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鴻門宴
鄭爽笑道:“何組長,這案子是鄭某一直在跟的,裡頭枝枝蔓蔓,牽扯的東西太多,我認為貿然接手,既不利於熟悉情況,也不利於案情進展……”說到這兒,鄭爽似是受不了何定國居高臨下的模樣,以肘支著床榻,想要掙著坐起。
謝宇鉦見狀,連忙躬身攬住,輕輕扶起,拿過枕頭墊著,讓他斜倚在靠背上。
鄭爽展了展眉,然後繼續對何定國道:“再說了,何組長,你也太小看我們谘詢處了。我們谘詢處,可不是我鄭爽一個人的,多少同儕兄弟,早就摩拳擦掌,就等著上一線去跟敵奸鬥智鬥勇呢。”他微微笑著,神情堅定:“我們谘詢處跟你們調查科,本來就是兩條線,行事風格也大不相同。這件事,無論於公於私,暫時鄭某都不能答應!”
他這句話一出口,病房裡的氣氛頓時僵住了。
“暫時不能答應?”何定國的臉色一沉,好像一塊生鏽的鐵。
慢慢地他嘴角浮上一抹微笑,他的眼睛卻眯成一條細縫,射出陰冷的光:“鄭組長,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日奸狡猾凶殘,隨著案情的進展,我可能會向你們調查科求援,但不是現在這個時候!”鄭爽微微仰著頭,毫不退讓。
謝宇鉦一直記著林青那瓶藥水,此時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見那瓶裡已所剩無已,連忙伸手,將吊針的調節閥關緊,然後舉步來到何定國面前,神態恭敬地道:“何組長,我去叫護士來拔針,麻煩您讓一讓!”
何定國臉上閃過一抹惱怒,瞪了謝宇鉦一眼,冷哼一聲,然後拂袖轉身,帶著隨員,摔門而去。
鄭爽與謝宇鉦相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笑聲讓叫了那個被鄭爽稱為小辣椒的護士很快來到,給林青換了藥水後,就馬上驅趕謝宇鉦。
正吵鬧著,林青和寧子先後醒來,見了謝宇鉦,分外驚喜,兩人又是一頓求情,護士狠狠睕了謝宇鉦一眼,悻悻然去了。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話,大家一番推讓,那些白藥分成四份,每人一份,又因為鄭爽受傷最重,謝宇鉦給他留下了一支人參,因為林青要買懷表,謝宇鉦給他留下了二十塊大洋……其余的禮物,因為送不出去,隻好自行攜回。
臨出門時,鄭爽忽然臨時起意,叫住了謝宇鉦:“謝同學,哎,還叫什麽謝同學,生分!我看以後,咱們還是兄弟相稱吧,你們三個都叫我鄭哥得了,我大幾歲嘛。我呢,就直呼你們名字,怎麽樣?”
謝宇鉦頓住腳,回過頭來,臉上滿是笑意:“這可是我們高攀了,鄭哥!”他邊說邊慢慢走回房中。
寧子和林青也嘿嘿笑了,紛紛叫起了“鄭哥”。
“好,好,不高攀,不高攀,好兄弟。阿鉦,寧子,林青,今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鄭爽哈哈笑著,顯得很是高興。
只是,不一會,那個小辣椒護士怒衝衝地推門進來,連推帶搡地將謝宇鉦“請”出了病房。
鄭爽、寧子和林青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謝宇鉦回到下關,見正是放學時間,便去補習學校接了盧清盧婷,回到家中,正生火做飯,院門忽地啪嗒作響。
謝宇鉦開門一看,只見門外站著瘦子和兩名青皮,便笑著請進:“哈,是你們哪,請進來坐。”
“天晚了,坐就不必了。謝老板,四哥讓我來問你一聲,明兒你得空麽?”瘦子笑了笑,恭敬地問道。
“明兒?明兒我有空呀,我現在一心就想要找回失物,當然有空了。”
“哦,那車夫死硬死硬的,死活都不開口。不過,這事兒已經有眉目了。四哥已派人找到他家裡,正跟他家人溝通呢。”
瘦子有些訕然地笑笑,又道,“四哥讓我過來問你,他已經叫上了幾個木匠和泥工,明兒如果你得空的話,那就讓那幾個木匠和泥工過來,一齊幫忙收拾屋子。你看怎麽樣呀,謝老板?”
“那太好了!明兒我就專門等在家裡。”謝宇鉦高興地應道,又側身請瘦子進來,“進來坐吧,馬上開飯了,大家隨便吃點?”
“不,不了。多謝。四哥還等著回話呢。”瘦子說完,帶人走了。
關上院門,卻發現盧婷手攥著一把菜,正站在身邊,抬著一對烏溜溜的眼睛,滿臉的疑惑:“謝大哥,這些青皮不是壞人麽?怎麽一下子對我們這麽好呀?”
“他們也不全是壞人。再說了,壞人也有親人朋友,有的壞人隻對別人壞,對他自己的親人朋友可好了。”謝宇鉦栓上門,撫著小姑娘的腦袋,攬著她來到廚房,圍著菜籃子坐下。
“哦,謝大哥,你的意思是,這種對自己人好的壞人,我們就可以跟他交朋友?”小姑娘在小方凳上坐下來,重新從地面的籃子裡拿起一綹菜,慢慢摘除上面的枯葉子。
“……”謝宇鉦一怔,睨了小姑娘一眼,從籃子裡拿出一把菜,摘了起來,“那也要看情況,不過,這種壞人,一般也就不算太壞,可能還有救!如果是朋友的話,我們可以試著救他一救。”
“可姐姐說,朋友有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救!”小姑娘忽然停下手上動作,眨著明亮的雙眼,定定地望過來,“謝大哥,那次你被壞人搶走,雨那麽大,天那麽黑,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你被那些壞人搶走,所以,我就一路跟著走了。謝大哥,你說,我們是朋友嗎?”
謝宇鉦聞言停下,側過臉,看著小姑娘:“婷丫頭,我們可不止是朋友。”見她的臉頰上沾了一點兒菜葉子,他伸出手去,以手背幫她輕輕揩去,平靜地道,“我們還是親人。以後,我們大家就在一起了。”
“親人?”小姑娘將手裡擇好的菜放在一邊,重新拿起一綹,眨著眼睛,“你說的親人,也包括我姐姐嗎?”
“當然啦。”
“謝大哥,我想姐姐了。”
“……”
“他們什麽時候來南京呀?”
“快了,很快了。”
這時,鍋台上熱氣蒸騰起來,飯甑裡的飯正冒出米香。盧清將油盞撥得亮了些,在砧板切起菜來。
奪奪奪奪,廚房內的切菜的聲音響個不停。
……
翌日一大早,謝宇鉦待盧清盧婷上學走後,自去菜場裡買了些魚肉雞鴨和蔬菜,又買了一壇黃酒回來。
早飯前後,瘦子就帶了幾個婦女和泥工木匠過來,先是清除屋內的脫磚廢土,打掃屋內和院落的衛生,然後木匠將家具盤出修理起來,泥工用小車推來砂子和石灰,在院落裡忙碌起來。
不一會兒,院子裡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工地,一眾人乾的熱火朝天。
幾個打掃衛生的婦女很快就乾完,告一段落,看看天色慢慢近午,她們就洗了手,到廚房忙碌著開始做飯。
午飯時,巡街回來的侯四,也領著幾人過來蹭飯,好在謝宇鉦也備了足夠的量,向鄰居借了三四張板桌,在光禿禿的大桃樹下擺開,眾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好不歡暢。
飯後,師傅們短暫休息了一會兒,馬上又開始乾活。侯四也帶了幾個人,捋起袖子,抄起家夥,像模像樣地幫起手來。
只是,沒多久就有幾個青皮匆匆來到,帶來一個意外的消息。
前天,那些江北佬之所以能悄無聲卡息之下,就將謝宇鉦家裡翻個底兒朝天,是因為青門這邊出了內鬼。
江北佬這次撈過界,實際上是投石問路,目的是對本土派的青門進行蠶食。
據消息分析,這個內鬼,就在侯四身邊。
侯四聽了,再也無心乾活了,匆匆回去,召集手下一乾兄弟,排查這個內鬼。
謝宇鉦家裡的翻新進行了兩天,屋裡屋外,院子東西,全都煥然一新。
侯四的排查也進行了兩天,卻仍然焦頭爛額,毫無頭緒。
最後,侯四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向江北佬的老大發一張帖子,請他在大馬路的江南春茶樓一敘。
奉命送帖子的,是瘦子老六,拉車的是阿海。
兩人到了地頭,等了小半天,才終於得到接見。
江北佬的大哥,是一位三十一二歲的河北漢子,姓樓名通。他沒有請瘦子老六坐下,接過請帖,拎起掃了兩眼,隨手擲在桌上,目光看向瘦子老六:“你們青門的大哥侯四,請我……到江南春喝茶?”
瘦子老六連個坐位都沒撈到,此時覺得他的目光像鷹一樣陰鷙凶狠,令人不寒而栗,連忙點頭哈腰:“是,是。我們侯四哥有點小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你們侯爺請喝茶,我倒真挺想去哈!”
樓通收回目光,哈哈一笑,
“可惜……我不得空呀!整天忙得呀,連轉個身都沒工夫。哪像你們侯四哥,那麽清閑。見天兒帶著你們一幫兄弟,在街面上瞎轉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領國府津貼的交通警。”
瘦子老六臉上有些尷尬,侯四哥平日裡總說,左右都是街坊鄰居,都是看著我們自小長大的,大家既然得了保險費就得盡到保險的職責。多走多看,總是沒錯兒。
下關東北角,一萬三千多戶人家,丁口六萬余,每人每年一塊錢,按人口算,每年的保險費最多時也就七萬出頭。
扣除一乾弟兄人吃馬嚼和添置裝器械,以及對一些失竊人家的賠償,再救濟一些老弱病殘,實際上一年下來,也還能剩個萬把兩萬塊。
弟兄們又大多是本地人,全家老小都在,難免有個三災六難的,這又得救濟。
所以,青門的日子,總過得緊巴巴的。
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土派,瘦子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自家人保自家的地盤,哪有不盡心盡責的呢?此時見對方奚落,他便忍不住辯道:
“樓爺說笑了。街面上龍蛇混雜,多有奸惡之徒欺負老實人,我們侯四哥上街,目的是平息糾紛,讓大家少些爭執,安心掙錢。”
瘦子話音剛落,對面的壯漢就發出夜梟般的笑聲: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照你們說,你們收著低廉的保險費,乾著看家護院的活,那你們侯四哥,豈不就是這下關地面上一尊活菩薩?這位兄弟,這話你說著不覺得虛麽?”
“不虛呀,樓爺。你可能不曉得,我們下關人,打前清時開江南織造開始,一向就是這樣子。”
“哈哈,這位兄弟,這個咱就不聊它。”樓通眼神一凜,一擺手,道,“……我且問你,聽說前日我們有一名拉車的弟兄,受你們邀請,到你們那裡去做兩天客,有這回事罷?”
瘦子老六聞言大驚,一時心慌氣短,兩股戰戰,好半晌,還是鄉黨義氣佔了上風,他強著脖子,反問道:“樓爺,既然都說到這了,在回這句話之前,那我也就鬥膽代我們侯四哥問句話,希望能聽到你一句實在回答。”
“問吧,我一定如實回答。”樓通哈哈大笑,乾脆利索地一擺手,很有幾分豪氣乾雲的樣子:“我樓某人不敢說頂天立天,但從來說一不二。說要救你一命,就要救你一命,就闖到那閻王殿上,也要把你搶回來。說要殺你全家,就一定不會光取你一個人的性命。”
“好,樓爺果然是猛龍過江,事情是這樣的,樓爺,前日我們那地頭上,丟了好大一票錢財,有消息說,是樓爺的人做下的。我想問一下,現在這筆錢在哪裡?”
“有這事兒。據說大洋數百,現鈔數千,金條若乾,這事我們認了。不過首先聲明,這事事先我並不知道哈,但我也要告訴你,就我事先知道了,如果數目多些,只要在你們青門的地頭上,我也照樣會派人來取的。”
“今天,既然你奉命來了,我也就順便給你們說個事兒。事情呢是這樣的:我們來這下關地面,磕磕碰碰,也大半年了,幸得各方朋友照顧,弟兄們得力,也打拚下了一塊小小地盤,近來投奔的兄弟日見多了,大家一致決定,我們也成立一個小小幫派。”
說到這兒,這位河北漢子顧盼自雄,目光如電,霍霍生威:
“嗯,名字呢就叫兩江幫。日子定在三天后,九月十六早上九點鍾,在湖廣會館設壇,各方朋友都是要到的。”
“也請你轉告你們侯四爺,請他到時候,務必將我們那位拉車的兄弟送回來,大家一齊坐坐,就按我們老下關的規矩,三局兩勝,比武取勝。要是你們勝了,東西完璧歸趙不說,兩江幫與你們青門從此以大馬路為界,我們絕不越雷池半步。要是我們勝了,從今往後,大家就都是兄弟了。兄弟間的事,自然一切好說!我們接手後,現在你們青門那塊,還可以繼續歸你們管。”
“嗯,另外,請務必告訴你們侯爺,要是九點前不到,那也就不必到了。四天后我應該得閑,自會來拜訪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