忽然覺得，萬籟俱寂。耳邊沒有聲音，空氣也停止流動。

  燕子慢慢僵住了。她沒想到，他會來。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雲岩的聲音，怎麽可能如此傷感。雲岩再傷感，都是鎮定的，不形於色。和哥一樣。

  三個月都沒來，現在來，已過期。愛，她現在聽著，心兒已經不再激蕩熱烈……

  雙手捧著燕子的臉兒，凌雲岩眸光掠過不舍和心疼，久久凝著那張恢復生命力的臉兒。

  洛少帆看到了，大步來到燕子身後，保持靜默。燕子會知道怎麽做，而他，只是保護她不受傷害，便已足夠。

  “雲岩哥哥好！”燕子綻開淺淺的笑容，那麽平靜，就象見到一個老友。聲音那麽清脆，一反那麽多年，在凌雲岩身邊淡淡的粘膩。

  她後退一步，慢慢靠上洛少帆的心口，慢慢仰首，含笑瞅著凌雲岩：“雲岩哥哥來美國看向小姐麽？”

  燕子笑容可掬，禮貌從容，然後這淡定的模樣，卻幾乎給了凌雲岩當頭一捧。他隱痛的目光，慢慢鎖住燕子，落在那張已微紅的臉兒。慢慢的，他輕輕地籲了口氣，目光柔和了：“身體好了，真好！”

  “嗯。身體好了。”燕子輕輕地笑了，“幸虧有個好閨蜜。”

  身子一震，凌雲岩凝著燕子，好久好久，才轉向洛少帆，他朝洛少帆伸出手來：“謝謝洛董的照顧。”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最終，洛少帆淡淡一笑，隨意和凌雲岩握了握手：“不客氣。”

  兩人如此禮讓，燕子倒輕輕松了口氣。凌雲岩到底是嫂子的弟弟……

  凌雲岩的雙臂，慢慢擱上燕子的肩頭，柔情似水：“燕子，我們回去吧！”

  燕子不著痕跡地側過身子，讓肩頭離開凌雲岩的臂距。她歪著腦袋，明亮的眸子，瞅著大廳天花板，好一會兒，她轉向洛少帆：“我們明天回去，好不？”

  “好。”洛少帆溫和地笑了笑，“我們本來就準備明天走。”

  燕子早就安排了，見完向紅楓就走。只是凌雲岩也來得太巧了，只要再晚一天，就錯過了。

  “謝謝雲岩哥哥來接我。”燕子輕輕笑了，漾開鄰家女孩般純真的笑容，她拉住洛少帆，“我們去問問大堂，看怎麽訂機票。”

  燕子拉著洛少帆就走，卻回頭朝凌雲岩可愛的笑著：“今晚住一晚，你去訂個房間。”

  凌雲岩擰眉，一秒的停頓後，他不著痕跡地拉著燕子，朝前台走去：“幫我訂你隔壁的房間。”

  “我隔壁的房間？”燕子一愣，“我隔壁住了洛少帆。”

  “那就對面的。”凌雲岩說。

  燕子呆了呆，但她馬上回神，深深地凝了凌雲岩一眼，轉身和前台訂了對面房間的房號。凌雲岩轉身和洛少帆訂了明天一起回國的機票，然後一起上樓。

  微妙的氣氛，一直就環繞著三人。

  上了樓，洛少帆開了房門。凌雲岩看著，沒做聲。

  “我累了。”燕子咕噥著，伸著懶腰，走進洛少帆開的房間。

  凌雲岩臉色一僵，他站在那兒，忘了移動。

  洛少帆也跟進去了：“累就先躺躺。”說著，扶著她坐好，笑吟吟地瞅著她疲倦的小模樣。三個月以來，今天是她最耗精神的一天，但現在看起來，其實還不錯。

  凌雲岩終是轉過身去，開了房間，把行李往裡面一扔，轉身走進燕子的房間。

  “坐吧！”燕子說，深深地看了凌雲岩一眼，清脆的聲音響在室內，似乎在招呼遠來的客人，“雲岩，我已經好了，你不用愧疚。今晚一起吃個飯。”

  說到這兒，燕子轉向洛少帆：“洛洛，今晚開個包間好不？”

  她叫洛少帆洛洛？

  凌雲岩臉色一變，生生吞下心中的酸楚，他靜默在坐在旁邊，卻很不小心地看到，燕子的*頭，放著一件套男式衣服。整整一套，似一道光芒，刺痛他的眼睛，也刺痛他的心。心底某個角落，聽到塌落的聲音。

  他當然知道那外套是洛少帆的。自然也不由想著，得有多親密，燕子這樣純真的女子，才會容許它的存在。

  心頭千萬思緒，都被凌雲岩生生壓下，他試探著握著燕子的手兒：“回去之前，要不要再去醫院檢查下。”

  燕子愣愣地看著凌雲岩陌生的舉動，和他眸間忍不住的關切——他終於學會關心她了麽？

  可惜，終已晚了。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她默默看了眼旁邊靜默的洛少帆，緩緩收回胳膊：“不用，這三個月檢查了很多次。醫生都說了，恢復得比想象中快得多。都說快創造奇跡了。幸虧洛洛在，要不然，說不定我還是風中擺荷的模樣呢！”

  說完，大家不笑，燕子自個兒笑了。

  可不，她之前就是風中擺荷的模樣，走一步，搖三搖。洛少帆跟在她身後，總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她忽然就坐地上去了。要是生在飛燕的時代，八成不是趙飛燕青史留名，而是她夏燕。

  聽出她語氣中的平靜，洛少帆細長的眸子燦亮。可他笑而不語，倒打開自己的手提，關心自己的龍基去了。

  不是沒察覺到燕子的疏離，也沒有忽略掉燕子和洛少帆之間的融洽，凌雲岩的眸子，生生別開，隻靜默著坐在一邊。

  燕子斜斜地靠著枕頭，出神地想著什麽。半晌，她喃喃一句：“我羨慕哥嫂的愛情。”

  兩雙眸子，不約而同瞅向燕子。

  嘿嘿地笑了笑，燕子眨動著她漂亮的眸子：“哥常說，愛情沒有先後，沒有驚天駭浪，也沒有遺棄，甚至沒有回頭的風景。只有漸進，一天多一點，永遠不過期。平平淡淡，而慢慢濃烈。我終於懂了。”

  她在自說自話？還是故意說給誰聽的？

  燕子明亮的眸子，慢慢掃過面前的兩人。可惜兩個大男人都錯開她的眸光。

  “我要平平淡淡，而慢慢濃烈，永不相棄……”燕子喃喃著，卻漸漸合上眸子。她終是睡了。

  沒了聲音，洛少帆和凌雲岩卻不約而同地起身，一起走向外面長廊，關緊了房門。

  電光石火間，只見胳膊揮舞，然後，定格在兩人互相架著脖子的畫面。

  “你利用燕子的純真，利用燕子的虛弱，居然……”凌雲岩心中酸楚，幾乎說不出話來。燕子*頭那套男式衣服，讓他不得不明白，兩人這些日子，已經同*共枕不知多久。出現這種局面，都是他的錯。

  他來晚了。

  凌雲岩緩緩吐出一句：“洛少帆，你不要忘了，燕子是我的未婚妻。”

  “聽從燕子的心意。”洛少帆平靜地凝著他，“誰對她好，誰更愛她。燕子心中有她的評斷。不要說未婚妻，如果未婚妻三個字生效，我的初戀，就不會變成歷史。凌雲岩，我不否認，你現在的眼睛裡，確實有愛情，但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再拿燕子的生命來試探一次？”

  “不要裝君子。”凌雲岩咬牙，“你別忘了。如果燕子和你一起，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你也在拿燕子的生命試探。”

  “你錯了。”洛少帆輕歎，“凌雲岩，至今，你抓不到重點。燕子發病，不為任何旁人，只有她在乎的人。在燕子而言，就算洛家也好，容家也罷，任何旁觀者都傷不到她的心。只要我洛少帆對她一心一意，就傷不到燕子。可是你，凌雲岩，你連這個都沒有弄懂，你能確認燕子能快樂地跟著你？”

  “我不會再讓燕子傷心。”凌雲岩默默合上眸子，“絕不會。”

  洛少帆久久凝著他，慢慢搖頭：“你已經失去誠信。凌雲岩，我不會再退到幕後，讓你再次拿燕子當白鼠，讓燕子再來經受你愛情的挑戰。如果你想讓我放手，那不可能。凌雲岩，如果你不能尊重燕子的選擇，那請你紳士一點，和我公平競爭。”

  “原來，這就是你閨蜜的真面目！”凌雲岩淡淡笑了，笑不及眼。

  “閨蜜也好，愛人也罷。那只是個稱呼。”洛少帆洋洋笑了，“真愛自在人心。凌雲岩，想起燕子倒下的那一瞬間，誰都想揍你。我洛少帆尤其是。但你是雲雪的弟弟，這讓誰都手軟。我要說的話，完了。燕子已經在這裡三個月，你才來，我相信，這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

  凌雲岩的胳膊，慢慢松開了洛少帆：“燕子不會再上你的當。在這裡，她無依無靠，能被你迷惑，等回了國，就不是這樣了。”

  洛少帆靜默。他再度回了燕子的房間，凌雲岩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凌雲岩和洛少帆都沒有想到，燕子居然把向紅楓約來一起進餐。

  小小的包間，忽然就有了尷尬的氣氛。

  向紅楓進來的第一眼，也是一愣。她的眸子掠過凌雲岩，最後落上燕子。

  燕子卻俏皮地把向紅楓拉到身邊坐下，朝著兩位男士笑：“我新交的朋友，向紅楓小姐，白氏集團的總經理。請兩位認識下。”

  向紅楓眸子一澀，默默瞅著燕子，輕輕坐下：“謝謝！”

  燕子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凌雲岩，她卻朝洛少帆坐近些，笑米米地：“洛洛，瞧，我又多了個朋友。下次再來美國，我一定不用再住酒樓了。”

  “那是。”向紅楓淡淡笑了，“下次再來，在下一定盡地主之誼。”

  洛少帆微微一愕，卻搖頭笑了。這丫頭，用著那張所向披靡的笑臉，一顆寬容厚道的心兒，一次拜訪，居然就收服了向紅楓的心。

  凌雲岩亦錯愕，顯然，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兩個女人居然成了朋友。

  燕子拚命兒點頭，笑了笑：“雲岩哥哥要和向小姐多多交流。向小姐現在可代表世界潮流。看準了，就不會落伍。”

  凌雲岩平靜地伸出手來：“見到向小姐很高興。”

  向紅楓靜默地伸出手，和凌雲岩輕輕一握。

  “朋友多了路好走。”燕子笑米米地，“我哥說的。”

  洛少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可他的心，不知不覺安穩好些。他挾了塊魚放進她碗中：“先吃飯。”

  “謝謝！”燕子說，果然乖乖地聽話——吃飯。

  凌雲岩眸子一澀——洛少帆和燕子兩人之間的互動契合，可不是一天*之間能有的。

  然而，不管燕子多熱絡，席間的溫度，依然不溫不熱。大家都領燕子的心意，卻不能領燕子那份情。

  燕子的眸子，不斷地落在凌雲岩和向紅楓身上。而凌雲岩的眸子，輕輕落在燕子身上。

  向紅楓淡淡的惆悵，靜默無聲。

  洛少帆認真吃飯。好像面前什麽也沒有發生。

  最後，燕子輕輕歎息——她盡力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夜，深了。

  “我要走了。”向紅楓緩緩起身，靜靜看著大家，“洛董，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雲岩，上次的婚禮，實在對不起。夏小姐，我走了。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我送送你。”燕子起身，挽著向紅楓的胳膊，回頭笑了笑，“我送向小姐上車，就回來了哦！”

  春天的夜晚，依然涼嗖嗖的。燕子縮縮脖子，挽著向紅楓走進風中。

  “你真的不恨我？”向紅楓站住了，眸光晶瑩，似有淚意。

  燕子有片刻的靜默，輕輕地笑了：“我恨過。雲岩親吻你的那一瞬間，我恨不得把你和雲岩扔太平洋喂鯊魚。要不然，我也不會發病。”

  “對不起。”向紅楓哽咽了。

  “只是最憤怒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冷靜了，也想明白了，是我糊裡糊塗的太執著，又能怪誰呢！”燕子抽著鼻子，綻開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我天生弱，你是後天的災難，比起我來，你更痛苦。當我聽少帆說，你居然是白氏的總經理。那一瞬間，我一點也不恨你了。那一個晚上，我想了好久。比起你來，我真的是隻小螞蟻，不怪雲岩心心念念放不下你。你說得對，雲岩是孤獨的。紅楓，你知道嗎，當我聽到你說他孤獨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他是一國的。這讓我失意，也豁然開朗。”

  “燕子……”向紅楓輕輕擁住燕子。驀然回首，堅決地坐進車內。

  燕子驀地揚高聲音：“如果你還愛，要回國，追雲岩——”

  黑色的車身，消失在霓虹燈中……

  燕子眸子有些濕潤，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向紅楓回首之際，眸間滾落大顆淚珠，她的肩頭，顫抖得厲害。

  她有她的驕傲，有她的無奈，甚至悔恨……

  燕子終於回眸，慢慢向酒樓裡面走去。來到門口，她暗暗吃驚——洛少帆和凌雲岩都在。

  “晚了，該睡了。”洛少帆朝她伸出手來。

  凌雲岩的手，也伸向燕子。

  看了看面前兩個大男人，燕子垂了小腦袋，輕輕把手兒放進洛少帆的手心。

  “燕子——”凌雲岩卻執著地，把手再度伸向燕子。

  燕子無奈地抬頭，輕輕地歎息：“我們明天要好好地回家呢！不要讓人以為，我們剛剛從戰場回來。”

  她果斷縮回手，把手兒插進口袋，不再理後面的兩人，率先進了電梯。

  洛少帆揚眉笑了，這隻可愛的燕子。

  上樓。

  兩個大男人都停在她門口，都笑盈盈地站著。

  “得留精神趕飛機。”洛少帆終是含笑打開自己的房間。

  凌雲岩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燕子擰眉兒——她看到兩個穩重的男人，今晚都變成了大男孩。

  靜靜地回到房間，沐浴好。她默默地躺下，出神地想著什麽。

  電話響了。燕子輕輕笑了，溫柔得似乎要掐出水來：“嗯，不老如青山，不斷似流水……我記得，不斷似流水……”

  第二天，一行三人，踏上回國的飛機。

  燕子一身紅裝，沉靜而熱烈的東方美，灼熱了北太平洋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