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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鋒》第164章 殘驥伏樞
  第164章 殘驥伏樞

  花圃裡的幾樹桃李,在陽光下鬱鬱蔥蔥。繁茂的枝葉間,點綴著青色果實,與枝葉混為一色,不留意的話,都分辨不出來。

  繁星般的小花兒,在樹下的花圃裡輕輕搖曳,兀自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謝宇鉦是原地轉身的。

  石屋內,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朱得水,正微微仰著頭顱,目光平靜如水,直望過來。

  謝宇鉦驚訝地發現,當目光越過花圃上方,直達那石屋門內時,視線恰好從一棵樹的枝葉間穿過。

  而石屋裡的囚徒兩腿已廢,移動不便。

  這也就是說,剛才那枚銀元的飛行軌跡,可以選擇的余地很少很少。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朱爺是玩刀的,我這剛好有一柄小刀兒,還請朱爺鑒定一下。”謝宇鉦哈哈一笑,解下腰間的匕首,大踏步繞過花圃,回到石屋門前。

  見了遞過來的匕首,朱得水的目光就陡然一亮,雙手忙不迭地接過,仔細地端詳起這枚布滿魔性花紋的匕首來。

  “這、這該不會是……”他滿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呢喃著,忽地將匕首舉到唇沿,撮唇輕嘯一聲,氣流從他唇齒間疾出頻吹,他那簾子般的胡須,登時飄飛起來,紛紛撞上刀鋒,迅即折斷,像經秋的亂草一樣在風中飄舞。

  “這、這是正宗的……波斯烏茲刀呀!”

  他喜滋滋地,翻來覆去觀看,顯得愛不釋手。小半晌後,他才回過神來,抬頭望著謝宇鉦,急切地問道:

  “好刀呀,你剛從國外回來麽?”

  “哈,當然是好刀囉,不好的東西,小爺哪能隨身帶著?!”謝宇鉦對他的問話避而不談,站到門框邊,笑容玩味地撇撇嘴,

  “不愧是玩刀的好手,眼光毒得很!怎麽樣,碰上這樣的好刀,朱爺不露上一手?”

  “刀是好刀呀!不過,不是很適合做飛刀。”朱得水見謝宇鉦讓開了門口,抬眼瞥了謝宇鉦一眼,然後複望著院內的花圃,目光漸漸地迷離起來。

  時間緊急,謝宇鉦見他這模樣,不由得有些心焦,正打算出言相激,驀地卻見他手上一花,那柄匕首脫手飛出,在陽光下一閃即沒。

  院門處“奪”的一聲響,定睛看去,卻見那枚匕首已牢牢地扎在門楣上。

  與此同時,簷下的一盞風燈脫落,瓜熟蒂落一般,倏地墜向地面。

  那風燈上,寫著一個繁體字。

  謝宇鉦連蒙帶猜,倒也知曉,那定然是一個“樂”字。

  “漂亮!”謝宇鉦由衷地一擊掌,大聲讚歎。

  他瞄了瞄門內的高手,心裡隱隱有些遺憾。

  這民國年間,不但軍界政界新舊思想交替,就那江湖之上,也是龍蛇混雜,既是身懷舊時絕技的俠士,也有玩新式槍械玩得賊溜的高手……眼前這朱爺,飛刀玩得這麽溜,明顯是歸攏於前者了。

  “想不想學這一手飛刀?”

  端坐在方凳上的朱得水,微微仰起頭顱,臉上稍有得意之色。

  見了謝宇鉦沒有回答,目光一凝,馬上便猜中了謝宇鉦的心思,他眼睛一瞪,笑道:

  “看來,你還是更喜歡玩槍呀?”

  “那是!朱爺您也曉得,現在可是民國了。大家都玩槍。”謝宇鉦抽出了腰間的擼子,把玩著,臉上濃濃的失望之色。

  “你說得不錯!”朱得水目光稍稍一黯,胡子抖動著,伸出兩支瘦長的胳膊,雙手攏成拳頭,展動著伸了一個懶腰,忽地向門邊的謝宇鉦攤開了枯瘦的手掌,“後生崽,你手上的……是槍牌擼子罷……可否借我用一下?”

  “當然可以。”謝宇鉦跨進門內,雙手奉上掌上的手槍。

  朱得水接過,觀看了一下,一邊輕車熟路地將彈夾卸下,一邊微笑著說:

  “後生崽,你也是個懂行的呀。隨身帶的都是好東西。”他摳出一粒黃澄澄的子彈,端詳了一下,“…你這把槍,本有兩款,你這款是打的是7.65花旗彈,包彈夾也就斤半左右重……”

  他將子彈重新壓回彈夾,哢嚓一聲,插回握把,推彈上膛,雙手持槍,對著院內瞄了一會兒,忽地又放下,一拉栓,一顆金黃的子彈彈出,落入他的掌心,“不瞞你說,後生崽,好槍我也玩了不少,但這款當年也就過了下手癮。”他將手上的金黃子彈叼在嘴裡,恢復了雙手持槍,隱隱對準院內的樹乾。

  “哎,院門口那燈籠的字,怎麽看上去那麽添堵呢?我老朱試試手氣,看能不能打下來。如果不中,後生崽你要笑話,可要大聲地笑,千萬別學樂萬通那孱貨陰陰地笑,不場面。”

  語畢,他手中的擼子倏地冒出槍焰,伴著嘭的一聲響,他臉上喜色顯現,滿臉的皺紋一下變得像黃土塬上的地表,支離破碎、溝壑縱橫。

  雖然已猜出了結果,但謝宇鉦還是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

  果然,就見另一盞寫著個“樂”字的風燈,也倏地脫落,飄搖著落向地面。

  “好槍呀。”朱得水長起身,戀戀不舍地將槍遞向門邊,示意謝宇鉦收起。

  待謝宇鉦接過,他笑了笑,目光炯炯,語氣緩和:“後生崽,從你這一雙手就看得出來,你還是比較少玩槍呀?”

  “是呀,朱爺法眼如炬。”謝宇鉦將槍收起,神色自然地回答道,“這槍和刀雖好,也就剛到我手裡子彈有是有,沒、沒來得及拿到手。”

  “哎,後生崽,這話就外行了。剛才我說了,那刀是好刀,但不大適合做飛刀。這擼子的子彈,又金貴著,在這大山裡頭,有價無市。哪能這樣浪費呢?”

  “那按朱爺你的意思?”

  “簡單,先練刀,練個目力和手感,飛刀都能扎中了,槍還怕打不準麽?”

  “對呀。”謝宇鉦瞪大眼睛,恍然大悟的樣子,轉眼間就又鎖緊眉頭,“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朱得水疑惑地看來。

  “只是我懶癌入骨,太辛苦太費時間,那可學不來,有沒有速成的呀”

  “哎,我當什麽呢?這個就更簡單嘍不瞞你說,後生崽,朱爺我的手段,還不止這點只要你帶我去找到樂萬通,讓我報了仇我全傳了與你,怎麽樣?”朱得水神色坦然。

  但見謝宇鉦沒有接腔,臉上也無動於衷,他馬上又急速嚷道:“後生崽,到底行不行?你快給句痛快話!你既然人都進到這後院了,依那樂萬通那陰險性兒,只怕早跑嘍!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呀,別娘們嘰嘰地,不場面。”

  謝宇鉦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兒,不由得一笑,轉身向旁邊一招手:“來人哪,將朱爺扶起來。”

  旁邊兩名婦女忙趨前來攙扶,朱得水見兩個青年婦女身體茁壯,眼前又是一亮,毫不客氣張開兩手,攏上了她們的肩頭,掙扎配合要起身。

  兩名婦女見他神情猥瑣,不由臉上一紅,掙開他的鹹豬手,呸了他一口,臥薪嘗膽四五年、身殘志堅的朱得水,複又跌坐回小方凳上。

  他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道:“哎呀,兩位阿姐,莫要誤會,到了這步田地,我老朱眼裡,已經不分男女了。對了,我還有些細軟積蓄,藏在人不曉得的地方,兩位阿姐要是幫了我,等我找那樂萬通報了仇,每人一根金條,怎麽樣?”

  他說著,目光掃向門口的謝宇鉦,又補充了一句:“後生崽,你的脾性很對路,我老朱喜歡得緊,不如你拜我為師,我將一身手段統統教給你。怎麽樣?”

  謝宇鉦聞言愕然,半晌才回答:“朱爺,我時間很緊,辦完這山裡的事,還得去南京大上海呢,你這些門道,能速成的麽?半個月能學會麽?”

  “半個月?你?”朱得水眼睛一瞪,眉毛胡子吹起,就要開罵,但馬上臉上又多雲轉晴,手點虛點著門外的謝宇鉦,搖頭晃腦,“半個月?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但是年輕人,你是日頭剛出山,絲茅剛出土,我老朱都不急,你急什麽喲?我老朱不收徒則矣,一旦收徒,定然嚴格要求也罷,你要真不想學,也就算了,只要你幫我報了仇,我給你些金條大洋,怎麽樣?”

  “朱爺,這些都好說,我們還是先去找上那樂萬通罷。”謝宇鉦這時也驚覺起來,那雞窩手上功夫雖好,但人生地不熟,怕就怕樂萬通耍陰招。那牛二隨帶人跟了上去,但那樂萬通跟眼前這位身殘志堅的朱爺,可是同門師兄弟,手上功夫只怕弱不了。

  他左右一瞥,見院簷下廊角邊,擱著一副丈余長的竹梯子,快步行過去,取了過來,示意兩個婦女將朱得水攙起,坐到梯子上,幾個人抬起,晃晃悠悠地出了院門,轉過廳角,到了後門口,讓眼前的幾個婦女們,去門口替換了幾個男人來。

  著人給三哥等人留了口信,然後謝宇鉦便一揮手,帶著隊伍,沿著草木蔥蘢的山道,急匆匆地去追趕那早已遠去的樂萬通樂大財神。

  走不多遠,竹梯上高起高落的朱得水朱爺,很快就苦不堪言,有心讓謝宇鉦停下來,向路邊的竹林裡砍幾根竹子來,扎個敞轎。

  但又怕那耽擱時間,於是隻好強自忍受,過了一會兒,他察覺扛自己的兩個壯漢,也不曉得在哪受了誰的氣,此時又給謝宇鉦逮來當了轎工,可謂雪上加霜,心裡頭怕正窩著火呢。

  所以,認識到這一點後,身殘志堅的朱爺,就更加不敢流露出不滿來。

  要知道,朱爺我絕技傍身,多少人求著要拜師,只是朱爺我貪清閑、嫌麻煩,不願收徒不願教呀。

  可是,走在前頭的那個後生崽,卻比朱爺我更懶更怕麻煩,我吃溫水泡飯已經夠懶了,這後生崽卻說吃了飯到日頭下去,邊曬肚皮邊睡覺……要惹惱了這兩個轎夫,無人抬轎的話,那後生崽只怕能一聲令下,將朱爺我丟在這野路邊……大仇未報,可不能在這小事上翻船。

  臥薪嘗膽多年,轎杠上的朱爺雖飽受顛簸之苦,但卻愈發地善解人意。

  然而,那個轎夫,上山下坡,該跳就跳,該蹦就蹦,絲毫沒有顧及到“轎”上的人上人意思。

  讓這位身殘志堅的朱爺,兩手死死扳緊竹杠子,苦苦咬牙堅持,結結實實過足了騎竹馬的癮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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