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催命符(1)
忽有利刃破空聲至,聚攏在曹開河四周的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有一聲奇怪的悶響穿透了耳膜,似有什麽堅硬的物事同時被刺透了。
——慌。
眾人腳下不由得往後退著,四方張望。
而對於曹開河來說,卻只是一陣冰涼。
透心兒地涼,冰得他一激靈,下意識地伸手撫胸——無礙的。只是眼前似有黑影,夾在雙目之間,礙眼非常。
余光中見著沈淮仿佛吐了一口鮮血,正歪倒下去。曹開河不由得大喜:嘖!這大快人心的時刻,怎能讓雜七雜八的影子妨礙觀賞?
他抬起手,要將那道礙事兒的黑影揮去。
驚叫聲突然自身邊響起,曹開河下意識地想要喝斥,可是手指已觸到冰冰涼涼的、細細長長的東西,觸感太過熟悉,荒誕之感迅速佔滿意識——怎麽會?
他下意識地握上箭杆,想拿下來看,刹那間一陣入骨刺痛自腦中炸開,閃電般傳至四肢百骸。
曹開河的腦袋不由得隨著手下箭杆上傳來的力道向一邊歪去,卻因此使得自己就像一隻插在箭尖的豬頭,劇痛扯著他的龐然身軀,直挺挺地向青石板的路面砸去。
摔落在青石之上的曹開河,於撕裂的劇痛之中,喃喃地問天:“怎……會?”
從這一聲沉重的悶響開始,以墜馬的曹開河為中心,那一片人群突然沸騰了。
幕僚和親衛們低頭,看著眉間插著箭矢的曹開河,大片的鮮血正從他腦後湧出,很快在地面上漫出一個小血泊。
曹開河茫然地看著眾人,嘴巴張合著,不知道在說著什麽。
而眾人已無心去聽清。
一箭穿顱,是絕不可能活了。
眼下要待如何?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又向場中聚集。
那裡,彪悍到不可思議的人也已倒下了。
被沈淮奮力送出重圍的姑娘,竟又穿透了層層阻礙,踉蹌地奔回沈淮身旁。
這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了嗎?
卻要他們何去何從?
一時之間,眾人陷入群龍無首的茫然惶恐之中,有那心思靈活的,腳尖已轉了朝向……
突然,呼啦啦的腳步聲響起,從長街兩邊湧出許多人,手執兵器,身著製服,是留守在城中的錦衣衛和府衙衙役們,終於趕來了。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刺客”。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裝一時的刺客就要躲一時的兵。
但凡不傻,此時都不會自曝身份,眼見著曹開河已死,這時候反而是刺客的偽裝給了逃命的掩護,於是刺客們眼睛都不眨地四散而逃。
反而是曹開河帶來“捉拿刺客”的漕兵失了主心骨。
他們既沒有刺客那般迫切的求生本能,又被一身漕兵的衣服困住了,便如一團散沙,反應不一:有的因心虛而不由自主地跟著刺客們四散,有的佯裝追擊而作勢奔逃,有的呆立在原地、還張望著曹開河的所在,有的竟然掄起兵器,迎上了趕來的錦衣衛和衙役……
一時混亂至極,喝斥聲、惶惶聲、刀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蘇芽卻只聽得見沈淮艱難的喘息聲,聽見他在問:
“……死……了沒?”
高峻很快回答:“曹開河死了,死透了。”
於是沈淮便勾了勾嘴角,“……好……”,一口氣舒開,身子徹底墜下去。
刹那之間,蘇芽的心臟抽痛,面上血色瞬間褪去,虛軟的手已無痛覺,竭力抓住他手臂,“沈淮!”
沈淮被她扯得搖晃,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地,過了許久才看清了蘇芽的臉。
他想問她怎麽還沒走,卻終是啞聲回應道:“……哎……在呢……”
三個字便耗盡了所有力氣,沈淮眼前的人面漸漸又都模糊了,只有蘇芽啜泣的聲音縈繞在耳邊:“沈淮,你撐住,徐遠去接劉叔了,他很快就會來救你!”
不斷地有流矢射來,又被高峻擊飛,蘇芽卻渾然不覺,隻哭著去扶沈淮:“我這就帶你出城,去迎他們——伱要撐住,聽見沒?!”
沈淮眯著眼睛,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了,虛脫的身體格外地沉重,喉中一響,鮮血從口中湧出。
蘇芽驚慌地試圖去捂住,徒勞地想要阻止生命的流失。
沈淮眼前影影綽綽看不清,茫然睜著雙眼,努力分辨著她的樣子,想說的太多,卻已是說不了了。被毒折磨的大半年來,多少辛苦都忍下了,多少絕望都撐過了,然而,終究沒扛過命,終究走到了頭。
這一刻,自是有不甘,卻又似解脫。
該做的,他已盡力都做了,那些沒來得及做的,也只有放手。
“早知道……這麽舍不得,就不該……不該隻爭朝夕……”
他的目光徹底失焦,聲音飄散在空氣裡,好看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沈淮!”
蘇芽顫抖著伸手,與高峻的手指在沈淮鼻端相遇。
恐懼的猜測是相似的,那點似有似無的鼻息,在風中觸不可及。
有風吹來,拂動幾縷散發,擦過他還染著幾筆血痕的臉,道不盡是眷戀。
蘇芽面上血色盡褪去,腦中嗡嗡作響,麻木的手指怎麽也探不清沈淮的鼻息,便顫抖著轉去摸他頸側,終於,感受到他皮膚下的血脈輕叩。
微弱的脈動,一下一下地又將她的神智喚回。
“活著,他還活著!”蘇芽啞聲道。
高峻按著沈淮的手腕摸脈,抑製不住地激動,“得快走,公子耽擱不起。”
“走,”蘇芽擦一把眼淚,“找劉叔!徐遠已出城去接了,我們去迎!”
高峻背起沈淮,兩人立刻往人群外面衝。
少有人阻擋他們,錦衣衛和衙役大多是因識得,曹開河的手下卻是因自顧不暇,縱有幾支流矢過來,也都被蘇芽利落地擋了。
“高峻!”有人從車上下來,帶著一圈兵衛,迎面攔住了整片路,卻是剛剛趕到的王恕和王承佑父子。
他們震驚地看著高峻背上的沈淮,急問:“這可是沈大人?緣何弄成這般模樣?!”
高峻雙目猩紅,“情勢危急,容後再敘!”
兩邊分離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而高峻的態度已判若兩人。
王恕父子聞言俱皆一怔,他們剛剛趕到,還未知詳情,於是攔著方向未動。
高峻望著王恕的眼神是強自忍耐的壓抑,王恕是曹開河的姐夫,此時此刻,所有與曹開河相關的人,他都恨不得撕成碎末。
然而此時他隻想要減少前行的障礙,讓他們速速讓開去,他咬著牙,做好了硬闖的準備。
恰有個官差飛奔過來,向著王恕稟報道:“王大人,曹大人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