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催命符(2)
“你說什麽?”王承佑臉色大變。
王恕也吃驚,抬步便要往場中去,卻被那官差攔住:“大人且留步,那邊還亂著,危險!”
隨行侍衛已拱衛在側,王恕面色難看,卻很快鎮定下來,扭頭對上高峻蘇芽,一雙看盡世事的眼睛壓力迫人。
這一夜,自得知漕督出城起,到高峻登門求助,再到得知曹開河與徐國公合體出現,王恕早知曹開河必然要作妖,也做好了各式盤算,卻萬萬沒想到,先死的人竟然是曹開河。
王恕抬手,身後侍衛立刻上前,攔在高峻的前方。
“你二人要帶著沈大人往何處去?”王恕問。
王承佑按下心中震驚,也看著渾身染血、跟在高峻身邊的蘇芽,問:“蘇姑娘,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們要去哪裡?”
蘇芽廝殺了兩日夜,早被人血熏陶出了桀驁不馴的殺意,見勢往前一步,冷笑道:“自是去尋能救命的所在,去問問看:這世間可容得下沈大人一線生機?!”
與閻王奪命,任何一點時間的消耗都是催命符,他們耽擱不起,若王恕執意阻攔,蘇芽就要殺過去。
王承佑一愣,不由看向父親。
卻見王恕一甩袖,當先向廝殺堆裡走去,竟未理會蘇芽的衝撞。
隨行護衛立刻跟上,這邊便無人再攔。
“跟我走!”突然有拖著哭腔的女子聲音響起。
邱念雲從遠處衝過來,兩個丫鬟被她甩在身後,不敢看遠方血肉紛飛的廝殺,隻盯著高峻背上的沈淮,渾身發抖:“張參木在我家裡,快,快送他去!”
原來那車夫竟然依舊將張參木送去了漕督府。
然而,去漕督府原就是蘇芽的權宜之計,現在沈淮的舊毒之上又添新傷,核心在毒,早不是張參木能治療的了,此番事實卻無法對邱念雲講。
蘇芽皺眉,強忍眼中殺氣,“邱小姐速回府吧,此間危險。”
邱念雲白著臉,卻不敢計較蘇芽的語氣,收斂了嬌縱之氣,隻誠懇地看著蘇芽,似在盼她不要多生枝節。
蘇芽和高峻卻突然轉頭回身,望向長街盡處。
長街盡頭,蹄聲如驟雨,鄭斌一馬當先,眨眼間已至近前,竟是連夜從白馬湖趕過來了。
他翻身下馬,早有錦衣衛過來附耳,言簡意賅地將情況講了。
蘇芽暗暗握緊了袖中匕首,無論真相如何,沈淮方才是射殺了曹開河,錦衣衛完全有理由攔下他們。
誰知鄭斌看一眼高峻背上的沈淮,隻略一沉吟,便毫不遲疑地問道:“伱們欲往何處去?本官護送!”
“出城,尋醫。”高峻道。
“此時出城,如何來得及?”鄭斌皺眉。
“去漕督府,張神醫在我家裡!”邱念雲見機,著急地插話,“張參木醫術通神,還有誰能比他更值得信任?”
鄭斌馬上附和道:“既如此,我護送你們速去漕督府!”
他抬手示意方向,卻見蘇芽和高峻站在原地未動,不由地凝神皺眉:“張參木不能治?”
蘇芽抿嘴,高峻點頭。
鄭斌面色便沉鬱下來,他是見證過他們在白馬湖上的廝殺的,這一夜收尾審訊後,結合探查所得的信息,如今的鄭斌怕是這淮安城中,對沈淮情況最了解的人了。
邱念雲在旁已急得跺腳:“這淮安府裡若有張參木治不了的傷病,別人也治不了,總要先給他看看!”
蘇芽不願再耽擱,對鄭斌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再講,我們定然要先出城去,還請鄭大人放行。”
鄭斌:“難道是要尋毒醫劉三點?”
蘇芽:“是。”
“我去接!”鄭斌果斷道:“沈大人如今耽擱不起,還是先去由張參木守著妥當,我去尋人送來!”
他說著已準備再翻身上馬,回頭看見蘇芽和高峻還沒應,便鄭重地道:“我與沈大人一見如故,此番出城尋人,必然竭盡全力!況且,鄭某是從廣西一路探查而來,早知沈大人毒傷淵源,他為救萬人奮不顧身,乃是英雄,今日之劫不應他受!”
兵分兩路,倒確實是個更好的選擇。劉三點和顏氏藏在白馬湖西畔,此去往返百裡,以徐遠的腳程,若是尋人順利,橫渡白馬湖,約莫能在晌午趕回。然而進城的道路有數條,萬一兩下裡走叉了路,反而誤事。
這一陣耽擱,蘇芽已經冷靜下來,對個中利害理得清,便征詢地看高峻,她不確定鄭斌有幾分可信。
高峻點了點頭。他跟著沈淮日久,蘇芽信他的判斷,這事兒便定了。
記下了劉三點的所在,鄭斌又留下得力助手收拾那一處“刺客悍匪”的殘局,自己則調轉了馬頭,準備重新再向白馬湖方向迎去。
蘇芽卻突然喊住他:“再煩請鄭大人:在四方城門安排人手,若毒醫與你錯過,自行進了城,還請貴屬立刻護送他去漕督府。”
鄭斌點頭應下:“當是如此。”
他此刻心情迫切,實不作偽:曹開河已死,於公於私,這一趟他都必須親自去。沈淮不僅與趙慶案直接相關,而且還跟鄭斌布局要深挖的軍器私造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更何況,他還有揚名天下的口碑,更是非同一般的皇親國戚。
若沈淮真的死在這淮安城裡,他鄭斌便是再破十個大案,甚至將這漕運上的蛀蟲挖清了,恐怕也無法在皇帝和太后哪裡交代過去。
縱馬疾馳向城門,鄭斌眼前卻又浮現剛才所見景象,顛簸之中,一腔憤懣漸從胸中升起——
娘的,看那一地的箭矢,看那一排的火銃!
國庫空虛已久,戍邊將士尚要巴巴地數著軍餉,等著不那麽破的棉衣、不那麽鏽的兵器,可這漕運裡可好,都拿來鏟除異己了!
供職在錦衣衛,鄭斌見多了世間不平事,自己手底下也並非盡是公道,可這一趟差事的所見所聞,卻尤其讓他心緒難平。
人在黑暗裡呆久了,若不怕光,便向往著光。
鄭斌也沒有自以為如何正義,卻是被激發了早已沉寂的血性,於公於私,他都想要對得起這一刻沉寂已久的良心。
目送鄭斌的人馬消失在長街盡處,一直佇立在蘇芽前方緊張等待著的邱念雲松了一口氣,趕忙喚人去掀車簾,招呼蘇芽和高峻速速帶沈淮上車。
卻聽蘇芽說了一句:“車馬太慢,邱小姐,我等先行一步。”
邱念雲驚訝地回頭,只見高峻和蘇芽已縱身躍起,踏上街邊院牆,徑自從鱗次櫛比的屋頂上穿梭而過,向著漕督府的方向飛奔而去。
竟是不肯耽擱片刻功夫,也果然比馬車快得多。
望著他們很快消失在屋頂的背影,平生第一次,邱念雲不鄙視武夫,相反,她甚至開始向往那飛簷走壁的功夫。
渾身浴血的蘇芽,堪與沈淮並肩作戰的蘇芽,已是她不能垂眼輕視的所在。
邱念雲按住尚且劇烈跳動的心房,想到方才所見的殺陣,想到陣中為對方不顧一切、生死相護的人,心中酸澀、嫉妒、掛念、憂心,諸般滋味盤雜。
她喜歡的人,果然是非同一般的英雄,是真正的少年傳奇。
然而他那樣的傳奇,她還配喜歡嗎?
聽話聽音,沈淮的傷病恐怕極度危急,看他那樣無知無覺,是否還能熬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