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大獄。
囚室簡陋,獄中臭氣熏天。
於忠朝披頭散發趺坐在這間囚室的地上鋪著的稻草上,面色麻木而冷漠。
燕青緩緩走來,他沉穩的腳步聲在錦衣衛大獄陰暗潮濕的走廊上微微回響。
於忠朝猛然抬頭來,目光凜然望著燕青,絲毫不懼。
燕青淡然一笑:“於忠朝,你莫要以為挾持群臣便有恃無恐,但對於陛下來說,不論其他,單論你這數十年的貪腐之事,就足以定你的死罪!”
於忠朝哈哈狂笑起來:“陛下何等英明,千古聖君,老朽就不信,聖君眼皮底下能容得下一群蛀蟲?陛下今日不懲處他們,日後也是一樣,總而言之,這些人心裡不會安穩……
所以,他們在外面會不惜一切代價營救老朽,至少,要保住老朽的一條命。
否則的話,老朽縱然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燕青撇嘴一笑。
於忠朝仰仗的無非是他心裡有本帳,這些年,他腐蝕賄賂過的朝臣,或者說朝中有不少京官和地方大員在他手上都有巨大的把柄,只要他在獄中還未開口,外邊這些人就會想辦法救他。
燕青淡道:“於忠朝,你想多了。”
於忠朝聲音變得低沉起來:“老朽過去幾十年的經營,不是燕侯所能想象的,縱然是內閣大臣,皇親國戚,老朽……”
燕青聞言冷漠,眸光如刀:“你所言,無非是郭志舜,郭相而已。還有陳梓宣這些六部尚書。但對於陛下來說,這都不是能讓你活命的籌碼。”
燕青轉身走去:“盡快認罪,陛下可以準你自裁,籍沒全家,家資充公後不殃及家眷,且留你全屍。若是你執迷不悟,你們於家數百口人都要為你陪葬。
此外,不妨告訴你,郭志舜已經親自將其子郭亮押入錦衣衛大獄,而其本人,正在宮門前請罪。”
燕青揚長而去。
皇帝的意思只有燕青明白。
於忠朝牽連到的朝臣地方大員太多,除了極少數大鱷外,王霖並不準備一網打盡。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一些小魚小蝦什麽的,就既往不咎了。
而且,也唯有如此,才能既實現了皇帝對於朝堂進行大洗牌的目標,又能防止朝野出現大的震蕩。
本來郭志舜的兒子郭亮他也可以放過。
但於忠朝將郭氏作為底牌和倚仗,若不將郭亮繩之以法,於忠朝一定不會死心。
燕青走後,於忠朝的面色瞬時變得灰敗黯淡。
其實他剛才不過是硬撐,試圖以手中的籌碼與皇帝進行某種交換。
但他自己也清楚,王霖並非普通的皇帝,而是千古罕見的一代聖君,他手裡這點牌,皇帝根本看不上。
但狗急跳牆,他總不能引頸就戮,總要再撲騰掙扎一回,看是否還有一線生機。
於忠朝眸中閃爍著瘋狂的光澤。
禦書房。
楊沂中緩步走進,躬身道:“陛下,郭相正在朝天門外請罪。郭亮已被郭相親自送往錦衣衛大獄之中。”
王霖微微頷首道:“朝中反應如何?”
“震驚者有之,但也有不少人試圖將水攪渾,叫囂郭志舜應罷相、郭亮應問斬明正典刑。”
王霖呵呵一笑:“這些人無非是想試探朕,看看朕的態度。
楊沂中,這樣還不夠,再給他們加一把火。你去通傳燕青,命錦衣衛散布消息,於忠朝手上有一本與朝中官員勾結的帳冊,目前錦衣衛正在嚴刑拷打,威逼於忠朝招供。”
楊沂中領命而去。
王霖思量了一陣,這才扭頭衝上官清道:“光抓一個郭亮還缺點火候,命錦衣衛緝捕陳梓宣等六部主官後人中涉案者到案。”
……
最後一把火被點燃了。
如果說郭志舜之子郭亮被郭志舜親自押解自首是推倒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牌,那麽,隨後錦衣衛將陳梓宣等六部主官之後先後緝捕到案,就成為徹底推倒棋局的加速器。
禮部尚書鄭嵐、戶部尚書宮超、工部尚書陳梓宣、部尚書董浩達、部尚書彭正寧、刑部尚書蔣萬海,六位大佬終於還是坐不住了,其實他們的情況與郭志舜類似,被於家人私下收買的無非是他們府上的紈絝。
陳梓宣六人也終於明白,皇帝已經面向他們揮起了屠刀。
從程遠景之案開始,皇帝便已經動了拿下他們的心思,只是擔心朝堂動蕩,所以遲遲未曾動手。
而於忠朝案,是掌控在皇帝手上隨時可以推出來的一張牌。
本來陳梓宣等人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認為皇帝會因為郭志舜而就此網開一面。
從郭志舜主動負荊請罪的姿態起,他們便知難以幸免。
六人心中懷有濃烈的悲涼之感。
自覺皇帝不公,為了掃除障礙,讓張浚等人上位,完成對朝堂格局的大洗牌,竟然布下了這麽大的一個陷阱。
而明知是陷阱,他們為了自保,還是不得不往裡跳。
朝天門。
陳梓宣等六人率六部百余朝臣面色冷漠逐一聚集在朝天門,面向皇宮跪伏不起。
而在這群人的另外一側,正是負荊請罪的郭志舜。
實際在宮門樓身上,皇帝王霖、李綱等人、軍機處諸大臣,還有錦衣衛的燕青,禦林軍的楊沂中,女官上官清,都早已等候在此多時了。
李綱見陳梓宣六人緩緩而來,心中長歎一聲。
若是陳梓宣有郭志舜的魄力,當機立斷舍棄其家中涉案紈絝,不說負荊請罪,就是上一封主動請罪的奏表,恐怕皇帝都沒有借口揮刀。
然而他們還是選擇了這種被皇帝所深深忌憚和厭惡的表達訴求的形式,群體性逼宮。
以為法不責眾,裹挾了諸多朝臣,就能免責。
然而,愚蠢至極。
他們越是這樣,皇帝越是堅決。
而李綱和吳敏、宗澤等也清楚,皇帝與陳梓宣這六人為首的六部朝臣,矛盾的根源是士大夫權力與皇權之爭,皇帝不可能讓步。
而很顯然,陳梓宣這些人也懷了必死之心。
黃岐善咬緊牙關,暗道陳梓宣這些人食古不化,現在是大燕,早不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前宋了。
當下這位君主曠古罕見,他正要大權獨攬,創立不世偉業,焉能接受士大夫的掣肘?
你們還抱著舊觀念,意欲與皇帝對抗,豈非自尋死路?
以卵擊石。
黃岐善歎息道:“陛下,此六人雖有些迂腐,但能力尚可,不知陛下……”
王霖果斷揮揮手,打斷了黃岐善的話,他知道黃岐善的意思,但他的態度已經表現在這,堅決不可動搖。
能力不強的人,可以用,雖然不可大用。
但態度有問題的人,哪怕能力再強,也都不能用。
這是他的底線。
王霖站在宮門樓上淡漠道:“陳梓宣,汝等身為六部大臣,再一次嘯聚宮門,屢屢行此逼宮之事,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陳梓宣面色慘淡,他緩緩起身,抬頭望著英明神武的皇帝。
他承認當下這位君主為千古聖君。
但他仍然想為士大夫爭取生存的空間。
陳梓宣朗聲道:“陛下,臣等豈敢逼宮?何談謀反?臣等不為私事而來,臣等家中逆子若與於忠朝一案牽連,但憑陛下處置,臣等絕不敢說半個不字。
臣等今日,不過是叩朝天闕,奏請陛下裁撤錦衣衛,至少要裁撤錦衣衛偵緝朝臣之權,驅逐入朝異族之人,盡快起兵出關,為我慘死在永州的十萬子民報仇雪恨!”
王霖忍不住笑了。
陳梓宣這人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他明著是為公事而來,又拋出了前幾日他們的老論調,翻起舊帳,無非還是行曲線救國之能事。
王霖沒有理會陳梓宣,但卻一步一步緩緩走下宮門樓來,出了朝天門。
李綱等人當然緊隨其後。
王霖環視陳梓宣身後六部朝臣,淡然道:“於忠朝一案涉案多人,但朕不願意炮製冤案,所以命錦衣衛到此為止。
這是於忠朝記錄的與朝中眾人、地方大員往來的詳細帳冊,朕今日當著諸位愛卿的面付之一炬。”
錦衣衛取過火折子來,王霖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帳冊來,輕輕點燃。
眼看火光熊熊,帳冊化為灰燼,王霖又淡然道:“過去的事就當過去了,朕一切既往不咎。不知諸位愛卿覺得朕如此裁處,如何?”
陳梓宣身後六部朝臣陡然山呼萬歲不止。
王霖揮揮手,這些朝臣陸續起身向皇帝深躬為禮,然後堅決退走。
陳梓宣六人面面相覷,面容更加慘淡。
原來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搞成株連大案,要動的不過還是他們六人。
陳梓宣一時間心灰意冷,絕望之下,他陡然躬身一頭向朝天門中的石獅子撞去。
眾人驚呼連聲。
眾人旋即眼前人影一閃,皇帝挺拔如山的身形橫在了陳梓宣的面前,他一手死死握住了陳梓宣的肩膀,使之動彈不得。
“你要尋死,朕不攔你。但你要想清楚,你若在此濺血宮門,就是要逼迫朕大開殺戒,將爾等滿門抄斬,雞犬不留。”
王霖說完,松開手,好整以暇退往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