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茶室內。
兩杯茶水對放在提花台布上,皆已經涼了,卻無人去續。
坐在胡桃木官帽椅上的老人沉聲道:“我倒是沒看出你並非這個世界的人。”
確實會有這麽一類人,他們體質特殊,會在兩個時空流速出現矛盾——也就是a時空的時間暫停流動,b時空仍舊正常運行時,借助靈魂的相似性,到另一個時空正常生活。
“可現下兩個時空都好端端的,你為什麽會過來……”
老人皺著眉:“難怪臨州起了暴雨。”
天降異象,必有異事。
“不瞞您說,此次確實是我有意為之。”薑硯道,“我只是為了她而來,待問到我想問的,便立刻回去。”
老人看向他:“紺元石為何會在你身上?”
薑硯勾著衣領處的一根黑色繩子,露出銀鑲著的玉石吊墜:“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您,認識?”
吊墜還是原石,並不好看,只在指甲蓋大小的斷口處可以看到一段薰色的玉。
“玄靈的東西,我怎麽會不認識。”老人喃喃自語,“可這不是被皇帝拿走了嗎……”
他平和下語氣:“既你們已找到往返的方法,是去是留,全憑小笙自己決斷。”
“我會把事情告訴她的。”
他方才見家中多了位青年人,隻以為是薑笙談了戀愛,還把人領回來了,原是自己多想。
也好,也好。
小笙已經長大,有能回去的方法,便讓她自己抉擇罷。
*
在一樓等得無聊的薑笙到外面院子剪了三支花準備拿回房間,剛到二樓就聽見開門聲。
薑笙眼睛落到後面出來的薑硯身上,無聲問他怎麽樣。
爺爺沒好氣的說:“看他做什麽?”
薑笙笑嘻嘻小跑過去:“還不是您,拖著不告訴我,我這不是找了個說客過來幫幫忙嘛。”
爺爺睨她:“這是你找的說客?他找你差不多。”
他拿了個U盤給她:“不是想知道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哪些事嗎,自己拿去房間看。”
薑笙“哦”了一聲,打量著U盤。
手指大小,亮黑色的表面,銀白色的接口,平平無奇,沒什麽不同的。
她看了眼爺爺和薑硯,轉身上了三樓,到房間關好門,便把U盤接口插入已經打開的電腦。
然後皺了皺眉。
電腦顯示的是如絲綢般旋轉著的彩色畫面,轉得緩慢,讓人看著不禁感到眩暈。
薑笙正納罕,爺爺給自己一個這種視頻是為什麽,不會又是框自己吧……
她仔細看了看,沒看出個所以然,只是漸漸有些困倦。
眼皮子開始打架,卻硬撐著不肯閉眼,思維變得遲緩,隻感覺畫面漸漸放大,滿腦都是旋轉的彩色光點。
然後還沒來得及懶懶打上一個哈欠,就撐不住倒在桌子上睡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在北城,去福利院前的那個晚上。
荒誕的夢境就像一面正在打磨拋光的鏡子,漸漸清晰起來。
古色古香的宅院門口,自己身旁站著的那個身影不再模糊,月白色衣裙,高挑的身形,清冷的眉眼……
——是姐姐。
幾個月後,離開溫府去往雲煙閣的路上,馬車夫被人收買,置她於險境。
她和山奈靠著手段鑽著空子,好不容易將歹徒製服,忍著渾身的疼痛心驚膽戰坐上還綁著歹徒的馬車,終於在回去的路上遇到趕來的姐姐,然後被一把抱住,懷抱是熟悉的安全感。
她也想起了後來春獵,在利箭發射過來時,救下自己的青年。
從垂著的右手,手背凸起的靜脈,手中緊握著的弓,到冷著的臉:“騎射不精就安分待在外面,哪怕進入圍場也不要隨意發箭。”
薑笙似乎感受到了他壓抑的怒氣和後怕。
見他的最後一面是在臨邑。
她抱著懸崖上的樹乾,樹乾斷裂心慌之際,一隻結實的小臂將她包圍,入目是青色衣襟,鼻尖下是熟悉的皂角香氣。
在踏踏實實落到地面後,光線四方湧入,她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眉眼清雅溫潤,神情緊張中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她張了張嘴,無聲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薑硯。
她還夢到了許多其他人,雍容的婦人緊張而又焦急的喚自己“笙笙”,穿著鵝黃色裙裝的姑娘唉聲歎氣問自己怎麽還不醒,還有風塵仆仆歸來的少年見到還躺在床帳間昏睡的阿姊時,那失望的神情……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爭先恐後湧入她的記憶。
從絳平侯到侯夫人,到薑岩,再到山梔山奈;
從喬家的外租父母,到幾位舅舅舅母,和表兄妹們;
從柳郎中,到柳清、鍾儀和許如安;
還有刑部的章大人和畫鋪裡打趣著叫自己“夫子”的官員們。
薑笙在這一刻竟然奇異的一一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耳邊嘈雜吵鬧,又恍如深淵般安靜。
她倏然睜開了眼。
熟悉的臥室裡,鼻尖是前幾日師姐送她的伯爵茶香氛石的味道。
電腦屏幕已經黑了,光從落地窗中投進,穿過她和身前的電腦桌,在柚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淺色的陰影。
心裡空了一塊的某處乍然被填滿,她一時消化不了,隻覺混亂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