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好的預感。
復製體鄭吒的心中,湧動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只知道眼前那圍困著自身的原暗之城依舊堅固。然而那在先前圍攻著自己的,載入了中洲隊成員意志的力量容器卻盡數不知所蹤。他沒有聽見主神朝自己通報得分或者負分,但他的心臟卻忍不住地自發劇烈跳動。
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對自己而言非常不好的事情。
有重要的事物正在從自己的手中溜走,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這丟失的事物對於自己而言必然萬分的貴重!
到底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
是同伴們被中洲隊抓住了嗎?不——正體不會,也沒必要說謊。惡魔隊的大家落到中洲隊的手裡反而是最安全的。因為中洲隊已然不再受主神輪回資源的限制,他們自身的理念和喜惡,對他們而言已然比主神的獎勵點數更加貴重!
不是他們。
復製體鄭吒深吸一口氣,時間在他的感知中無限度地縮短,感知到心臟的劇烈跳動,直至其變轉為顫栗和痙攣並化作切實的苦痛。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知到痛了——自從解開第四階基因鎖之後,痛覺對他就已經沒有效用。自從他獲取心靈之光後,精神上的痛楚便也逐漸從他的感知中移除。即便是在天神隊的石坊院擊破惡魔隊的防護,即便是東海隊的EVA突襲惡魔隊的駐地,他所感知到的情緒潮湧,也更多都是由憤怒所構築。
——得立刻離開這裡!
失去的感覺越來越重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然,或者即將喪失的事物,是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可承受之重。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人生的一部分,靈魂的一部分。而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在確認了真相後自己到底會變成什麽。
腦海深處的記憶,翻滾起來。
他仿佛又一次地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在惡魔隊的輪回廣場裡第一次睜開眼眸的時候。一同被復製過來的蘿莉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而在視線的末端,金發的上位吸血鬼正展現出其氣息的可怖。
那曾經是他每一次回想起來時最為恐懼的一幕。
他無數次地夢見自己沒能夠趕在對方動手之前將蘿莉送入個人空間之中。無數次地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而沒有在第一時間裡阻礙住萊因哈特的行動。而在那之後,事象的推演有百分之二十是自己被萊因哈特當場殺死,百分之三十是蘿莉先死,然後輪到自己去死。而剩余的百分之五十,則無一例外地浸泡於更加黑暗,更加深邃的命運之中。
——萊因哈特。
他已經不怕他了——他早就不怕他了。他在鐵血戰士的世界中,依靠鐵血戰士公平對決的規則贏得了鐵血文明的助力,並在一場絕對公平的死鬥中親手將底牌層出不窮的萊因哈特誅除。而當他成功在第四階立穩腳跟之後,他更是在一場虛幻的夢境中,殺死了自己心中的魔。
那魔便是失敗的後果。
在那一場不容有半點失誤,半點猶豫的行動中失敗,自己所將迎來的後果——在擊敗它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做過自己在那一刻技差一籌的恐懼之夢。他挺起胸膛並緊緊攥住手中的一切,並相信自己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保護,或者奪回重要之物。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
然而現在,同樣的感覺卻又出現在了自己的心中——心智的深處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事物正在從自己的手中被奪走!
是什麽!?
會是蘿莉嗎?——不,自己的蘿莉仍處於主神空間之中,沒有人能夠越過主神的庇護直接攻擊個人空間裡的家屬。中洲隊或許接近甚至碰觸到了這條境界的線。但中洲隊沒有理由這麽做!而若是中洲隊以外的土著外敵……那他們更應當向頂在前面的中洲隊下手!
不是她……那會是誰?自己會失去誰?
是齊騰一?不,齊騰一能夠保護好自己,他很聰明,行動也很保守。他會優先確保團隊的存活,不會將自己沒來由地投入險境之中。
是羅甘道?不,羅甘道雖然沖動,天真,甚至有點不成熟。但在這個世界裡唯獨他不可能出現差錯。他連那個叫石坊院的女人都能夠應付,而他的正體……不會向他下多重的殺手。
是趙綴空?開什麽玩笑……那個刺客有著家族事務。雖然他的正體和他那位妹妹看上去對他毫不容情,但自己看得出他們對他實際有著不小關注——至少,他們和惡魔隊存在盟約,並且從來沒向復製體趙綴空動過手。
那麽還會是誰?
昊天?啊……這個出工不出力的家夥,他就是一個惹人嫌的混子,只差一步就可以被判定為需要被教訓團隊毒瘤。
琉璃?這孩子向來自閉,寡言少語。雖然和自己的關系還算不錯。但自己對於她這種外國人……果然還是沒有像是同種的夥伴那樣關注。
她是這樣……湯姆,德猜這些人自然也是差不多。復製體鄭吒重視他們,但成員內理所應當地也有遠近親疏。失去他們會讓自己心痛,但不至於如此難受。
總不能是甘天……這家夥不聽指揮,自尋死路。而且甚至已經已經將自己手中的生命失落。
甘天已經死了,而自己總會想辦法將他復活——這並不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只要結束這場輪回世界,自己便有得是路可走。而他遲早要向團隊解釋自己在這場世界中的所作所為,並為此而付出相應的代價。
好吧,那麽也不是他。那麽還有誰?
好像是還有一個人吧……啊,好像是叫張小雪來著?她在團隊裡總是很沒有存在感。不過她一直都在替人保管一件——
替誰保管?
一件什麽?
思維中出現了空洞,那空洞便是恐懼的源頭。他知道張小雪手中正持有著一件寶物。知道這件寶物對於惡魔隊相當貴重。知道張小雪根本就沒有多少能力,根本就只能夠作為保管者而非使用者。然而那個使用者的名姓,卻不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有一個人從自己的記憶中消失了,這個人和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等同。
這個人使用著那件不知名的寶物,它在過去給了自己,以及整個團隊極大的幫助並且在團隊內的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
是誰將寶物交給了張小雪?
是誰一直在使用它,是誰布下策略,讓惡魔隊抵達此處?
當惡魔隊被天神隊突襲的時候,是誰付出了代價?當傳送正在運作時,又是誰在和天神隊交手?
誰一直在指引惡魔隊前進,誰為惡魔隊拿到了復活道具,誰為惡魔隊測算出了支線劇情?誰為惡魔隊中的每一個人定製了強化,誰規劃了惡魔隊的每一次行動?
誰……在自己即將無望翻身的時候,在鐵血戰士的世界裡,為自己籌謀?
復製體鄭吒知道應當有這麽一個人。
而這個人的所有經歷都在自己的記憶中化作空洞——記憶正在泯滅,過去正在模糊。空洞的記憶正在被未知的力量縫合補全。將他者的事跡,安置在失落者的身份上頭!
在鐵血戰士的世界中提供幫助的人變成了齊騰一,他給出了計劃,並且說服趙綴空提供幫助。
不對,他應當和甘天一起……不,甘天比他更晚入場。帶來了中洲隊的情報,並且為團隊的強化方向提供了不少參謀。
琉璃一直都很努力,她鼓動了昊天一起積極地面對各種險境。惡魔隊因此而數次地死裡逃生,化險為夷。而等到羅甘道入場之時,這個機甲小子便展現出了他的不少強運,或者用他愛用的詞來說……‘根性’。
惡魔隊因此而走到了這一步。
沒有獲取什麽寶物,也沒有依靠什麽計謀。主要就是通過運氣和直覺,以及齊騰一那與其說是奇謀不如說是規整計劃的推動——自己的力量在其中佔據重要份量。依靠它們,惡魔隊戰勝了一個又一個強大或者狡詐的對手。
一切就此變轉成如此模樣,沒錯,一切就是……
——不。
“不!”
因思維急劇加速而無限延長的時間就此打斷,復製體鄭吒回到了眼前的原暗之城之中。他感知到了內心深處那空洞的急劇愈合,因為從一開始就沒出現,沒發生過的事物,根本就不應該對自己產生任何心智上的效用!
“我不承認!我不允許!”
咆哮自靈魂深處迸發,他拒絕舍棄,拒絕遺忘。那急劇消褪的空洞在復製體感知的靈魂深處被他強硬地挽留下了一節微小的余波。於朦朧之間,他的思維捕捉到了一個男人的輪廓!
一個消瘦的,冷淡的,戴著眼鏡的男人。
而他的名字是——
聲音卡住了喉嚨。
他能夠抵達的極限就在此處。他回憶不起那個名字,他在這一刻無法想起更多。而他若是想要更進一步,那就不能夠局限於如今的程度!
心中的空洞穩定了下來。
而這空洞,在這一刻便是復製體鄭吒所能夠感知到的,比狄拉克之海,虛無之洋,還要更加澄澈上不知道多少個量級的‘真空’——它的名字被稱為‘失去’。它是知性個體最為原始的恐懼。
而他要做的,便是在這‘真空’中進行雕琢。
雕琢出那個男人的形象。
雕琢出那個男人的經歷。
雕琢出他所常穿著的那一件整潔西裝,他所佩戴著的金絲眼鏡。他的冷淡,他的智慧,他的志在必得,他的從容不迫。
空洞逐漸有了模樣,記憶中被混淆的部分再度規整,然後重塑。他想起了自己和那個男人的初見,想起了他是如何在萊因哈特等養殖者的眼皮底下和自己交涉。想起了那道基於正好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的密碼學所能夠形成的第一句話。想起了它的全部內容。
你好,不滿於惡魔隊現任隊長秩序的叛逆者。我們之間存在著大量的共通之處。我知道你為此做了不少準備。但我必須指出,你的計劃還有所不足。
你的力量不夠,而我可以補足它。你應當能夠理解我所表現出的誠意,我們可以合作。
鄭吒,我是楚軒。我們會是彼此的好幫手。
“楚軒。”
復製體鄭吒完成了空洞的雕琢。他獲取了那個名字,他回憶起了那‘失去’的寶物。而當他做到這件事的瞬間他的力量便已然更進一步。‘真空’就此補全。他自虛無之中將這‘失落’之物再度造出!
而這股力量,自然便擁有了一個確切的稱呼。
“洪荒……”
於原暗之城的深處,復製體鄭吒舉起了靈化的虎魄長刀。他在這一刻看穿了原暗之城的破綻,看到了那無數精細交錯的力量結構,並知曉它們所擁有的唯一缺漏。
它們的結構是無瑕的,運作邏輯沒有任何破綻,但太過完美便是破綻。因為越是精細復雜的結構越是無法對抗單點迸發的純粹大力,而如今這份力量正好被他所擁有!
“……真空創世!”
數百萬裡的宇域盡數泯滅,將萬物盡數粉碎,回歸虛空。又將虛空再度推演,從而構築出只有復製體鄭吒所能夠支配的新誕之物。世界線的薄膜在這一刻變得無與倫比的清晰,他看到了另一個地球,另一處庇護所,看到了那無數女武神直升機的運作並在這一刻洞穿了其本質,直到另一個帶著眼鏡的冷淡男人拉起了遮蔽的帷幕。
楚軒,正體的楚軒。
中洲隊的另一個楚軒。
能夠擊倒楚軒的只會是他自己抑或者他的同位個體。而復製體鄭吒在這一刻並不打算立刻就去和正體楚軒去戰鬥。
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心中的憤怒和恐懼都已然平復。
因為他的楚軒已然存在於他的心中。並在他耳側,輕聲吩咐。
“去,擊敗生滅之天的觸手。”
另一個自己正在那裡,和毗濕奴的化身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