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玄感
秋日午後,豔陽高照。
又有微風徐徐,帶來的已然不是夜間森寒的涼意,而是令人熏然欲醉的暖意。
綠柳莊園內,踏秋飲宴還未真正開始,卻也能隱約聽聞到戲班吵鬧的聲音,就從拂過的風中悄然傳遞過來。
而在這座位於莊園一角的僻靜小院中,氣氛卻有些不合時宜的沉凝。
“衛道子的意思是?”
武青璿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朝著四周看去。
小院內外靜悄悄的,除了微風拂動樹梢,就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聲音。
就連剛才還時有時無的蟲蠆輕鳴,都完全消失不見,不見絲毫蹤影。
不對!
蟲鳴消隱無聲,這絕不是正常情況!
武青璿心中念頭電轉,再看向衛韜的眼神,便不自覺地多出了幾分訝然震動。
“看來殿下說的不錯,他們確實布置了許多眼線,就連馮公子宴請的賓客之中,都不乏可以暗通消息的人選。”
衛韜低低歎了口氣,“所以說,若認真分析一下,應該還是因為我出現在綠柳莊園,才將這些人引了過來。
那麽,如果殿下沒有找我見面的話,或許還能在這座清幽小院中潛藏更長時間。”
“不能尋到寧道主庇護,再藏下去又有什麽用處,我們姐弟無非是砧板的肉,待宰之魚,最多不過是在恐懼絕望中多苟活一段時日罷了。”
武青璿說到此處,表情忽然一肅,“如果真的是延親王的人找到此處,還請衛道子速走。
妾身不求其他,只求道子能安全脫身返回山門,便能將此事告知寧道主他老人家,想辦法將消息傳遞回京,或許還能救下我的父親。”
衛韜端坐不動,聞言只是一笑,“青璿殿下現在才想起來讓我走,好似已經有些遲了。”
“不遲,一點兒都不遲!”
武青璿語速飛快說道,“延親王的目的便是我們姐弟三人,和衛道子本就沒有直接的牽連。
何況他們並不想殺我們,而是要將人生擒活捉下來,好去要挾我的父親,只要接下來我們三個以死相拚,就能給道子創造離開的機會!”
忽然,啪嗒一聲輕響。
就從小院門外傳來。
緊接著,緊閉的門插悄無聲息斷裂掉落,木門也隨之緩緩打開。
仿佛嚴冬到來,絲絲縷縷的森寒氣息從外面蜂擁而入,靠近門前的地面甚至很快結出一層淡淡白霜。
武青璿下意識地向外看去,門外依舊空空蕩蕩,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秋日豔陽照耀下來,她身上卻是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暖意,有的只是森寒徹骨的冰涼。
“他們來了,是他們來了!”
武青璿面色陡然一片煞白,“衛道子速走,速走!”
就在此時,一道略顯陰柔的男子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猶如山間泉水,緩緩流淌在小院之間。
“青璿殿下不要著急,因為著急也沒有什麽用處,只會讓你空自憂心焦慮,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停頓一下,那道陰柔男子聲音再次響起,“還有,殿下剛才說錯了兩件事,需要咱家給你做個糾正,免得你會錯了吾等的原意,還要因此生出諸般不切實際的思緒。”
“第一,咱家主人其實並未說過一定要將殿下姐弟生擒活捉,若是可以拿到活的自然最好,但如果情況有變,能將伱們的屍體帶回去也是不錯。
第二,雖然我們的主要目標是在殿下等人身上,但能在此地偶遇青麟山一位道子,卻也是令人驚訝的意外之喜,等下將他的屍體也帶回去,主子必定更加歡欣開懷。”
衛韜默默聽著,忽然抬起眼睛,“老東西話實在太多,聽了讓人心中不暢,念頭不達。”
唰!!!
一片泛黃樹葉輕輕飄下。
恰好落在了院中石凳的中央。
而原本還在此端坐的那道身影,已然毫無征兆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武青璿猛地眯起眼睛,瞳孔驟然收縮。
此時此刻,在她心中甚至生出一種詭異的錯覺。
那便是這片落葉就是青麟山衛道子所變,他雖然身為教門弟子,隱藏在最深處的真實身份卻是一個江湖賣藝的戲法師,就靠著一手絕招障眼法混飯討生活。
而且還必須是最頂尖的戲法師,不然怎麽能讓她連眼前一花的感覺都沒有出現,便將她的感知完全瞞過?
咚!!!
地面微微震顫。
一蓬煙塵蕩起。
緊接著武青璿眼睛忽然一花。
低頭再看時,不由得微微張大了嘴巴,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吧,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石桌之上,一隻頭顱孤零零立在中央,大睜的眼睛充滿迷茫,似乎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紅白混雜的黏稠液體從斷口緩緩溢出,很快在石桌表面鋪開一片潤澤的痕跡。
“他就是你剛才說的邪道巨擘?”
衛韜剛問了一句,便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他表情平靜,語氣溫和,“我覺得不應該,畢竟像他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歐老一個人就至少能打好幾個,也配邪道巨擘這一稱號?”
咕咚……
武青璿再看一眼那隻頭顱,喉嚨不由自主湧動,艱難吞咽下一口唾液。
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此人乃是延親王身邊近侍,一身修為也是達到了玄感層次,竟然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麽。
不過,她也是沒有想到,青麟山除了倪灀之外,這位明顯是新道子的年輕人,竟然會有如此實力。
刹那間轉過數個念頭,武青璿轉頭看看自己弟弟武青循,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新的希望。
“此人不是韋絕言,韋絕言應該還在趕來的路上!”
她深吸口氣,再重重呼出,毫不猶豫跪伏於地,“道子實力高深,還望能帶著舍弟離開,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
“殿下又說錯了,韋絕言應該已經抵達此地,此時正隱於暗處觀察等待。”
衛韜微微笑道,“不過此人倒是個小心謹慎的性格,在親自下場之前,非要拿屬下武者的性命來試探一下我這個元一道子的虛實。
當然,更有可能的情況則是,他並未將我真正放在眼裡,隱藏不出也不是因為我的原因,而是他不知道本門道主是否潛藏在側,必須要探查清楚了才會決定是否現身。”
忽然腳步聲再起。
武青璿轉頭望去,便看到一個白衣勝雪,腰懸長劍的女子悄然出現在小院門前。
她面色陡變,壓低聲音急促說道,“她是延親王花大價錢請來的玄感劍士,比之普通武者更加難以對付,曾經還有過單人獨劍斬殺四位同境界武者的可怕戰績!”
衛韜點點頭,忽然拍了拍腰側法劍,“青璿殿下,你光看她是個劍客,難道一直沒看到我身上掛著的三尺青鋒?”
“莫非衛道子也是劍道武者!?”
武青璿眼睛陡然亮起,旋即卻又黯淡下去,“可惜我實力低微,除了能豁出去自己這條性命以外,就再也不能幫上道子什麽。”
“真是骨血相連,感人至深的姐弟情誼。”
白衣女子眯起一雙狹長眼睛,聲音幽冷笑了起來,“為了自己親人能活下去,青璿殿下倒是殫精竭慮,不惜一死。
但話說回來,若非你父親冥頑不靈、太不識趣,哪裡還會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她微微笑著,淡淡說著,腰側長劍自發輕鳴,傳出陣陣龍吟之聲。
就連握劍的那隻手,也在不知不覺間鮮血橫流,卻全部被那柄長劍盡數吸收,沒有滴落下來一分一毫。
衛韜眼中波光轉動,閃過些許好奇神色。
他能夠清晰感覺到,對面的白衣女子正在忍受著巨大痛苦。
但她卻好似並不排斥這種痛苦,反而甘之如飴沉浸其中,並且將之一點點積攢起來,待到痛苦到了最為濃烈的時刻,便能通過手中三尺青鋒,綻放出最為絢爛的殺機劍意。
衛韜想到此處,便自石凳上起身,緩緩來到近前。
隔著一道院門,兩人相對而立。
同樣腰懸長劍,同樣手握劍柄。
一個白衣飄飄,一個玄衣肅穆。
在秋日陽光映照下,頓時描繪出一幅色彩對比分明的奇妙畫卷。
數個呼吸後,衛韜打破沉默,“韋絕言呢,他既然已經來了,還藏著掖著又有什麽意思?”
白衣女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開口說道,“我記得青麟山有一門名為重雲的劍法,將輕盈靈動和渾厚沉重融為一體,內裡變化多端,頗多隱藏殺招。
今日能夠得見重雲劍法,若是還能將禦使元一法劍的道子斬於劍下,吾定能將胸中積攢的痛苦殺機盡數宣泄,甚至有可能因此更進一步,窺得更高層次的劍道境界。”
衛韜點點頭,緩緩握緊寧道主所賜的法劍,“我也想要領教你的劍法高招,請。”
“請。”
白衣女子屏息凝神,目光落在他握劍的手上,整個人忽然變得冰冷沉寂,猶如雪山之巔的一塊頑石。
就在此時,轟的一聲巨響。
猶如一道悶雷低空滾過。
小院木門刹那間化為齏粉。
連帶著大半個院牆同時拔地而起,盡數朝著她當頭砸落。
白衣女子猛地眯起眼睛,渾然不顧呼嘯而來的磚石碎木。
她全部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已經盡數一隻黑紅交纏的猙獰手掌所佔據,正挾裹著恐怖磅礴的黑紅氣息,甚至還有猶如大日之光的淡淡金色,全部朝著自己籠罩蓋壓下來。
這一刻,其他所有顏色仿佛消失不見,原本能看到的一切也失去了蹤跡。
她的眼中只有那隻猙獰手掌,散發著黑紅淡金光芒,也充斥著濃鬱的死亡氣息,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
無論她想要如何躲閃,都不可能躲開這仿佛鋪天蓋地的攻勢。
哢嚓哢嚓!
渾身骨骼都因為巨大壓力傳出密集的爆響,白衣女子體表陡然爆出一團血霧,將如雲賽雪的白衣瞬間浸染成了一件鮮紅血衣。
“這等狂暴威勢!”
“你竟然不出劍!?”
眼睛裡唰地淌出兩行血淚,她淒厲嘶嚎,腰側長劍猛然出鞘。
爆發出來萬物肅殺的森寒氣息。
轟!
就在此時,黑紅交纏的猙獰大手已然落下,帶著要撕裂一切,毀滅一切的氣勢,重重朝著她當頭砸下。
轟隆!!!
小院不複封閉清幽,已然和外界完全打通。
地面還多出一道巨大的陷坑。
裡面仰躺著一個身形扭曲的身影。
她用盡力氣,艱難抬起頭來,“劍法不如人,我被你殺掉沒有什麽,但你為何只出掌,卻不出劍!?”
衛韜立於大坑邊緣,低頭俯瞰下去,“本人法劍出鞘,必飲強者之血,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實力太弱,比夜七元還要弱上很多,根本不值得本人宣泄心中溫養的那道劍意。”
噗!
被鮮血染紅衣衫的女子猛地愣住,隨即口中鮮血狂湧,披頭散發狀若厲鬼。
她死死盯著那道身影腰側的長劍,目光中沒有對於死亡的恐懼,唯有極度的不甘和憤懣。
不過就在下一刻,兩枚尖銳碎石激射而至,沒入到她眼眶之中,便瞬間帶走了所剩無幾的生機,也免去了她在滿腹憤恨中掙扎死去的痛苦。
小院深處,武青璿目瞪口呆,看著他一掌拍飛大片院牆,將那可怕的女劍客生生砸死,心中萬千念頭湧動,已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衛韜收回腳尖,緩緩抬頭,便看到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子正在從遠處慢慢走來。
在這個秋日的午後,兩人目光虛空對碰,一觸即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高冠袍服的老者,跟在了那人身後。
衛韜解下腰側法劍,將其置於一旁石上,“你就是韋絕言?”
“吾便是韋絕言。”
中年男子停下腳步,面帶微笑,悠悠歎息,“青麟山衛道子,以前吾從未聽聞過你的名字,原以為只是個剛剛錄入元一山門的新人而已。
沒想到衛道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甫一出手便擊殺了親王麾下兩大高手,讓吾都不得不驚訝讚歎,卻又深感遺憾惋惜。”
“哦?韋先生遺憾惋惜什麽?”
韋絕言面含微笑,“你身為教門道子,又得傳元一秘法,本應有大好的前途,卻要在今日凋零此處,難道不值得令吾扼腕歎息?”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不過,延親王即將登臨大寶,如今正求賢若渴,若是衛道子能夠真心實意來投,臣服於親王麾下,做一條忠誠鷹犬,那麽壞事也就能夠變成好事。”
衛韜垂下眼睛,沉默不語。
“怎麽,道子感覺受到了輕視?”
韋絕言表情平靜,語氣同樣平靜,“衛道子是不是覺得,像你這樣年紀輕輕便實力不錯的天才,不論走到哪裡都應該備受重視,是為眾人矚目的天之驕子?
但天下之大,人才眾多,最終能夠脫穎而出的,才有資格被稱為真正的天才,更多的卻是那些自持資質的狂悖之徒,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更容易中途隕落。”
“吾有愛才之心,才在這裡奉勸衛道子一句,剛極必折,慧極必傷,太過強硬並不是什麽好事,當會引來殺身之禍。
而死掉的天才,無論有再高的天賦資質,也都不能再被稱之為天才,最多不過是不知進退的蠢材而已。
所以做人必須要知進退、明事理,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如此才算是正確的選擇。”
衛韜面無表情道,“我向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天才,其實連庸才都很難算得上,韋先生如此說話,實在是有些抬舉本人了。”
“這麽說,衛道子確定要拒絕我的好意了?”
韋絕言面色不變,甚至還露出濃鬱笑容,“這裡可不是青麟山上,吾方才也已經探查清楚,寧道主並未潛藏在側,那麽你可知道,拒絕之後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
“我很期待到底是怎樣的後果。”
“更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能讓我好好領略一下,邪道宗師究竟有著怎樣的實力層次。”
衛韜話音落下,猛然向前一步踏出。
轟隆!!!
一道驚雷炸開。
刹那間地面撕裂,條條漆黑裂隙陡然顯現,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金秋豔陽映照之下,小院之外一團黑紅顏色層層綻放,望之如同盛開了瓣瓣由黑暗鮮血澆灌的邪異花朵。
將金色陽光盡數驅逐在外,無法射入其中分毫。
轟隆!
地面再震。
黑紅氣息深處,又有淡淡金光閃耀。
還有一道身影撕裂衣衫,瘋狂膨脹拔高。
瞬間突破六米,背後猩紅雙翅緩緩扇動,攪亂黑紅氣流,引發陣陣灼熱旋風。
“前面正主沒有出現,所以我只是和那兩個蠢貨鬧著玩玩而已。”
他居高臨下俯瞰過來,咧開嘴巴,露出內裡鋒銳的尖牙,“此時此刻,吾很期待韋先生所說的後果,也希望你不要太快被我打死,能夠令我在韋先生這裡盡情拉伸筋骨,舒展身軀。”
韋絕言眉頭皺起,臉上笑容一點點消失不見。
他向後退出幾步,抬頭仰望著那尊猙獰可怖的身軀,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你竟然只是青麟山元一道子?讓我還以為又回到以前,再次見到了元一道主。”
“但是,吾也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
轟隆!!!
韋絕言進步踏地,陡然又是一道驚雷炸開。
刹那間筋肉堆疊湧動,身形膨脹暴漲。
引動雷鳴陣陣,還有冰寒罡風呼嘯,中間還夾雜著雪花飄飄。
兩道相差仿佛的猙獰身軀相對而立,黑紅雪白真勁交織纏繞,相互吞噬,泯滅抵消。
更遠一些的地方,高冠袍服的老者盤膝而坐,雙手結印念念有詞。
仿佛有看不見的氣機從老者體內飛出,融入到了那團白色風暴之中,頓時就讓韋絕言身形再次拔高,連同氣勢再漲,甚至將黑紅氣流完全壓製下來。
衛韜眉頭皺起,陡然感覺到強大的壓力。
轟!
就在此時,韋絕言毫無征兆消失原地。
再出現時,已經來到衛韜身前,揮舞著仿佛被厚重霜雪包裹的拳頭,破開黑紅真勁氣息,撕裂空氣猛然砸落。
一隻泛著淡金光芒的手掌升起,攔在那隻拳頭前方。
轟!!!
兩道身影各退一步,旋即不退不讓,再次對撞一處。
武青璿表情呆滯,目光茫然,死死盯著院外激烈交鋒的猙獰身影,意識幾乎陷入一片空白。
她本已經存了必死之心。
唯一所求的,不過是能將弟弟武青循救下而已。
而隨著延親王麾下武者的到來,她更是心如死灰,連這一點心願都不再抱有希望。
隻想著以死相拚,能讓這位元一衛道子逃了出去,登上青麟山將一切消息告於寧道主知曉,也好讓他老人家做出決斷,不讓情勢崩壞到無法收拾的局面。
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麟山的這位衛道子,殺延親王近侍,再滅玄感劍士,都如同殺雞一樣輕輕松松。
縱然是對上了十年前便成就宗師的邪道高手韋絕言,竟然也與之鬥了個旗鼓相當,不分高下。
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如同做夢一般,讓她難以置信,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唰!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
還有絲絲縷縷的鮮血,正順著指尖流淌下來,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武青璿看看手中的匕首,再看看鮮血直流的手掌,猛地回過神來。
她左右拉住弟弟妹妹,眼睛裡猛然閃過一縷光芒。
“你們兩個快走,一定不要回頭!”
武青璿重重呼出一口濁氣,語氣決絕說道,“我去殺掉那個坐地念經的老家夥,就算殺不死他們,也要舍了性命,給韋絕言製造一點障礙!”
“青璿殿下在說什麽?”
忽然,十數道身影從後麵包抄過來,將三人牢牢圍在中間。
為首的黑衣女子悠悠笑道,“就憑這兩個失了魂一樣的傻子,再加上青璿殿下這個弱女子,就想影響到韋先生的戰局?
我看你就是在做夢,而且還是做了一場自己欺騙自己的黃粱美夢。”
說到此處,她猛地揮手,“將他們給我拿下!”
唰!
黑衣女子將手抬起,卻沒有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重重斬下。
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只是軟軟綿綿垂落下來。
她呆呆站在那裡,動都沒有動上一下,隻感覺頭痛欲裂,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殼裡面瘋狂亂舞,肆意攪動。
黑衣女子艱難移動目光,看向了最近的同伴。
“這,這是……”
一縷猩紅絲線悄然隱去,隻留下眉心處的漆黑孔洞,開始向外歡快流淌著鮮血和腦漿。
噗通!
噗通噗通!
刹那間十幾人全部軟軟倒地,變成一具具沒有生命氣息的冰冷屍體。
轟隆!
就在此時,又是一道比剛才更加巨大的雷聲暴開。
同時還伴隨著一蓬鮮血高高飛起。
衛韜猛地向後倒飛出去,將小院中央砸出一個深坑。
“與吾生死交鋒,你竟然還敢分心他顧,簡直不知道死字到底是怎麽寫的。”
白霧湧動,寒意深重。
韋絕言緩緩上前,就在大坑邊緣停下腳步,“既然不願真心降服,那便隻好在這裡將你打死以絕後患。
青麟山損失了你這樣可以力敵宗師的道子,怕是寧玄真那個老家夥也要傷心欲絕,想一想就讓吾心情愉快,興奮喜悅。”
衛韜眼神漠然冰冷,緩緩站直身體。
哧!
一道血箭自其右肩噴出,那裡骨刺斷裂,還有一道顏色慘白的傷口。
傷口周圍湧動著強大的冰寒真勁,甚至壓製了他堪稱強悍的愈合恢復能力。
“你很強,連金剛秘法都未能完全阻擋你的拳勢,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痛苦。”
衛韜低沉歎息,狠狠一掌拍擊在右側肩膀。
黑紅真勁與冰寒真勁對衝消泯,再次爆發出二次傷害,將原本傷口瞬間擴大數倍。
“衛道子,你才是完全出乎了吾的預料。”
“我踏入宗師境界已久,非是那些初入陰極的家夥可比,沒想到竟然能和你這個年輕人打到難解難分,不分高下。”
韋絕言無聲冷笑,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那裡也有著幾道孔洞,就是被此人肩膀上的骨刺所留。
不過沒有關系,這都只是些無關大局的小傷,待到將這個怪物般的元一道子打死,有的是時間去慢慢恢復。
真正重要的是,不能再在此地浪費太多時間,萬一被誰將消息傳遞出去,引得寧玄真那個老家夥再下青麟山,他能不能全須全尾離開齊州尚屬未知。
想到此處,韋絕言猛然進步向前,與同樣衝來的衛韜交擊一處。
一邊是黑紅真勁轟然暴漲,散發出灼燒腐蝕氣息。
另一邊則是森寒冰冷的白色光芒。
就在兩人周身相互交織,劇烈碰撞。
內裡兩道猙獰身軀糾纏絞殺。
刹那間相互碰撞不下百次。
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成為致命的武器,只為了能夠致對方於死地。
小院早已不見蹤影,到處都是撕開的裂隙、砸出的大坑。
武青璿三人躲到遠處,就連稍微靠近一些都是不能。
距離更遠的園中,參加踏秋飲宴的賓客已經被驚動,紛紛面露驚疑表情。
不知道在這秋日正濃的午後時分,為何會有隆隆雷聲,地面還在微微震動,就從莊園深處傳遞過來。
“二公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後園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變故,需不需要我將守在外面的護衛喊來,大家一起過去看看?”
“本人家裡剛剛花大價錢延請了一位練髒境界的高手,此時就在外面品茗賞景,不若讓他老人家過來,不管有什麽宵小作亂,定然能將之斬滅乾淨!”
馮贇海面色陰晴不定,沉默片刻後猛地一咬牙,“踏秋飲宴到此結束,所有人馬上離園回城!”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傳來。
震得杯盤碟碗都在嗡嗡作響。
唰!
人影閃動,一個老者飛快出現在某處席面桌前。
“白老,我剛才還說要請你老人家過來,去看看後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若是有宵小作亂,還要依仗白老出手,將他們……”
錦衣年輕人淡淡說著,聲音卻不自覺低了下去。
他張大嘴巴,看著身旁呆立不動的老者,竟然從其臉上看到了顫抖和驚恐。
“天人化生,宗師之境。”
老者面色慘淡,喃喃自語,“這是武道宗師在生死交鋒,如若不幸被卷入其中,斷無幸免之理,快走,快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轟隆!!!
交手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碰撞過後,衛韜向後飛退,接連踏碎大片斷壁殘垣,留下一條人形通道。
咚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韋絕言膨脹粗壯到誇張的雙臂挾裹冰霜,再次砸落下來。
衛韜雙手一絞,大片雪花飛散,隨即撞上了泰山壓頂般砸落的兩隻巨大拳頭。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
他所在的位置陡然塌陷成一個巨大的深坑。
韋絕言則踉蹌向後,十數步後才堪堪穩住身形。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一團白霧。
剛才的幾度交手,感覺就像是以雙手為錘,在不停轟擊一台燒的通紅,又遍布尖刺的玄鐵,反震灼熱的力量讓他都有些消化不掉。
雙手針扎一般生疼。
他低頭看去,粗大手掌上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紋,一些地方所覆冰霜已經不複存在,只剩下翻開的焦糊傷口。
韋絕言一動不動,死死盯著著那座大坑,神情凝重,還夾雜著深深的驚訝。
凝重是因為對手實力很強,已經到了就算他用出全力,再加上老仆的助益,也無法將其輕易擊殺的程度。
驚訝則是因為,如此實力層次,竟然只是青麟山的道子,他實在是難以想象,寧玄真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才能秘密培養出如此恐怖的一個怪物。
不像是宗師境界,卻能與宗師正面交鋒。
忽然間,韋絕言心中一顫,瞳孔猛地收縮,死死盯住十幾步外被砸出的大坑,眉宇間陰雲密布,幾乎要滴下水來。
嘭!
一隻黑紅交纏,還隱現金光的猙獰利爪從坑內伸出,重重拍在地上,然後是第二隻……
緊接著,一尊龐大身軀從坑內緩緩踏出。
“你的實力確實強悍,一番苦戰生死危機之下,竟然讓我一頭撞開了那扇大門,而不是按照道主所言,還要再凝神靜氣等待一段時間。”
“這是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
衛韜低沉咆哮,眼睛半開半合,籠罩住韋絕言周身。
韋絕言深深吸氣,一口氣仿佛無休無止被吸入腹中。
他有種致命的預感,對面不動則已,一動必然會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擋不下來的話,有可能會死。
兩人之間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靜中。
哢嚓!
忽然老者冠冕向下掉落。
他低頭抬手,毫不猶豫一指點在眉心中央。
哢嚓!
一道血箭飆飛,老者整個人迅速乾癟虛弱下去,刹那間便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韋絕言的氣息陡然厚重沉凝,甚至引動小院內外狂風大作,大雪紛飛。
嘩啦……
一片落葉飄過,發出細碎的聲音。
兩道身影便在此時同時消失,又在半空之中猛然對撞一處。
刹那間罡風呼嘯,雪花紛飛。
又有無數腥紅絲線亂舞,包裹住內裡那道黑紅交纏的身影,無數次衝破風雪,揮動雙掌重重砸落。
轟隆!!!
又一次對撞之後,韋絕言猛地釘在原地,雙手吃力向內聚攏,最終以一個古怪的手印合為一處。
衛韜退而複還,陡然一聲暴喝。
無數猩紅觸絲自掌心飛出,在穿透風雪扭曲亂舞,甚至牽引體內血網,瘋狂朝著那尊猶如冰雕的身影衝去。
就在此時,衛韜眼前陡然一花。
不見了韋絕言的身影,甚至失去了對他的感知,此人仿佛完全融入到冰雪之中,再不顯一絲蹤跡。
只剩下漫天飛舞的大雪,佔據了幾乎全部的視野。
高空之上,甚至還生出一輪銀白寒月,向下灑落透體冰寒的光芒。
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
讓衛韜以為自己所面對的並非玄感妄念,而是真實的冰天雪地。
還有無比森寒的壓力,從上下四方彌漫籠罩而來。
比起北荒老僧的血色大佛,韋絕言所引發的玄念則更加奇詭難言。
他就像是一個外來者,闖入到自成一體的冰封雪域之中。
所有一切都在排斥他,要將他凍結鎮壓。
“玄感妄念,不需要你來,我自己也有!”
在巨大的冰雪封鎮壓力下,衛韜猛然抬手,一指點在眉心。
哢嚓!
“真是個可怕的怪物,好在終於要結束了。”
“他這一掌真正落下之前,便會精神崩潰坍塌,也就沒有了任何的殺傷力。”
“以後再遇到青麟山弟子,一定要小心謹慎,寧肯退避三舍繞著走,也不能再像這次一樣隨便出手。”
韋絕言雙手結印,表情沉凝,死死盯著前衝的那道黑紅身影。
在引動玄念的情況下,心思比平時更加靈動迅速數倍,刹那間便轉過了不知道多少念頭。
忽然。
他面色猛地變化,瞳孔驟然收縮。
眼眸最深處,映照出一幕令他心驚肉跳的恐怖景象。
在冰雪覆蓋、寒月高懸的玄念之中,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一座白骨祭壇。
一個白衣女子端坐其中,周身彩色絲線環繞,又有諸般梵音吟唱,正緩緩睜開眼睛,低頭俯瞰過來。
“這,她,她是……”
韋絕言心中震怖,思緒紛亂。
然而還未等他在意識深處閃過那個名字,劇變陡然再起。
轟!!!
無數猩紅絲線瘋狂亂舞,又有兩尊黑紅交纏、金光隱現的猙獰手掌,從白骨祭壇後方的黑暗中升起,將所有一切盡數撕扯粉碎、蓋壓籠罩,刹那間便已經來到面前。
一掌落下,所有妄念盡皆消散。
韋絕言心神搖曳,下意識便抬起手臂去擋。
卻只聽到嘭的一聲爆響。
覆體冰甲支離破碎,骨肉碎屑四處飛濺。
雙手連同雙臂,刹那間已經不複存在。
轟!
衛韜掌勢一頓,旋即再次向下碾壓,重重按在韋絕言額頭。
“你,你真的是元一道子?”
韋絕言緩緩盤坐在地,艱難抬起頭來,“還有,你知不知道,孫……”
“她已經被我打死了。”
衛韜沒有讓韋絕言將話說出口,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你竟然,連她都能打死。”
韋絕言根本不去管正在飛快流逝的生命力,只是大口喘息著,語氣極度震驚道,“兩年前,我曾見過她一面,還要多謝她高抬貴手,沒有將我放在眼中,饒過我一條性命。
你能將她打死,豈不是在如此小小年紀,便已經陰極陽生,踏入陽極!?”
衛韜沉默片刻,一聲歎息,“從未聽過陽極,我不過是玄感而已。”
“你是……玄感!?”
“怎麽可能只是玄感!?”
韋絕言七竅鮮血狂湧,一口氣噎在喉嚨,到死都沒能閉上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