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牢大門再次被關上。
鳳錦藍吐出憋在胸中十七年之久的濁氣,整個人都感覺神清氣爽起來。他窩在被窩裡,四十歲的大男人像孩子一樣,把臉深深埋在柔軟的被角,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
自從親手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那刻起,他鳳錦藍,就再也沒有資格去叫苦叫累。
“琴羽,你可曾怨恨過大哥?琴羽,幽幽她已經十七歲啦,都已經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如果你還在,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欺負、被人欺騙的吧?大哥真是沒用啊,想要保護你留下的一切,卻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琴羽,你若還在,所有這些事情,也許都會得到完美的解決吧?大哥我……很想你……”
皇宮內。
禦書房裡熏香嫋嫋,十分溫暖。厚重的帳幔垂落在鋪滿羊絨毯的地面,華貴而隆重。
皇流雲坐在書桌旁,定睛看著眼前鋪滿書桌的邊關地圖。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地圖上,他眯著眼睛沉思不語。
兵部尚書王德林垂手站在旁邊,即使屋內很暖,但冷汗還是從他額前滴落。從昨日開始,本該風平浪靜的朝中仿佛一下子變了天,風起雲湧之際隱隱有十分不安穩的跡象——他自幼學習在學兵法時順便學過佔星卦象之術,天狼星在這兩日大放異彩,西北方風雲詭譎,不算大凶之兆卻是大亂之兆。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皇流雲忽然抬眼笑了笑:“王愛卿,看把你緊張的。來人,看座。順便給王愛卿擰把乾毛巾擦把臉。這幅樣子讓別有用心的人看見,定要說我這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欺負朝中長輩了。”
“臣……臣……不……不……敢當……”王德林結巴起來,三十多的男人身強體壯像隻大熊,深邃如刀削的臉龐脹得通紅,冷汗此刻真是如泉湧了——倒不是他怕皇上,他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君臣之間一向和睦,只不過這兩日兵部遭遇巨變,自己手下的侍郎叛變,夥同的還是自己的恩師鳳錦藍,偏偏西北方此刻又傳來戰事……
皇上這孩子才十五歲,就給王德林一種深不可測的直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死過幾回、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男人,直覺和嗅覺都是如野獸般靈敏的。王德林在皇上的笑容中聞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
他狠狠打了個寒顫。
“王愛卿你這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真是十幾年都沒改好呢。鳳相也真是,教了你十幾年,連這點小小的毛病都沒教育好,真是該罰!”皇流雲摸摸他尖細的下巴,仔細打量了一下王德林的長相,他這大瑾皇朝第一悍將一表身材,身高體長也許歸結於他是混血的緣故,比起純正的大瑾王朝子民,強壯了不止一點。
“王愛卿的母親是西北族哪個部落的人來著?看朕這記性不好,總是忘呢。”皇流雲忽然提起王德林的身世,見王德林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搖搖頭笑道,“別緊張,朕只是好奇,血緣這個東西很神奇。你看你父親是我朝戰功赫赫的戰神,你母親是外族之人,生下你這個混血孩子,長得優秀,身體也優秀,現在更是子承父業。最近朕總是在想,如果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也許朕能能在意血緣這個東西。可惜整個大瑾王朝,就剩朕一個了。”
王德林嘴皮動了動,想說什麽,拚命忍住了。
“你是想說,朕還有個伯伯是吧?是啊,朕總是會忘記,這個世上還有唯一一個與我有血緣關系的人。”皇流雲長長歎了口氣,年少老成的模樣十分令人動容,“他太年輕了,年輕到讓朕……恐懼。”
王德林擦了把冷汗,結結巴巴說道:“皇上,聽聞九千歲幾日後就要回白璐山了,況且他二十年來一向安分守已,皇上若是擔憂,待皇上今年行弱冠禮後便可封後娶妃,大瑾皇朝只要後繼有人,便不會動搖根基。”
“王愛卿言之有理。”皇流雲站起身,踱了幾步,回頭一笑,露出細白的牙齒,回眸之間少年的眉宇間尚留著一分淡淡的天真,“愛卿覺得,朕與九千歲相像否?”
王德林一愣,隨即回答:“皇上九五之尊,九千歲雖然尊貴也不能與您相提並論。”
皇流雲走到王德林身邊,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膀,“愛卿多慮了。朕只是單純問個問題而已。不說這些了,你的恩師被我關押天牢,希望這點不會成為你為朕征戰西北的小小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