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若後來的一切沒發生多好
已經看見上京城的影子,一行人放滿了速度,他們都是好幾年沒回京的將士,不由有些近鄉情怯。
蘇景淵忽然勒住戰馬,面帶警惕地看向前面,其他人也隨之停下。
“什麽人?”他皺眉看向遠處。
下一刻,一隊二十余人,身著統一黑色鶴袍,腰佩錦繡刀的侍從騎著戰馬,鬼魅般出現,將蘇景淵牢牢包圍。
“鶴袍錦繡刀,面貌俊美……你們是永寧公主剛成立的控鶴司,”蘇景淵顯然也知道些控鶴司的事,冷聲道,“怎麽,公主要阻止本侯回京?”
他回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若是執掌羽林軍和控鶴司的永寧公主關注他的動向,查出些風聲並不意味。
之前那個竹林外死了的范府家丁陳竹,說不定早已被人察覺,若永寧公主意識到范府和他有關系,特意在此阻止自己,也是可能的。
“二叔,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
同樣身穿黑色鶴袍的蘇白,策馬從其他人身後出現,他深邃的桃花眼帶著輕佻明亮的笑意,腰間,別著屬於控鶴司的腰牌。
“小白?”蘇景淵面色微沉,“你怎麽在此。”
蘇白笑道:“侄兒經顧大人舉薦,如今在控鶴司任職,聽從公主號令。”
“顧成蹊嗎,怪不得。”
“還有我。”另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見過關內侯。”一襲暗堂黑甲的蘇玄,在蘇白身側策馬走出,神情一如既往的沉著內斂。
蘇景淵一下子怔住了,這些年,蘇白曾隨他在軍中做親兵,至少還能經常相見,也只是半年前,他打算偷襲蠻戎部族,不願蘇白參與此事,才特意讓他回京。
可蘇玄,他卻已經太久沒見了。
蘇景淵望著青年肅穆硬朗的面容,眼眶微微濕潤,好像看見記憶中的兄長蘇景清站在自己面前。
“像你父親。”他的聲音哽咽,只能說出四個字。
上次見到蘇玄,他還是個孩子,如今卻已經生得器宇軒昂,與蘇景清格外相似。
“二叔,那我呢?”蘇白好奇地問,“我是不是像我娘啊?”
當年蘇景清戰死後,消息傳到京城沒多久,他的妻子也隨之離去,隻留下兩個孩子,托付給了弟弟蘇景淵。
“你眼睛像大兄,別的倒是像以前的……”蘇景淵深吸一口氣,輕輕說道。
蘇白,就像是以前的他。
蘇景淵環顧兩人和控鶴司,問道:“莫非永寧公主殺人誅心,非要讓你們兩個阻止本侯回京?還是說,蘇玄,是陛下派你來的?”
難道皇帝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的表情越發沉重,默默地攥緊了拳,又緩緩的松開。
也罷,知道也好……
蘇玄眼中閃過幾分疑惑,回答:“的確是陛下派我來的,陛下得知蘇白受公主命令在此等二叔後,特意叫我也來,卻沒有吩咐原因。”
蘇白眼前一亮,終於能贏一把自己的大哥,立即道:“我知道!”
“你知道?”
“公主派我來唯一的目的,就是叫我多陪二叔一會兒,她可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公主。”蘇白笑容人畜無害,桃花眼燦爛明亮,眼前浮現出楚意的樣子。
蘇景淵和蘇玄都愣住了,只聽蘇白滔滔不絕地說:
“公主說了,二叔多年未曾回京,甫一回京,我這個後輩應該陪二叔逛一逛,讓二叔看看現在的上京城是多麽繁華熱鬧,百姓是多麽安居樂業,還有,二叔你還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陛下因為你和大殿下打了勝仗,下旨取消了宵禁呢!
現在每晚長樂坊那邊都會放煙花,可好看了!唉,二叔你要是早一個月回來,還能看見之前,上京城一整夜煙花綻放……
還有還有,等會兒咱們便裝進城,先別讓別人知道二叔你回來了,否則又要有宵禁,我得少了一大樂趣。”
“公主,隻說了這些?”
沒等蘇景淵詢問,蘇玄先問道。
蘇白哼了一聲:“不然呢?陛下又讓你來做什麽?”
蘇玄無奈地說:“陛下讓我聽從公主吩咐,他說公主吩咐你的,便是吩咐我的。”
“那好,我要請二叔吃東三街的糖糕,那裡的糖糕特別好吃,晚一點人家就不賣了,等會我帶二叔逛街,就拜托大哥你去排隊買糖糕啦。”蘇白毫不客氣地說。
蘇玄:“……”
糖糕……
蘇景淵看著二人,喉結滾動,閉上的眼睛又慢慢睜開。
“原來,公主殿下已經知道我做的決定。”他低聲呢喃。
蘇白聽見他的話,好奇問道:“二叔做了什麽決定?”
“諸將聽令。”蘇景淵回頭看向一路跟自己趕回京疲憊不堪的將士,忽然神情一肅,聲音沉靜。
“將軍請吩咐!”
十幾個定遠軍將士一起看向他,身上的黑甲齊齊發出一聲錚鳴。
蘇白認真看著,暗暗點頭。
如今羽林軍經過他和容太尉的訓練,和從前有天壤之別,他甚至可以說,羽林軍的戰鬥力,已經勝過岑子敬統領的京畿大營。
但是若和這些定遠軍將士相比,還遠遠不如。
這是沒辦法用金錢和汗水彌補的,只能用戰場上的鮮血鑄就。
不過他有信心,只要給羽林軍一個歷練的機會,他們也不會輸於任何軍隊。
蘇景淵的視線在他們臉上一個個看過,緩緩開口:
“本侯有令,回京後,所有人立即各自歸家,父母宗親尚在的,陪父母三日,妻兒還在的,陪妻子兒女三日,若親眷都在,就陪他們過個年。
若都不在了,康瑞酒樓的掌櫃是本侯的故交,你們報本侯的名諱,證明自己是定遠軍,可以隨意吃喝三日,待下個月的除夕之夜,亦可到那裡用飯。”
“將軍,我們都回家了,您呢?”屬下們面面相窺,連忙問道。
蘇景淵看著蘇白和蘇玄,道:
“世間最大的憾事,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大家都多年沒有回京,要珍惜眼前人。本將,自然也是和自己的家人團聚。”
“屬下遵命,那除夕過後,我等該如何?”
“去羽林軍,”蘇景淵說道,“然後,聽從蘇白的吩咐。”
屬下驚訝,他們是絕對忠心於蘇景清的親兵,在匆忙回京的一路上,甚至已經做好了跟隨蘇景淵……造反的準備,卻沒想到隻得到這樣的命令。
然而,看著自家將軍疲憊又嚴肅的神情,他們不敢露出異議,默默地點頭。
反正蘇白公子也是蘇家人,將軍又不能害他們。
蘇景淵吩咐完這些將士,看向蘇白,冷硬嚴肅的面容,首次顯露出一絲笑意。
因為太久沒笑,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你回去後,轉告永寧公主,就說本侯感謝她。”
蘇白不明所以,仍舊點頭:“好,謝她什麽?”
“她會明白的。”
蘇景淵抬起頭,遙望著遠處的上京城,眼神悠遠深沉:“大丈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所求的不過是百姓安寧,國家昌盛,走吧,公主不是讓你陪本侯去看看上京城嗎,本侯還真的想看看,本侯所守護的地方,現在是什麽樣子。”
這是他守護的土地,他要多謝永寧公主,能讓蘇玄與蘇白陪他看看。
蘇玄蘇白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側,前者感覺到幾分山雨欲來的氣息,後者則一刻不停說著話。
“醉仙居和長樂坊,那裡的酒最好喝……”
“是嗎,你剛回京半年,知道的倒是很多啊。”
“……”
“聽說這半年來,永寧公主做了許多壯舉,你講來聽聽。”
“那是自然,公主她……”
一行人就這麽進了上京城,進城後,定遠軍將士各自歸家,控鶴司的人也隱匿於人群之中。
唯有叔侄三人換上便服,隨意在街頭閑逛,蘇白一直向蘇景淵介紹周圍的一切。
蘇景淵望著那繁華熱鬧的街道,唇角漸漸揚起笑容。
他回想起十九年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
若他還是從前的他,若後來的一切還未發生,多好。
他寧可放棄現在的一切。
“阿淵,你是知道的,這范謙的妹妹范瓊然曾與為兄有故,如今又已和王爺議親,為兄實在不便赴范謙的約,這范家的鴻門宴啊,就由你去吧。”
記憶之中,那個豐神俊朗的青年,不客氣的將一份請帖塞到自己懷中,明明生了一雙輕佻的桃花眼,青年笑起來卻溫和沉穩。
“兄長知道是鴻門宴還要我去,我還約了醉仙居的趙姑娘喝酒吟詩呢,不去不去。”少年蘇景淵不高興地拒絕。
他穿著松松垮垮的錦袍,肌膚白皙,容貌清秀俊美,黑眸銳利清亮,比起旁邊的青年更多幾分少年人的張揚與風流。
“就你胡作非為,整日不學好,爹娘去世的早,為兄今日就替父親好好教訓你,免得你再丟蘇家的臉……”青年說著,卷起了衣袖。
“好好好,我去就是了,不就是范瓊然嘛,我倒要比一比,范瓊然這個京城第一美人,和楚王妃顧姐姐相比起來,誰更好看。”少年連忙告饒,將請帖收好。
青年這才滿意:“那當然是王妃更好看,你準備準備,為兄要去給你嫂子買糖糕,她最喜歡吃東三街的糖糕,若去晚了,人家就不賣了。”
“你,你就知道嫂嫂的糖糕——”少年蘇景淵憤怒地舉起手指。
“我什麽我?下個月王爺與范瓊然完婚後,為兄就要和王爺一起出征北府了,這一去又不知道幾年才回來,我還不能多陪你嫂子和小玄小白幾天了?”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傲然離去。
皇上已經下旨賜婚,將范家大小姐范瓊然許配給楚王楚霆驍為側妃,擇下月初八的吉日,迎娶入王府。
等此事之後,楚王便要替代年前戰死在北府的大皇子,與將門蘇家的長子蘇景清,也就是眼前這個他很不爽的大兄,一起去平叛劍門關的蠻戎了。
楚王與大兄關系頗好,此前幾次出征,聽說楚王還救過大兄性命。
不過,這些和他這個蘇家二公子都沒什麽關系,他隻想如何瀟灑度日,做自己的風流公子便好。
反正大兄承擔了一切,蘇家的官位他不要,蘇家的名譽他也都讓給大兄。
“快滾吧。”少年把蘇景清趕走。
次日,蘇景淵悶悶不樂地拿著請帖,到范府大公子范謙舉辦的春日詩會上赴宴。
曲水流觴,琴音嫋嫋,唯有他無心欣賞這些,躲在角落裡獨酌,腦海中還是醉仙居花魁趙姑娘的花容月貌。
少年的心事就是這麽簡單,那時蘇景淵甚至在想,他要是替趙姑娘贖身了,再納為妾室進蘇家大門,不知道大兄同不同意。
應該可以的吧?反正他們蘇家是將門,不太看重門第,趙姑娘的確是個好女孩。
嗯,回頭他就問問。
正在他思緒萬千的時候,一名丫鬟出現,問道:“閣下可是蘇家公子?”
蘇景淵點了點頭:“你是?”
“我家小姐有事要與您商量,還請您來。”
他忽然想起昨日大兄蘇景清說的:我與范謙的妹妹范瓊然有故,不禁提起幾分興趣,隨著丫鬟來到范府後宅。
大嫂人那麽好,大兄不會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吧?
大兄要是真和這準側王妃的范瓊然有什麽糾葛,還是趁早斷了的好,免得牽扯到蘇家。
蘇景淵想著,忽然發現周圍居然沒有一名丫鬟小廝了,四周格外安靜,他有些奇怪。
“景清,你進來可好?瓊然有話要說。”
前面房門虛掩,一道柔和的聲音傳來。
景清?
瓊然?
這范家大小姐,以為他是大兄?莫非她真的要破壞大兄與大嫂的關系?
蘇景淵皺起眉,推門而入,冷冷地說:“范大小姐搞錯了,我乃蘇家二公子蘇景淵,蘇景清是我的兄長。”
端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身著藕色衣裙的美人,正淚眼婆娑地望著門口。
看清他的面容後,美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眼淚滾滾落下。
“原來是二公子……沒想到蘇景清,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她哭泣著說,用繡帕擦拭著紅腫的眼睛。
“兄長已經娶妻生子,而范大小姐也被皇上賜婚,即將嫁給楚王爺,楚王爺天潢貴胄,還一表人才,如此姻緣,范大小姐還不滿意嗎?”蘇景淵隨意地反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