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笙整個下午都沒有出臥室門一步。
樓下的一老一少也知道她需要時間去消化乍然湧入的記憶,沒有去打擾她。
直到差兩分鍾就七點的時候,房門才被敲響。
薑硯食指關節輕扣了兩下門,才說:“是我。”
門那邊,半靠在絲絨沙發的薑笙正抱著軟枕頭,出神的看著天花板。
聽到聲音她猛然轉頭,思緒尚還混亂,先應了句:“嗯?”
薑硯沒有問她什麽,隻說:“快七點了,樓下有剛熬好的清粥,還有蒸餃和松餅。”
薑笙恍恍惚惚,思緒混亂,根本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麽,但還是過去開了門。
站到自己面前的姑娘頭髮有些凌亂,面色怔忡,好像還沒回過神。
薑硯放緩聲音,若無其事笑著問:“或者你想吃點什麽別的?”
薑笙搖搖頭,啞著嗓子咳了一聲:“我們下樓吧。”
爺爺正坐在客廳休閑區,電視開著,卻是少兒頻道,一瞧他就沒仔細看。
聽到身後的動靜他也沒回頭,隻對著正前方說了句:“下來了。”
薑笙沒應,慢慢走過去,在爺爺膝前半蹲下:“我想問您幾個問題。”
爺爺坦然笑道:“問吧。”
薑笙深吸一口氣:“第一個,姐姐的死亡是注定的嗎?”
爺爺愣了愣,竟然不知該怎麽作答:“這……”
三步的距離外,電視畫面正播放到海綿寶寶用剪子剪下自己腦袋的一角。
他高興的變出一個縮小版自己,被剪下的口子又“啾”一聲長了出來。
派大星也有樣學樣,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腦袋,變出一個迷你派小呆。
然而無人注意這裡。
薑笙看向爺爺的眼睛:“當年姐姐猝死的消息傳到家中,我擔心您心情不好,出意外,請了整整兩周的假和您一起處理後事。”
屏幕裡的海綿寶寶說:[好了派大星,我們不會再分離了。]
“可您不見絲毫傷心頹廢,還安慰我說姐姐去了另一個世界。”
海綿寶寶接著補充:[沒在一起也一樣。]
“哄稚子之言我怎麽會相信?隻道您是為了讓我心情好些……還笑您將已近成年的我當成三歲幼童。”
派大星興高采烈:[真的好棒棒。]
“如今想來,該被嘲笑的應當是我自己,您句句都是真話,只是我當沒放在心上。”
此時派大星正帶著小海綿揮手離開:[要永遠再見,海綿寶寶。]
海綿寶寶也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手中捧著派小呆:[對啊要永遠再見,派大星。]
見爺爺保持沉默,薑笙垂下眼簾,輕道:“這個問題您可以不回答,但請您為我解答第二個疑惑。”
爺爺握著遙控器的手動了動,按下暫停鍵,客廳內瞬間寂靜。
畫面停留在海綿寶寶帶著派小呆回到鳳梨屋的那一瞬。
“第二個問題。”只聽她接著開口,一字一頓,“我到底是誰?”
“當年在福利院,您堅決要領養我,是為什麽?”
“您一定知道我和姐姐會到另一個世界的原因,對嗎?”
爺爺:……
他哂笑:“小笙,你這可不止一個問題了。”
薑笙抬眸,固執看著他:“是一個的,您知道是一個的。”
爺爺歎了口氣,把她扶起來:“先坐下吧,腿該蹲麻了。”
薑笙站起來坐到沙發上。
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爺爺緩緩開了口:“不是不告訴你們,是你們那會兒年紀太小,知道太多,怕養不大。”
“當年我因缺一樁功德在外遊歷,恰巧遇到剛出生、且魂魄不全的你們,恐不久便會夭折……”爺爺慢慢回憶,“說來也是緣分,無論我與你們,還是你們姐妹之間。”
“後來我算到這裡有你們的中樞、靈慧二魄,就把你們帶了過來,隻留一抹神識在原來的身體內,以便不至於完全喪失認知能力,日後還能回去。”
“可我那時年紀尚輕,道行也尚淺,順利把你姐姐帶過來,卻不知你投身到哪裡,直至六年後才找到你。”
爺爺笑了笑:“讓你受了六年的苦,說來還是我對不住你。”
薑笙擰著眉,卻還是搖搖頭。
爺爺接著說:“你們到底並非這裡的人,成年後便要回自己的地方去,但我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直到你姐姐的噩耗傳來……”
“我回去看過她。”
“小箏性子要強,也聰慧,大學還沒畢業就自己創業開了公司,到了陌生的地方,生意同樣做的風生水起,我便放下心了。”
他對兩個孩子的培養,從小就以日後要回去為前提,希望到那個不那麽自在的時代,她們還能有手段傍身。
如今看,這樁功德還算圓滿。
“去年暑夏天,我晨起鍛煉回來後,發現你還未起,也沒放在心上……直至午時已近,還沒聽到動靜,我心中才有了疑慮。”
“打電話也沒人接……到你的房間一瞧,發現你雙目緊閉,但呼吸尚在,只是叫不醒,便把你送到了醫院。”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你到那邊近一年之久,四月裡我發現你的身體狀況很不穩定,似乎即將蘇醒……我便設法將你的魂魄召了回來。”
“小笙。”爺爺把故事講完,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看著薑笙從那麽點兒大,出落到現在這樣,善良、樂觀、明理,雖無血緣羈絆,但關系勝似親人。
“這個世界不排斥你,那邊又回不去,我便將你那段記憶藏了起來,免得往後想來憂慮……而且你雖有幾分小聰明,到底心思單純,比起那邊,或許這個世界更適合你。”
“可你既然執著於尋根究底,如今又有能回去的方法,無論什麽決定,都自己考慮清楚罷。”
話說至此,已然盡了。
客廳內回歸寂靜,爺爺看了看一直安靜靠在邊上的青年,回頭瞥到尚還亮著的電視屏幕,又拿起遙控按下關機鍵。
薑笙“嗯”一聲,還挺平靜的笑了笑:“我若不回去,還能再見到姐姐嗎?”
爺爺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隔著那道看不到摸不著的平行線,兩個世界的人自然此生不能再見。
薑笙又問:“那‘她’會怎麽樣?”
“活過一日是一日。”爺爺知道薑笙說的是誰,“或許有一日器官衰竭,或因感染而引起並發症而亡,這是未來事了。”
“那您呢?”
爺爺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薑笙說:“若我不離開,您會一直在這裡嗎?”
“若我離開,您會去哪裡呢?”
爺爺愣了片刻才回答:“傻丫頭,你管我做什麽。”
“你們已經長大,往後無論有沒有我,都能好好生活。”
薑笙輕道:“不是的。”
“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是什麽,也不了解您所謂‘遊歷’與‘功德’。”
“但於情,您養我長大,教我識禮,我希望往後能好好孝敬您。”
“於理。”薑笙想了想,“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麽,我都希望有個機會報答您。”
她轉頭看了薑硯一眼,
他靠在牆邊,手肘輕搭在櫃子上,微微低著頭,看不出什麽表情。
感受到薑笙的視線,才揚起唇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薑笙回過頭,也微微彎唇:“所以您的答案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的語調誠摯而溫和,還帶著淡淡的撒嬌意味,面前的老人笑了,又歎了口氣。
對薑笙的六歲以前,他一直心懷愧疚,好在幼年的陰影並沒給她的性格造成太大的影響,小姑娘仍舊好好長大了。
他輕輕拍了拍薑笙的手背,慈藹的安撫道:“無論你選擇留在哪裡,爺爺都陪著你。”
“爺爺還想看著小笙成家立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