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死了,
他走出梧桐仙株籠罩的范圍,消失在靈機化作的迷霧中,凝固的時間再次流動,構成形體的殘魂最終沒了依托,
於是,宛如飛沙,消散在了風中,消散在夕陽裡,也消散在時光洪流下。
在應龍的手下,他不可能還有真靈逃脫,這一縷殘魂就是他的全部了。
而空氣中,唯有那句‘當死則死’還在飄蕩,生生不息,久久不止。
莫成君坐在原處,沒有起身,沒有送別,只是仰頭望天,目光中有些許惆悵。
這一刻,他似是想起了很多,很多。
從最初的隔空鬥法,到後來的第一次碰撞;
從決死的戰場上,有來有回的攻防,各自落了一身的傷勢;再到魔主入侵,不得不有了第一次和談,協作。
從相見之初,雙方互有的忌憚,到後來也有過坐而論道,談天下大事,交換過意見。
時間,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很久,他們代表著兩個陣營,也從沒有過真正的和平,但說一句‘亦敵亦友’也不為過了。
而且,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
在莫成君看來,燭龍,或許不是一位完美的王者,也沒法帶領補天教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但他依舊是一位極有魅力的領袖,有自己的原則,有清晰的認知,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補天教存在的目的,並為此而努力。
就像這次,在明知還有生路的情況下,他依舊不乏勇氣,選擇了‘當死則死’!
易地而處,換成了莫成君,他真不敢說自己能做得到。
“唉……”
幽幽的一聲長歎,莫成君低頭,端起紅泥小爐,又為燭龍添些茶水。
然後,他舉著茶盞,緩緩傾倒在腳邊,輕聲道:“燭龍兄,願一路走好!”
“至於後面的事兒,你且看我,為你討個公道!”
這般說著,莫成君一指點出,有一道神光綻放,籠罩住了燭龍為他留下的那枚破空神梭。
《正反煉寶決》發動,不消片刻,神梭上的烙印就已經徹底抹去,而莫成君則微微眯眼,開始查翻看其中的物品。
片刻之後,他又是忍不住一聲長歎。
不是太過簡陋,而是燭龍把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了。
品了口茶,平複一下心情,莫成君一手點在桌子上,與‘噠噠噠’的敲擊聲中,目光越發深遠。
片刻之後,他眼中厲忙一閃,嘴角裂出一個危險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既然要鬧,總要來個大場面啊!”
“補天教駐藍星域主,時間掌控者,燭龍龍君,身隕此時,怎滴都配得上一場盛大的葬禮和戰爭才行!”
……
天庭小世界。
是日,傍晚,
天際雲層被夕陽渲染,顯出萬裡紅霞。
這一日,原本該和千千萬萬的傍晚一般無二,沒什麽特殊的,直至一聲洪鍾大呂之音傳遍世界。
咚!
一記鍾聲響在耳畔,也響在心中,無數人,妖,修士,鬼物,乃至於神仙,都忍不住停下了動作。
他們齊刷刷的抬頭,仰望天穹,就見那層層紅雲退散,大日徹底隱跡,唯有無盡黑暗天幕上,繁盛的星辰顯出光芒。
那點點如水的星光灑落,顯出一道模糊的身。
他腳踩大地,頭頂星瓊,無邊也似的龐大,面容更是模糊,唯有一雙眼睛似是清晰可見。
一眼似太上忘情,坐看歲月變遷,一眼如慈悲憐憫,歎紅塵多艱。
於是,有道音響徹天地:“此方界域,有變種心魔作亂,欲要破壞秩序,禍亂人間。
著,天庭部署,仙神人妖,當竭盡全力,滅魔衛道!”
“此令,曰:誅魔!!!”
下一秒,在凡人還不知該如何反應之時,無數聲音,從廟宇神祠之中,從山巒仙門之內,從洞府群妖口中,從陰司地府鬼軍嘴裡……
隻余下一聲聲回響。
“領大老爺法旨!”
這一日,天庭法旨的內容如瘋了般在太虛天內傳遞,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就已傳遍了整個人族皇朝,仙門,散修,武夫,乃至於凡人耳中。
也傳遍了所有妖國,部落,家族,精怪。
但這還沒完,遠遠沒有結束!
因為,又有一則消息通過種種渠道傳開。
速度雖稍稍慢了些,但所有人知道的又是那般及時,那般明確。
鍾山福地,補天教之主燭龍龍君被刺身亡,對外宣稱是天庭指使。
於是,應龍龍君繼位域主,召天下水族,四海龍王,三山六洞,無數妖仙。
隻為替燭龍龍君,復仇。
而復仇的對象,唯有天庭!
這一日,因為這兩則消息,都足以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足以讓千百年後的後人們,都為之津津樂道。
當然,身處當下的人和妖可都沒這種想法,也沒那份閑心兒。
天庭和補天教的說法完全對不上,孰真孰假?
外人也不可知,甚至不怎麽關心.
他們,唯有一個想法在心中沸騰,補天教和天庭終於要打起來了!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徹夜無眠!
……
消息散開了,但很詭異的是,在其後的幾天內,整個大陸幾乎同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莫要說補天教和天庭的衝突,就是那些區域性的矛盾,家族間世仇,甚至包括欺男霸女的二世祖,似乎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如那暴風雨前的寧靜,無風無雨也無晴,可壓抑的,讓所有人和妖都心慌慌!
沒人敢在這時間點出來鬧事兒,哪怕是一丁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他們怕啊!
怕引起注意,怕成為焦點,怕被這場即將開始的‘世界大戰’所波及。
哪怕真就只是余波,只是浪花過後的點點漣漪,都有可能是一城一地的災劫,是不知多少人的身死道消。
然而,衝突是少了,可人員的流動卻是半點沒少。
天庭這邊就不說了,世人都知他們有南天門,有成體系的‘虛空挪移大陣’,即使有兵力匯集,戰略物資轉運之類的事兒,外人也無從探查。
他們唯一知道的,或許就是天庭撤離了,安置在人族仙門和妖國妖族的監督員們。
他們,算是天庭少有的外派人員了,
一旦撤離,天庭在藍星,幾乎就沒有擺在明面上的勢力了。
至於補天教那邊,各種動作就極為明顯了。
沒錯,他們也借助太虛天傳遞命令,沒法子,實在是這個太方便了。
而當禦令下達,補天教麾下,三山六洞,四海龍王,水脈水族,盡皆通過種種手段,向著鍾山福地匯聚。
或是妖雲漫天,裹挾著姚兵妖將;
或是頭領先行,一道妖光劃破天際,後面才跟著龐大的妖軍穿山過嶺;
又或是驅使馱獸,披甲持銳,化作遮天洪流,滾滾向前。
燭龍龍君的威望,終究還是在那裡的,而且,一域之主的殞命,甭管是因為什麽,作為下屬都必然得抵達。
一時間,肅殺之氣彌漫此界的每個角落,宛如那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
天宮,
梧桐仙株之下,
莫成君坐在那裡,身軀筆挺,一手撐著大腿,一手托著茶盞,
有嫋嫋茶香彌漫,清香四溢,但莫成君並沒有心情飲茶,而是就坐在那裡,雙眸似開似合,陷入了沉思。
一旁,紅泥小爐內炭火燃燒,將水煮的滾沸,發出‘咕嘟嘟’的聲響。
也是這時,一道虛幻大門在仙株下打開,四季劍仙沈錦繡則大踏步從中走出,步履輕盈又急切。
身子還沒停穩,她就環視四周,見了端坐的莫成君,直接開口問:“莫師,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莫成君微微睜眼,神光內斂,也不驚奇,只是反問:“宮主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沈錦繡動作一頓,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她輕聲道:“那自然不是,就是有困惑難解,跑來問問。”
這般說著,她已經在莫成君對面坐下,自顧自的倒了盞茶,大灌了一口。
“有何困惑難解,宮主請說?”
“當然是和補天教開戰啊,我們不是質疑你的選擇,你是天庭共主,巡查仙官,自是有資格決定開戰的。
但是,為何你話都放出去了,卻是沒什麽動靜啊?”
莫成君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又問:“那按照宮主來看,這一戰我們該怎麽打?”
“自然是兵貴神速,集中優勢兵力,直搗黃龍了。”
沈錦繡回的無比乾脆,頓了一下,才慢慢解釋:“雖說論硬實力,我天庭已經不差補天教多少了,
但兩軍對壘,又不是鬥法廝殺,還非得等人都齊了,再一個個的上。
真要那樣,那乾脆排排站,比比人數好了。”
“戰陣之道,存亡之事,死生之地,自然是要無所不用極其才對。
我天庭有太虛天,有虛空挪移大陣,論起來,動員能力和行軍速度,快了補天教何止千百倍。”
“既然要戰,已經撕破臉皮,自是要趁對方還未聚齊大軍,以雷霆之勢殺入。”
“我相信,只要那鍾山福地被攻破,不管那燭龍死沒死,也不管應龍是逃是戰,這場戰役都算贏了大半。
後面,再慢慢收拾殘局好了,最多就耗費些時間而已。”
“可我們,缺的就是時間啊!”
莫成君這般說著,又看向沈錦繡,道:“我相信,你們的方法是正確的,一場戰爭有這般開局,已經很是不錯了。
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我要得不僅僅是一戰定輸贏,還要收攏所有補天門徒的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此界所有動亂。”
“這就不可能!”
沈錦繡幾乎是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她的目光就是一凝:“還請莫師具體說說?”
“燭龍死了,死在入魔的應龍手中,但他有一縷殘魂到過我這裡……”
莫成君這般說著,就將那‘破空神梭’拿了出來,又將燭龍身死的事兒一一道來。
沈錦繡取過神梭,神念探出,開始查看內裡的物品,又聽著莫成君娓娓道來的變故,臉上的表情是變了又變。
許久之後,莫成君終於把事兒都說清楚了,沈錦繡也冷靜下來。
作為對補天教最是痛恨的她,這一刻卻是在沉默片刻後,吐出了三個字:“可惜了!”
再是看向莫成君,她問:“所以,你想借著燭龍給的便利,一勞永逸的解決補天教的所有麻煩?”
“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莫成君頓了頓,才道:“所以,我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最好的場合。
所以,我才給他們匯聚兵力的時間,至少也該等到那些妖仙們都聚齊了才行。”
“當然,這事兒不可對外人言,否則必有變數!”
“你考慮的沒錯!”
沈錦繡終是認可般的點了點頭,又道:“我就說嘛,咱們莫師多麽精明的一個人啊,怎可能犯這等低劣的錯誤?!”
莫成君抓住了她的話頭:“所以,有困惑難解的就不是一個兩個嘛,你算是代表?”
沈錦繡抿了抿嘴,笑而不語,又轉移話題道:“既如此,那你準備給他們多長時間?”
“半個月到一個月吧,最長一個月,無所謂結果如何,我天庭大軍,就該推到鍾山福地的門口了。”
……
鍾山福地,
一座靈堂擺在大殿中央,兩團火焰燃燒,照出燭龍的畫像,顯得冰冷肅穆。
來來往往的祭拜的人更多,有妖,有人,還有水族,最次的都是妖王級別,多的是各種匆匆而來的妖仙。
而在另一座大殿中,則是燈火通明,嘈雜異常。
有仆從魚貫而入,手中端著各種珍饈美食,靈果仙釀,有侍女穿梭席間,斟茶倒酒,收拾杯碟碗筷,
還有美姬在宮殿中央翩然起舞,魅惑妖嬈。
兩旁長桌後,盡是已然抵達的各位妖仙,如神鳥畢方,和那頭蒼兕就坐在首位,一瓶一瓶的灌著自己酒水。
再比如說那巴蛇,朱厭,飛廉,化蛇,虎蛟等妖仙已然落座。
其中,尤以黃鐵山的朱厭袁洪聲音最大。
“龍君死了,死了,似在那天庭手中,這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等受龍君大恩,才有此等造化,現如今一個個成仙作祖的,可都忘了當初,當初……
要不是龍君助我等崛起,你,你,你,怎可能會有今天?”
“還有那天庭,天庭,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一個個看著道貌岸然,下手卻是賊狠。”
“我麾下蓄養的人族,就被他們截走了一個不剩,現如今,就吃個人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們察覺了。”
“對對對……”
“就是就是,所以這一次,我們一定要為燭龍龍君討回公道。”
“……”
“…………”
一個龐大勢力的崛起,無論走哪條路,都必然觸及原有當權者的利益,
即使是天庭,對外做事已經很公正了,可對他有意見的依舊不少。
就比如現在,一場酒宴仿佛成了訴苦大會,亂糟糟的一片。
而坐在上首中央,自是應龍龍君在此,他頭戴冠冕,整張臉都隱匿在黑暗中,讓人忽略,卻又像是危險至極。
視野拉高,到更遠的地方,整個鍾山福地似是除了這裡還算熱鬧,余下的地方都沉入黑暗之中,宛如深淵。
……
時間,總是匆匆而過,從不滯留自己的腳步。
而此界的氛圍,也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兵力的匯聚,越來越是緊張,似是快凝結到了冰點。
直至,十五日後,
天宮,
梧桐仙株之下,
已是整整端坐十五日的莫成君,終是收到一則消息。
那是從補天教內傳來的,屬於一位妖仙的傳訊,其實沒什麽機密可言,就是通報了補天教兵力匯集的情況。
現在,終於到了莫成君想要的標準,於是,他終是起身。
一步邁出,他就到了凌霄寶殿之上,看著下方整整齊齊的天庭正神,輕聲問:“可準備妥當了?”
托塔天王李靖上前一步,大聲道:“啟稟大老爺,大軍早已準備停當,只等您一聲令下。”
“既如此,洞開天門,兵發鍾山,掃蕩群魔!”
一本小說,越到最後越是難寫,生怕一個不好就崩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