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那是一顆比腳下月星更龐大，幾乎無法計量的碩大天體。

  銀色的光輝在虛空洋溢。

  如果說腳下的月星彰顯太陰大道，那麽遠處虛空的月亮就是月之道的起源。

  “星海之外還有一顆月亮？可為什麽——”

  為什麽從人間，看不到這顆月亮？

  等等——

  這顆月亮的自轉軌跡和我腳下的月星完全一致！
  “真正的月？”

  東方芸琪喃喃自語。

  “又有人來三星天了？哦吼——是來繼承太陰府嗎？”

  不遠處傳來蒼老的笑聲。東方芸琪左右張望，最後來到月宮旁邊的老桂樹前。

  樹冠垂雲，銀枝糾纏千萬月華，整株神木透出一股滄桑、悠遠的氣息。

  “是您在說話？”

  老桂樹乾浮現一張老者的面龐。

  “在這冷清月宮中，也只有桂老我了。”

  桂樹笑呵呵說：“我是三代府主種下的，至今也不知過去多少歲月。看到一個又一個太陰傳人繼承月宮。小丫頭，你是第十二代了。”

  “前輩認為，我能繼承月宮？”

  “一身精純無比的太陰道法，你若繼承不來，這月宮難道再等百年、千年不成？”

  桂樹看得出來，論資質，東方芸琪比前幾代府主更優秀。

  內心稍安，東方芸琪又望向遠處的月亮。

  “前輩，這顆月亮是？”

  “那是太陰傳人們的戰場，位於真垣星天，也是這個宇宙的原始之月。魂海星天的八千月琅境，俱是垣天所降。”

  真垣天？月琅境？
  東方芸琪滿臉不解。

  “怎麽，現在的東萊人間連三星天都不知道了？小丫頭，你往左邊走走，到旁邊那個丹台上。對，就是那個。”

  東方芸琪走過去，往太虛望去，臉色又是一變。

  無遠弗屆的太虛世界中，除卻那顆碩大無比的太陰天體外，她看到一顆青氣縈繞的巨星。再遠處，還有其他的巨型天體。

  和這些天體相比，她所在的月星宛如米粒毫光。

  隨後，她仿佛明白了什麽，又去觀察月宮所在的這片星海。

  她感應天機，推算命數，確信東萊芸芸眾生的命魂，正位於這片星海之中。包括她的本命星相，也在不遠處的星海。

  “魂海星天，魂，難道指的是眾生之靈？”

  東方芸琪走向桂樹，請教三星天。

  “三星天乃宇宙一切星辰的代指，暗喻超凡入聖之道。此事，你何必問老桂？你繼承月宮，裡面的典籍比我知道的更詳細。老桂曉得的這些，是前幾代傳人平日閑著無聊，陪我喝茶時所講。真正要緊的東西，都在宮殿裡頭。”

  樹枝晃悠，為東方芸琪指出月宮的道路。

  “快去快去，這天書道法就是需要拿著《先天月鑒》才能修行。超凡入聖，行傳星天，這才是太陰妙法。早些入門，好將你的道法改一改。”

  ……

  “天書之道，無非四個字——超凡入聖。”

  伏衡華陪伏羅星坐在河邊放燈，暗中與方東源說話。

  方東源、伏瑤軫擔心傅玄星，借“放燈追思”的名義，拉傅玄星出來散心。

  “超凡入聖？怎麽說？”

  他一邊問，一邊觀看另一邊的傅玄星、伏瑤軫。

  可能是憋了好幾天，心情一直不爽。傅玄星聽說放燈習俗，直接找來材料，親手編織一座巨型燈船，伏瑤軫在旁邊給他打下手。

  “這小子也不怕這船吃水。”

  眼前這條小溪，能撐住這燈船嗎？

  “別理他，讓阿姐看著吧，”伏衡華興致勃勃，繼續對方東源道，“根據我的計算，天書結丹實為聖胎，你知道天玄道台的聖人論述吧？聖體即真仙，天書修行不是成仙，而是入聖之道。在我看來，證道只有三步。第一步超凡，從凡人開始修行，當徹底化去凡胎，即為聖體聖胎。

  “第二步開始，便是從聖胎修行，一步步成長為真仙聖人。

  “而第三步，是真仙問道。只需往前再邁出一步，便是昔年的太玄道聖了。”

  方東源低頭琢磨。

  當今修真界以仙為目標，從凡人蛻變為仙人，將在此之間的過程視作修行，將修真者稱作靈人。不僅是修真者之間誕下的後裔，靈人同樣也是修真者的體態特征。

  遲緩衰老，青春常駐，肉體強健，生命旺盛……

  但伏衡華所理解的天書道法不一樣。

  天書修行中，根本沒有“靈人”這一步。

  “把修仙者的過程砍成兩段，以金丹為道標？”

  超凡，即凡人修煉，最終目標是超越凡人。其象征就是金丹，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金丹成，即為聖胎生，仙道始。

  “所以，真正的天書道法在金丹這一步，就已經具備仙氣？”

  “不止是仙氣，更有仙體。雖然比不上劫仙的道體堅固，但和普通的金丹修士是生命本質的區別。普通修士在煉氣、築基打地基，求的是逐步壘高樓，最後在樓頂觸摸仙境。天書道法建造的，卻是一處空中樓閣。整體高度比不上隔壁的高樓，但落在空中墊腳，可以直接構建仙宮。”

  金丹聖胎一成，可謂仙矣！

  此仙非真仙，乃仙胎靈種，是靈人的更進階版。屬於仙人的嬰兒、胚胎狀態，隻具備和金丹境後期、劫仙相類的戰力。

  但生命本質已然不同。

  見方東源還有些遲疑，伏衡華又做了一個比喻。

  “成年的猩猩和剛出生的嬰兒，類似這樣的生命差異。”

  嬰兒只要長大，不出意外必然成人。天書修行者在金丹聖胎締結後，便注定可以成仙。

  “照你這麽說，我如果打算修煉《混元金章》，幾乎不可能了？”

  “以我的智慧是辦不到。但你如果找到真正的天書，指不定天書有辦法呢？畢竟天書……”

  想到易天八極書的傳人，伏衡華有點糟心。

  “那可是真正隨個人條件，配套專訂一套天書啊。每一本天書，都是一位最高明的‘演法師’。”

  ……

  東方芸琪站在月鑒前。

  銀光閃耀，月鑒不斷更易符文，編織最契合東方芸琪的修行功法。

  這面月鑒乃先天而成的太陰至寶。東方芸琪的影像照入鑒中，便將她的生辰八字，修行道法，經脈尺寸盡數解析。

  東方芸琪看到自己和伏衡華合力推演的功法被天書批駁，煉氣九層被修改五處，築基九層修改十二處。而自己目前的煉月階段則被月鑒全部推翻。

  同時，月鑒推演一篇契合東方芸琪，無須散功重修，甚至不需要大改修繕，只要閉關三十個月亮周期就可以調整過來，導入真正太陰天書體系的心法口訣。

  僅屬於東方芸琪，僅用來切入真正太陰大道的一次性口訣。

  “這就是天書嗎？”

  東方芸琪難掩震撼。

  她和伏衡華合力編撰天書，已屬東萊人智中的極優者。可面對真正的天書，她才明白自己等人的“人智”到底多麽淺薄。

  “我們倆，加上兩閣、滄瀾劫仙和太玄道統的那幾位劫仙。所有人的智慧加在一起，都無法如此輕松的推演一篇天書啊。”

  大道天成，聖法自然，果然非人力可以強求嗎？

  東方芸琪思索時，不免有些擔心伏衡華的未來。

  自己有太陰天書作依仗，可以轉入真正的太陰道統。但伏道兄恐怕就……最好的未來，也只是跟兩閣祖師比肩罷了。

  可轉念一想，她嘲笑自己的狂妄。

  什麽時候，輪到自己看不起兩閣祖師了？

  那可是一手建立仙閣道統，如今仍主導東萊秩序的兩位祖師爺啊。伏道兄若有這樣的成就，難道是壞事嗎？

  “說來，太陰府存在那件東西，興許可以給他用。”

  ……

  待十六日的黎明出現，豹尾島上的眾人將花燈、火樹撤去。

  殷彥青等人過來尋伏衡華，討論古跡勘探之事。

  突然，伏衡華往天空看了一眼。

  在日光東升時，他窺見一道流星化入西方六陰淵。

  伏衡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找來恆壽、嘯魚。

  “你倆代我去六陰淵走一遭。看看東方姑娘是否安然歸來。再探問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要留給我？”

  太陰府的那隻紅木箱子。

  縱然伏衡華不滿《八極天書》之靈瞧不上伏家人。可他仍打算收集八極天書的剩下兩個殘篇，從而破譯乃至重構天書。

  “是。”

  恆壽轉身離開，嘯魚本打算留下，伏衡華又道：“仙藻宮俱是女修，恆壽去不方便，你也跟著去。”

  聽到這，恆壽驀然轉身，直直盯著伏衡華。

  嘯魚也不行動，默默望著他。

  白骨塔林的事，他們聽伏瑤軫說了。

  這豹尾島底下就是邪皇遺留的遺跡。

  這時候把我們倆支開？

  他二人不傻，伏衡華此意，絕對是打算去地下看一看。

  美其名曰尋找天邪劍氣，避免劍氣為禍一方。

  但——

  如果他不在地下偷學邪術，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呵——

  我也敢打賭。如果少爺不偷偷琢磨邪術，我回頭給你洗一百年衣服。

  恆壽、嘯魚交換眼神，彼此思索起來。

  “你們這是什麽態度？讓你們去跑一趟辦事，你們竟然還不肯了？怎麽？仗著遠在西海，祖父不在身邊，你們就不聽話了？”

  “若老太爺在此，您敢把我們隨便支開，自己跑下去轉悠？”

  但他二人也清楚紅木箱對伏衡華的重要性，知道去六陰淵的事不能耽擱。

  於是，二人在去之前跑去見伏瑤軫，請伏瑤軫代為看護。

  伏瑤軫對這二人的擔憂，也是一歎：“你們安心去吧，這邊我看著。不會讓這小子胡來。”

  話雖如此，伏瑤軫卻不報多少期望。

  她幾次窺探豹尾島地下的遺跡，卻無法看到任何畫面。

  畢竟邪皇不同於魔帝，那可是真正與真仙交鋒，與龍王同等的存在。古往今來，東萊神洲以邪道尊皇，唯此一人。

  他遺留的遺跡，縱然伏瑤軫的靈視力量得到幾位真仙暗中加持，也難窺探豹尾島下面的東西。她只知道，豹尾島之下絕對存在可以掀翻整個修真界的禍害。

  “你們也別太擔心，小六兒雖狂逆大膽，卻也在某些關鍵事上曉得分寸。如今玄星、姓方的都在，還有逐古人那群故交。他不顧及自己，也總要顧著身邊人，行事會收斂些。”

  得伏瑤軫此言，二人稍作安心，前往六陰淵。

  ……

  流星從天空墜落，看著流光逐漸遠離六陰淵，上官宮主連忙吩咐玉鸞帶人去海上護衛。

  可還沒等離開，卻見那顆往海上島嶼飛去的流光轉了一個直角，又穩穩落在方台上。

  東方芸琪從月轎走出，神情十分疲憊。

  “姑娘。”

  “芸琪，如何？可拿到了？”

  眾人圍上來，東方芸琪露出一絲苦笑，緩緩搖頭。

  “去了一趟月宮，雖然把接下來一個境界的功法修改了。但並沒有取得月宮控制權。”

  她沒有直接繼承太陰府。

  因為太陰府的傳承，有些讓她難以接受的地方。

  東方芸琪從月轎取出一個紅木箱外加一個包袱，遞給玉鸞。

  “你去遠處瞧瞧，我見伏家人就在島上，把這東西給他們，讓他們轉交伏道兄。”

  上官宮主目光一閃，玉鸞接過東西連忙轉身請示她。宮主笑道：“丫頭，這些東西，你回頭自己轉交，讓侍女去，出點岔子如何是好？”

  “我眼下需要閉關靜思。在月宮上——”東方芸琪神情怪異，“我看來了世界的另一面，需要重新構建自己對世界的認知。”

  雖然沒有繼承月宮，但她借閱月宮的一部分典籍。

  三星天是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東萊神洲的古老歷史，以及繼承太陰府後所需要面臨的挑戰。

  此中種種，她需要花時間整理考慮。

  “哦？看來你這一行收獲不小？”宮主道，“我不通那些虛的，但你研究的這些，不妨尋人討論看看？伏家小子就不錯，你倆不是挺聊得來？你可以跟他說說？”

  東方芸琪搖頭。

  在得知三星天和魂海輪轉後，她本打算用嬋玉鏡和伏衡華聯絡。

  但想到不久之後便是東海鬥劍，她暫時壓下這個念頭。

  如果伏衡華得知“世界的真實”，會不會因此分心，怠慢鬥劍之事？

  所以，一切還是等鬥劍結束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