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郊外。
一輛低調質樸的馬車緩緩在一座不甚大的寺院大門前停了下來。
一旁駕馬追隨的李公公連忙落馬,親自替天幀帝掀起車簾來,低聲稟到:“主子,到了。”
車內,天幀帝仍是眯眼小憩,李公公不敢多再打擾,靜候一旁,打量這眼前這片寺院,紫閣。
雖隻來過一回,皇上卻是一直惦記著了,不是什麽佔卜問卦,而是想求靈丹妙藥,但凡帝王,哪一個不想長生不老,永享在至尊權力、榮華富貴?
上問卦測字試探,這住持敢言實言,不隱瞞任何,亦不阿諛奉承,因而也甚得皇上之心。
這時,天幀帝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李公公,到了嗎?”
“皇上,到了,下扯吧。”李公公連忙上前,攙扶著天幀帝從車梯上下來。
天幀帝臉色有些虛白,正是前日染了大風寒,上了年紀,病不罷了,一病便是立馬能覺察到身子骨不同以往了,若非如此,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到紫閣來吧。
並沒有提前預約,臨時決定,來得甚是匆忙。
紫閣雖是而過極其清淨的寺院,然而亦是個極其盈利的地方,皇城四方百裡得道高人頗多,然,達官顯貴們卻皆願意到這紫閣來排長隊,此時的預約早已排到了年末。
幾名隨從皆靜候寺外,只有李公公一人陪天幀帝慢步走了進去,這院子裡乾淨極了,四下種著再普通不過的花花草草,偶爾還能見一小片菜圃,院中四層閣樓靜靜佇立,底層大門敞開,低沉而安詳的誦經聲傳出,裡頭兩排尼姑皆跪坐蒲團上,即便天幀帝和李公公走近了,她們亦仍是專心致志,絲毫不受打擾。
這時,定如師太從側門而來,見了天幀帝連忙迎了上來,道:“施主怎麽不打招呼就來了。”
本就在樓上遠遠地看到了那馬車,也一直等著這皇帝來呢。
“佛?”天幀帝仰望著那高高的金身佛像,淡淡問到。
“嗯,講究因果報應,輪回循環,多修善果,感化大奸大惡。”定如師太笑著說到,眸中一抹諷刺一掠而過。
天幀帝卻是冷哼,掃了誦經的尼姑們一眼,便邁開步子朝二樓而去。
二樓,二樓供奉的是太上老君,上一回天幀帝便是在這一層停留最久的,道教講究知足知止,而這並非天幀帝所讚同的,他要的是羽化登仙,長生不老。
老君神像面前,是一個巨大的煉丹爐,爐中烈火燒得正旺,兩邊盤坐著三個童子,皆是一身墨色道袍,雙手合適,雙眸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天幀帝低聲,不似方才在一樓那麽大聲了,仿佛怕打擾了這二位童子一般。
“就是上回老尼跟您提過的,煉丹。”定如師太低聲回答,語氣甚是神秘。
李公公靜靜地在一旁觀察著,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嘴,上回正是提過那長生不老仙丹,皇上才從此念念不忘,先前關於這種丹藥的傳說自是流傳已久,只是從未有人見煉過。
“可是長生不老仙丹?”天幀帝問罷,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是誰求那長生不老仙丹?”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見側門內走出了一個老者,一襲寬大的純白道袍,鶴發童顏,白須飄逸。
天幀帝和李公公皆是一愣,這麽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是何人?
“這是太虛道長。”定如師太連忙引見。
太虛道長打量了天幀帝一眼,道:“這位居士身有疾,心有疾,命不久矣。”
“放肆!”李公公驟然怒聲,脫口而出。
“不得無禮!”天幀帝卻是抬手揮退。
“這位居士,雖怒聲中氣不足,若非身有疾,便是身有缺。”太虛道長卻是沒有任何畏懼,仍是鋝著長須,笑著說到。
李公公一聽,臉上頓時一陣尷尬,卻是礙著天幀帝的面,不敢再多放肆。
天幀帝看了太虛一眼,卻是大笑了起來,道:“道長如何知朕心有疾?”
“心若無疾,何須到這寺廟中來?”太虛道長反問到,並為因他挑明了身份而有絲毫慌張,轉身,拂過手中拂塵,便是朝老君神像而去。
“心無疾,正因身有疾而來。”天幀帝跟了上去,話語中透出一個執著來。
太虛道長卻是不與之爭,道:“居士,身有疾,自當要尋良藥醫治,那長生不老仙丹可不醫治身疾之藥。”
“難不成治的是心疾?”天幀帝冷笑著反問到。
“正是。”太虛道長轉過身來,笑著又道:“居士,道緣匪淺啊!”
一旁定如師太聽了這話,卻是微微蹙眉,只是,依舊沒開口。
“道緣?”天幀帝不解。
“道緣深,方可得道,仙緣深,方能成仙,居士緣隻達道,尚未及仙!”太虛道長甚是認真解釋到。
“是嗎?”天幀帝挑眉,冷笑道,“那道長呢?可已及仙?”
太虛道長卻是大笑了起來,“及仙,凡胎肉體,緣再深,亦是虛空!”
“可是因那長老生不老丹藥?”天幀帝問到。
“呵呵,居士,無論是這心疾,還是身疾,還是請回吧。”太虛道長卻是不答,反而送客,說著轉身身去,仰望神像,一臉的淡然。
天幀帝正要開口,定如師太卻搶了先,道:“施主,請回吧,太虛道長入紫閣靜修,今日起,這二樓便是關閉了。”
天幀帝蹙眉卻是沒再多說什麽,拂袖離開。
李公公急急跟了下來,亦是摸不透主子心思,只是勸到,“皇上,這老家夥也太目中無人了,裝神弄鬼,依奴才看,定是騙子!”
天幀帝卻仍舊沉著眸中,不知道思索些什麽,下了樓,幾聲輕咳,卻是轉開了話題,道:“去西邊的人,可都處置了?”
“一個不留。”李公公如實回答,那批人追蹤到了西疆,入了白狄,竟是見到了不該見的東西,入了那個封閉的小城鎮,本是被困住了,只是沒過幾日卻又被放了,而那白衣男子下落早已不明。
“黑勾玉作罷,只要司夜尋到了血狐,一切亦可以順利進行!”天幀帝冷聲,他不是要同白狄劃清界限,而是時機未到,帶他得到血狐,定是要滅了白狄。
當年發生的事情,不許再被提起。
寧親王竟是這般手段,引得他入那鎮子,與其說是一座空了的鎮子,不如說是一座陵園,中央一座大陵墓,亦是淑妃陵,白狄太子妃淑妃!
墓碑背面竟是詳細記載了一切真相。
“皇上,老奴親自再去一趟,毀了那陵墓?”李公公低聲,小心翼翼問到。
“不用,看好司夜,不許他過西疆。”天幀帝冷冷道。
“皇上放心,殿下正往狄胡去,何況,整個西疆皆設防了,一有殿下的消息,立馬來報。”李公公連忙答到,想起一事來,連忙又稟,“皇上,淑妃陵的圖還未繪好,要不要老奴去催催?”
“不急,朕先滅了白狄再見她不遲!”天幀帝眸中掠過一絲冷意,打開淑妃陵其實根本用不著那三樣東西的,知曉繪製好建構圖,尋薄弱處炸開,千年玄鐵並未覆蓋整個墓門的。
那三樣東西,他另有他用!
李公公沒再多說,替天幀帝掀起了車簾來……
待馬車遠去了,樓上的窗戶才緩緩關上,這太虛道長還真是騙子。
“太虛,你方才說的是什麽道緣仙緣?主子可沒這麽教過!”定如師太蹙眉,厲聲質問。
太虛卻是眯眼,笑到,“自創!若是主子教的那套枯燥的理論,吊不著這皇帝的胃口的。”
定如師太長長吐了口氣,也沒再多說話,終於是等到這皇帝來了,看樣子,一切進展得還算順利,也不知道主子現在到哪裡了。
他們的主子,現在睡著呢。
馬車和隨從,連同桂嬤嬤皆在正常速度在大道上前進,車內,唐夢睡著正香,今日天還沒亮呢,就起來趕路了,車內亦能睡,卻是沒有床榻上舒服。
而此時,已經接近午膳時間了。
遠處,一出高高的亭子裡。
凌司夜負手而立,身後是個紅衣蒙面人,恭恭敬敬,頭都不敢抬,正是無淚地宮之人,唐夢要東宮所有下人皆穿紅衣,他卻是一聲令下,亦是讓無淚地宮給紅了一大片。
“殿下,雲容已經追出皇城,離這兒不遠,唐夫人看樣子是要回空山。”紅衣人如實稟告。
“殷娘呢?”凌司夜問到。
“還在帝都,就住在客棧裡,沒有什麽動靜。”紅衣人答到。
“父皇沒打算嗎?”凌司夜心中疑惑,這麽按兵不定,只是一直跟著,這不像是父皇一貫的作風。
“沒有,皇上隻字不提。”紅衣人答到。
“玉邪的下落呢?”似乎,很久沒有西邊的消息了。
“不知道遇到什麽事,人全部撤回來了,皇上大怒,一個都不留。”紅衣人亦是昨日在得到的消息,急急便來報了。
“不是困在那封閉的小鎮裡了嗎?如何出來的?”凌司夜不解。
“是被放出來的,那鎮子裡的皆是高手,李公公親自去過了,亦是出不來,也是被放了的。”紅衣人答到,心中對那地方亦是有著些恐懼,白狄自古便多邪教派,武功高深之人頗多。
“呵呵,本太子倒是好奇,帶幾個過去試試。”凌司夜唇畔泛起了一絲冷笑來。
“是。”那紅衣人心中縱使百般不情願,亦是不得不遵命,天知道他們去了能不能也被放出來呢?
凌司夜沒再多說,往了遠去的馬車一眼,便是翻身追了下去。
眾人一見他,皆是大驚,這主子明明是在車裡的啊?怎麽就給從後面追上來了。
凌司夜掃了眾人一眼,沒多說什麽便上了馬車。
一見唐夢那睡樣,唇畔不由得泛起一絲寵溺的笑意來,這一路奔波定是讓她累了。
難得忍住了,不打擾她,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一臉安靜睡顏,這女人安安靜靜的時候,確是很女人,只是眉宇間亦是隱隱透出一股倔來,怎一看是剛,其實是倔,相處久了,早已摸清了她的脾氣,其實就一個字,倔,聰明得緊的倔強,而非無理取鬧。
良久,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這幾日走的都是官道,即便是奔波趕路,這午膳和晚膳從來都不會讓她吃乾糧的,皆是熱食。
驛站到了。
並沒有多聲張,然而桂嬤嬤出示了令牌,整個驛站的官員和侍衛門便皆是膽戰心驚了起來,這兒天高皇帝遠,誰都不曾見過太子,只是皆是聽聞過這太子的臭名,相當難伺候的主子!
然而,凌司夜下車時候,卻讓眾人目瞪口呆了。
只見殿下小心翼翼抱著一個女子,看都不看眾人,便是徑自朝屋內而去了,那女子似乎是隨行的妃子,倒是掃視著眾人,只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似乎沒有全醒。
“這時哪裡啊?”唐夢果然是沒全醒,一臉的迷糊。
“北疆驛站,在往前便到軍營了,過了軍營便入草藥了。”凌司夜解釋地很詳細。
“我要坐哪裡”唐夢指著前方的藤椅,這語氣的很淡,很理所當然。
跟著進來伺候的眾人,又是大驚,傳言似乎太過誇張了吧,這明明是個很會伺候人的主子呀!
“要不留一日,你這身子骨剛好,還是別那麽折騰了。”凌司夜仿若無人問到。
“一日啊……”唐夢故作思索狀,這家夥逢那麽柔的商量語氣必有事瞞她。
“趕了幾日的路了,來得及的。”凌司夜說到。
“好吧!”唐夢果斷答應,是該留一日,走太急了,到了狄胡,定如師太的信就很難送到了,一直在等著,那麽久了,天幀帝總該過去一趟了吧,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成。
思及此,不由得感慨,紫閣那麽神聖的地方,怎麽就淪落到要裝神弄鬼了呢?
桂嬤嬤很快便領著下人張羅了一桌飯菜,出門在外,這兩主子可是依舊嘴叼得很。
飯桌上,凌司夜仍舊是伺候地無微不至,似乎是習慣了一般,而唐夢亦是似乎是習慣了,任由他的盤子空著。
就這麽一頓飯,令這麽驛站的官員們對太子殿下皆是大為改觀,佳話漸漸傳開,當然,這是後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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