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海還想替張氏解釋,可是寧老夫人已經沒心思再聽了:“你回去陪你的嬌妻馨兒吧,省的她又要喊這裡不舒服,那裡不痛快。”
寧老夫人想起張氏的作態,心裡一陣惡寒,年紀也不算小了,還學人家小姑娘嬌嬌滴滴的,根本就是姨娘的手段。
堂堂的侯夫人這般忸怩作態,算什麽啊!
寧德海被寧老夫人一刺,老臉一紅,退了下去,卻還不忘提醒寧老夫人:“母親,三丫頭最聽您的話,您有空勸勸三丫頭,家和萬事興,能抬抬手的事情,莫要太計較,她到底是寧府的女兒。”
他是在張氏面前打了包票的,可不能為了這些小事,讓張氏的肚子有什麽閃失。
寧老夫人被這蠢兒子弄得差點吐血,直接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任是你再精明的人,遇到一個豬一樣的隊友,也只有無語悲涼的份了,寧老夫人此時有了深切的體會。
寧無雙一直昏迷到半夜,兩個丫頭一步不離的守著,院子裡的丫頭雖然沒見到三小姐,不過卻看見綠腰和雲幽不停的輪流進出,一會兒換盆水,一會兒弄盆冰,不時的還能聽見少女似是陷入昏迷中的抽噎聲。
這樣折騰到半夜,就聽到雲幽驚喜的聲音:“三小姐,你終於醒了!”
寧無雙脫了夜行衣,掀了被子,鑽了進去,做出一副初醒的模樣,哀哀的哭著:“姨娘……”
綠腰殷勤的勸著:“小姐,您別哭了,小心身子啊!大夫說了,您傷心過度,心緒過重,再這般下去,這身子吃不消的啊,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替姨娘想想啊,她若是泉下有知,該是怎麽傷心啊……”
雲幽卻在壓低聲音,伏在寧無雙的耳邊道:“剛剛四姨娘身邊的晴書丫頭送消息來說,夫人要請水月庵的主持來為姨娘做法事!”
水月庵的主持?
寧無雙想到前世水月庵主持那張看著慈眉善目的臉,手下一緊,差點刺破掌心,隨即深深的吸口氣,將恨意壓平:“我知道了。先休息吧,明天咱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張氏搬動水月庵主持這尊大佛,絕對不會只是表現她的寬厚善良,想必還有其他的用意。
忽然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聽得人一陣毛骨悚然。
寧無雙眉頭一皺,掀開被子下地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向院子看去,細細的打量一番,院子裡黑乎乎的一片,什麽都沒看到。
“是什麽聲音,叫的人汗毛都豎起來了?”雲幽揉了一下手臂,不解的問。
綠腰遲疑的說道:“聽著像是夜梟的聲音。不過,這東西傳言不吉利,怎麽咱們府裡會出現這個東西。”
“夜梟?”寧無雙若有所思,淡淡的說道:“不吉利啊!”
翌日。
因為戴氏已經貶為妾室,所以即使張氏說身後事大辦,也不過是將偏廳的小靈堂整成大靈堂。
寧無雙早早的起身,去了靈堂跪著,整個人都木呆呆的,如同枯萎的鮮花,來靈堂吊唁的也沒什麽人,只有些為人正直的老仆,就是這般,也只是鞠個躬,點柱香,匆匆走人。
寧無雙也不怪他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今兒個能來上柱香,就已經頂了極大的風險,張氏可不是個心胸寬曠的,只怕就是如此,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靈堂裡冷情蕭條,只有寧無雙主仆三人守著,忽然一陣腳步聲而至,寧無雙以為又是哪一位下人,抬目卻是一愣。
“大伯母!”
來者三十多歲的年紀,鴨蛋臉,面容姣好,臉色卻帶著些病態的白,唇色也偏白,少了些血色,或許因為喜歡蹙眉,眉眼之間有些愁苦,令她原本年輕的面容上添了三分老態,不是別人,正是大老爺的夫人——郭氏。
“好孩子,我來給你娘上柱香!”郭氏看著一身縞素的單薄少女,長長的歎息一聲,在看向黑色陰森的棺木,更是眼圈發紅,眨了眨眼睛,將浮上的淚珠咽下去,神色肅穆的點燃三炷香,鞠躬行禮。
“大伯母,謝謝您趕回來送我娘一程。”寧無雙看著郭氏,神色柔和,也沒有再稱呼戴氏為姨娘。
郭氏一直都很照顧她,只可惜,郭氏身子病弱,嫁進來之後,多臥病在床,一直在寧家的郊外的莊子養病,前些日子,她得了葛譽這麽個厲害的幫手,特意請他去為郭氏看診,雖說身子好些,卻沒想到居然能這麽早趕回來。
看著郭氏,又想到郭氏所出的小堂弟寧無墨,寧無雙的心中溫暖起來,大堂弟年歲還小,可前世也只有小堂弟在她被寧無雲陷害,南宮揚薄待的時候衝上門為她討個公道。
是她太過自私了,重生而來只顧著自救和戴氏,居然忘了去探望在外養病的郭氏和小堂弟,幸好葛譽幫了大忙。
郭氏憐惜的撫摸寧無雙是烏發,說道:“好孩子,節哀順變,你娘此番去了,也算是……也算是……”解脫!
終是不忍心將最後兩個字說出來,但郭氏是知道戴氏的,那樣性情剛烈鮮明的女子,瘋瘋癲癲的活在世上,不過是對她的折辱,若是她還有半分理智,都不願意活在這醃臢的院落之中。
寧無雙眸光閃閃,淡淡的接話:“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總有一天,我會討回來的。”
她的語氣淡然,沒有咬牙切齒的猙獰,可是郭氏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郭氏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寧無雙直直的看著自己,一雙點漆般黝黑的眸子,沉靜的如同深湖,竟然半點不像是十三歲的少女……
郭氏心中一酸,生活到底多殘忍,這樣一個良善溫柔,平和不爭的孩子,居然也被逼到這樣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湧動,眉間苦澀的要擠出水來:“雙兒,她心思深沉,你若是與她對上,伯母擔心你不是她的對手,你……”
寧無雙冷笑一聲:“是不是對手,試過了才知道?”
郭氏看著眼前倔強的少女,理解她的仇恨,卻更擔心她會被人吞噬:“雙兒,伯母知道你心裡的苦,可是伯母還是希望你再忍忍,你是女兒家,只要再忍個兩三年,出嫁了,她就拿捏不到你。”說到這裡,郭氏頓了頓:“我打算等一下,就去老夫人面前說,我身子這些日子越發的不好,讓你搬去我的院子去照顧我……她怕是忍不下去了,我擔心下一個會是……”你 !
寧無雙覺得眼裡有熱浪衝了上來,郭氏為了她居然要回寧府,這樣一個連空氣都透露出腐朽和肮髒氣息的地方。
寧無雙堅定的搖頭:“不,您還是回莊子去,好好的養著身子,照顧好堂弟,葛公子說過,你的身子再養個一年半載的就能康健,您若回來必然會刺痛她的眼。”
見郭氏張口欲言,寧無雙柔聲說道:“大伯母,還記得您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嗎?您說她一直能容我活下去,是因為我一直活的不夠好,所以您才一直隻暗中微微接濟我,不敢將我接到身邊,若是您現在將我接到身邊,您覺得她還會容我活下去嗎?只怕我活不下去,還會牽累你們。大伯母,我知道你對我好,可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小堂弟想,張家得勢,她羽翼已豐,你們隱忍多年,我不想因為我而前功盡棄。”
郭氏心裡痛的難受,世道怎麽就這麽難,戴氏那樣好的人去了,這麽好的孩子也還要留在這腐朽的院落中掙扎求生,閉了閉眼,將淚意憋下去,道:“雙兒,你變得不一樣了。”
寧無雙笑了起來,卻徒有幾分悲涼:“吃一塹長一智。大伯母,我再不濟事,也得活明白了,哪裡能一直做軟柿子被人拿捏?到底我是戴家的外孫女,是侯門千金小姐,總不能一輩子這麽窩囊下去?”
郭氏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少女,柔柔的嗓音,卻透著錚錚的鐵骨,像極了曾經的戴氏,她不由自主的問:“雙兒,你要獨自一人對上張氏,張氏背後的張家,你不害怕嗎?”
宣王青睞寧無雙的傳言,她也知道一二,不過郭氏可不認為宣王真的會為了一個少女會和張家對上,他的青睞也不過是讓寧無雙在寧家的日子好過些,所以寧無雙依舊還是一人面對。
寧無雙神色淡漠,眸中卻是再堅定不過:“怕?我不怕,為了報仇,我什麽都不怕。”更重要的是,她的身後還有需要保護的人,她怎麽會怕?
郭氏沉默了下來,眼中的光影明滅不定,靜靜的看著寧無雙許久,終於點頭:“你真的是長大了,也成熟了。原本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現在卻是信了。”
寧無雙淡淡的說道:“您說得是,我長大了,也成熟了。這個世道太艱難了,會耍手腕,會耍心計的,會諂媚做小的,他們通常會過的很如意,而立身正,站得直,不懂得轉彎俯身的,往往卻會走進死胡同,往哪裡走都是個死字。”
她抬眼看著郭氏,淡淡一笑:“從前我總想著忍耐,想著不計較,想著退讓,可是結果呢?現在我想明白了,既然退讓忍耐的結果是死亡,那我的退讓忍耐又什麽意義?既然這世道容不得好人活著,那我就做個惡人。若是以惡製惡,才是這世道的準則,我不介意將自己變得比她更惡,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