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蕭嵐洺的想法沒錯，畢竟是臨近杭州城的地方，不可能當真方圓百裡廖無人煙。蕭嵐洺背著慕晴泠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看見前方的山坳處升起了嫋嫋炊煙，慕晴泠和蕭嵐洺精神一振，連忙向著炊煙升起的方向而去。

  走到半道上，蕭嵐洺跟慕晴泠就碰上了一大早上山砍柴的農夫，那農夫一身洗的泛白的粗布短打，頭髮束得整整齊齊，腳上蹬著一雙磨損的有些嚴重的布鞋，周身都沒有什麽貴重東西，但是人卻精神百倍，一看就是老實能乾的人。

  那農夫看見蕭嵐洺背著慕晴泠走過來，忙高聲招呼道：“哎喲，這是怎麽了？看你二位這周身氣度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怎麽這時候從山上下來了？”

  蕭嵐洺走到農夫面前，拱了拱手，笑道：“這位大哥眼力真好，我是杭州城裡周家的小兒，這是我妹妹。家母到雲外寺上香，我二人跟著來了，都怪我不懂事，帶著妹妹瞎逛，卻貪玩走進了林子迷了路，這不，在林子裡呆了一晚上，眼見著天亮了才敢往外走。這就遇上了大哥。”

  農夫一聽蕭嵐洺這樣說，又見蕭嵐洺身上衣物雖亂，衣角上還沾著泥土，可那料子那款式都不是尋常人家能穿戴的，就當真以為是哪家的公子皮過了頭，當即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仗著自己年輕龍潭虎穴都敢闖，這裡離雲外寺可好幾裡地呢，也難為你帶著你妹子能走到這裡來！”

  農夫看了看伏在蕭嵐洺背上的慕晴泠，問道：“姑娘沒事吧？”慕晴泠現在腦袋暈得跟什麽似的，強撐著對農夫笑了笑，說道：“多謝關心，我沒事，只是師……只是勞累哥哥一路照顧我，不知大哥可否行個方便，帶我二人下山？”

  農夫見這兩人雖然狼狽，卻還是有禮有節，心生喜歡。將面前的柴火三兩下收拾好背在背上，說道：“這有什麽！走走，跟大哥走，你們倆既然在山裡呆了一宿，現在一定餓了吧？現在回去還能趕上你們大嫂做的早飯呢！”

  農家人心思純善，又熱情好客，下山的路上跟蕭嵐洺聊了兩句，就要留蕭嵐洺二人在家裡吃飯。蕭嵐洺一邊應付著，一邊打探清楚了他們現在所在。

  正如農夫所說，他們現在遠離雲外寺，甚至連徐家鎮被落在了他們後面。山腳下的村子叫王家村，引路的農夫姓王名貴，蕭嵐洺便一口一個王大哥地叫著。慕晴泠暈暈乎乎之間聽著好笑，不知道這王貴若得知此時叫他大哥的人是當朝王爺，會是什麽感想。

  “王大哥，若要回杭州，大概要走多久？”蕭嵐洺問道。

  王貴走在前面，怕蕭嵐洺背著人不方便，還貼心地用腳將山路上的石子踢開，“遠倒是不遠，村裡也有人每兩日就要進杭州做買賣。趕車的話半日功夫也就到了。”

  蕭嵐洺算了算路程，如今他還不知道昨夜襲擊雲外寺的那夥人到底什麽來頭，也不知道身後到底還有沒有追兵，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回杭州，不然別說常林，俞文遠那邊都要急得火燒眉毛了。

  有了王貴帶路，下山變得簡單很多。走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已經看到山道盡頭連接著的村道。

  “來來來，到了到了！”王貴帶著蕭嵐洺與慕晴泠走出山道，順著小路來到一座農家小院門前，王貴將背上的柴火放下隨意立在門前，推開院門吆喝道：“媳婦兒！快出來快出來！”蕭嵐洺背著慕晴泠走進小院，剛剛將慕晴泠放了下來，就聽見屋子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回應：“你回來就回來，怎麽著還要我專門出來迎一下你啊，今兒打了多少柴啊，不是說今天要多打些柴去鎮上賣嗎，要知道明天可就是…！”

  話雖然這樣說，但女人還是一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見院子裡還站著兩個陌生人，周身氣質與這農家院極其不符，就像是九天上的神仙下凡落錯了地方。女人忙一巴掌拍到正拿著水瓢喝水的王貴身上，怎呼道：“喲！你上山撿柴就就撿柴，怎還撿了兩個神仙回來啊！”

  王貴被他媳婦兒拍得直咳嗽，半響說不出話來。蕭嵐洺連忙上前說道：“王大嫂好，我兄妹二人在山上遇到的王大哥，因為在山裡迷了路，所以現在要叨擾大哥大嫂一陣，等我兄妹二人回了杭州，必定登門拜謝。”

  王貴家的看了看蕭嵐洺，又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慕晴泠，慕晴泠見王貴媳婦兒看了過來，忙低頭行禮，王大嫂見她瘦瘦弱弱地一個小姑娘，臉色看起來還不好，忙上前扶住她往屋裡帶，一邊對蕭嵐洺說道：“嗨，小哥別客氣，咱們農家沒有那麽多規矩，你大哥既帶了你們回來，你們就隻管當家裡一樣，別拘束。哎喲，這姑娘是怎麽了？臉色這樣蒼白，可是病了？”

  慕晴泠忙對王貴媳婦兒笑了笑，說道：“就是沒休息好，看著憔悴了些，多謝大嫂關心。”

  王貴媳婦兒扶著慕晴泠，路過王貴的時候還抬腳踹了王貴一下，啐道：“就知道自己喝，也不曉得招呼客人歇歇！”

  王貴挨了自己媳婦兒一腳也不見惱怒，拍了拍褲腿上的腳印，憨笑了兩聲，對蕭嵐洺說道：“怪我怪我，平日裡不怎麽講究，周小哥快坐，咱們這裡沒什麽好茶，不過水都是山裡的泉水！可甜！”

  蕭嵐洺在園子裡的石桌前坐下，王貴端了碗水上來。碗上還有些豁口，看著有些粗糙，但洗得乾乾淨淨。蕭嵐洺打量了一下這座不大的院子，院子裡除了不知哪兒搬來的一塊大石頭陪著兩個小石頭湊了一套桌凳，一應俱無，不過土地夯的扎實，打整的乾乾淨淨，瞧著就是勤快的人家。透過大開的堂屋門，除了供奉祖先靈位的神龕，堂屋裡什麽都沒有，連桌椅都瞧不見。蕭嵐洺又低頭瞧了瞧手上的土碗，連瓷器都不是，心下有些怪異，他出身尊貴，剛行走江湖的時候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鬧了不少笑話，可過了這麽兩三年，也漲了不少見識。這村莊臨近杭州這富饒大城，又是魚米之鄉，一路走來可見良田環繞，照理來說也算富裕之地，這王家兩口子看起來都是身材壯實，又勤勞肯乾，怎麽過的有些破落

  不過聽著屋裡王大嫂還在高聲對王貴說著什麽，王貴就站在院子裡一聲一聲應著。倒是讓他覺得這是另外一種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事和親近之人拌拌嘴說說家長裡短，計較著一升米又漲了多少錢，這一季又能存下多少銀子。言談裡都是柴米油鹽，沒有錦衣綾羅，沒有鶯歌燕舞，卻無端讓人覺得踏實、安逸。

  蕭嵐洺晃了晃神，見王貴已經張羅著端上來一盤窩窩頭，王貴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招待不周，你們這些個貴公子一定吃不慣這些，不過好歹吃點兒，這人啊，餓不得。”蕭嵐洺忙起身回了一禮，說道：“叨擾大哥一家，已是我的不是，怎麽還敢嫌棄。只是有一事請教大哥，我與家妹離家已久，家裡人還不知多擔心，不知這村裡可有能進城的車，若是有的話，可否請大哥幫我賃一輛，好讓我二人趕回杭州。”

  王貴在蕭嵐洺對面坐下，豪爽笑道：“這倒簡單，鎮上明天逢場，村裡有常去鎮上賣些土貨的騾車，你們若是願意，我去同人說一聲，讓他們用騾車直接送你們去杭州，只是…”蕭嵐洺連忙問道：“大哥有什麽難處不妨直說。”王貴揮一揮手，“嗨，倒不是難處，我這人說話直，你別見怪，咱們這些土裡刨食的，靠一把子力氣吃飯，送你們沒什麽，只是耽誤一天，就耽誤不少事，若是我自個兒也沒什麽，可讓別人送…你瞧著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給趕車的兩個車錢，畢竟現在村裡…”王貴後頭的話沒有出口，蕭嵐洺連忙接道：“這是自然，我不是那麽不識好歹的人，用了人家的車，給車錢是應當應分的。”

  “行，既然你同意，那我就去說一聲，讓他今天送你們去杭州，你先吃飯吧，吃了飯再走！”蕭嵐洺本來還要推辭，就聽見走出房門的王大嫂說道：“走走走，上哪兒去啊！哪兒都去不了！哎喲我說你這個小年輕啊，自己貪玩兒怎麽還能拉著妹子一起，你妹子那個身子骨是能隨意禍禍的嗎？現在腦門兒燒的都快能攤雞蛋了！當家的，去打桶涼一點兒的水來，我給她敷一敷。”

  蕭嵐洺長這麽大還沒被這麽數落過，可他完全顧不上王大嫂的指責，聽見慕晴泠病了，連忙上前幾步急道：“我妹妹病了？可嚴重！不然我還是現在帶她回杭州……”

  王大嫂一把拉住要往屋裡走的蕭嵐洺，伸手點點他，說道：“現在知道急了，放心吧，嫂子看過了，沒什麽大毛病，就是受了涼又沒休息好，姑娘家家的身子骨本來就弱，還跟你在山裡蹲了一宿，能不生病嗎？！放心吧，我待會兒給她敷一敷額頭，再去弄點黃酒給她擦擦身子，睡一覺起來保管沒事。你現在帶她走？這裡離杭州城做騾車得大半天呢，你妹子可經不起這大半天的搖搖晃晃。反正今兒你們是走不了了，在嫂子這裡將就一宿，明兒一早再跟車走！”

  蕭嵐洺沒法，隻得同意。說到底慕晴泠還是被他所連累，不然一個大小姐，怎麽會淪落到在山裡露宿一宿，現在還病了。一想到之前慕晴泠強忍不適咬著牙緊跟在他身後的樣子，蕭嵐洺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像是有誰用針尖一點一點地戳他。

  王大嫂轉身進屋去照顧慕晴泠了，見王貴要出門去請大夫，蕭嵐洺連忙跟上。暫時回不去杭州，但是他跟慕晴泠的消息得傳回去。蕭嵐洺在王貴的指點下，找到了村裡的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許給他一兩銀子的跑路費，請他立刻動身去杭州傳個話，快的話，不到傍晚俞家就能收到他們的消息。

  趁著王大嫂出門給慕晴泠找黃酒的時候，蕭嵐洺已經換上了一身王貴的粗布衣裳。他原先的衣裳又髒又亂，衣角還沾著些血跡，穿著這一身在村裡晃悠實在有些打眼，所以蕭嵐洺就借了王貴的一身衣裳。因為慕晴泠病了，他們的行程被耽誤了下來，蕭嵐洺有心拿銀子酬謝王貴夫妻倆，偏偏事出緊急，身上沒帶錢袋，隻好把壓衣角的一塊玉佩送給王貴，王貴瞧著這玉不便宜，說什麽也不收。

  蕭嵐洺沒法，隻得幫著王貴乾點雜活以示謝意，可惜農家活計沒哪一樣是蕭小王爺拿手的，跟來跟去半天，忙沒幫上什麽，笑話倒鬧出不少。

  王大嫂替慕晴泠用酒兌了水擦了擦身子，眼看接近午時，就出來蹲在院子裡擇菜，一邊摘菜一邊看蕭嵐洺的笑話，等她笑夠了，才招招手將蕭嵐洺叫過來，將手裡的竹簍放到一邊，看著蕭嵐洺說道：“行啦周小哥，你嫂子家裡就這點家當，你別再給我禍禍沒了。咱們土裡刨食兒的，就講究個與人方便。我跟你大哥都是沒讀過書的人，不懂什麽大道理，但是怎麽做人咱還是明白的，你跟你妹子兩個暫時糟了難，我們遇見了，難道還能撒來手不管嗎？我們幫你們那是圖自己心安，不求你們回報，你們也別在意。”

  蕭嵐洺被王大嫂說得有些臉紅，笑道：“大嫂豁達，您與王大哥秉性純良正直，又古道熱腸，將來一定善有善報。”

  王大嫂哈哈一笑，說道：“哎喲，我哪盼得了什麽善有善報哦，這老天爺若真有眼，我只求他今年心情好點，該下雨下雨，該出太陽出太陽，讓我們這些莊稼人日子好過點就行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