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變數
寒風凜冽,冰寒蝕骨,從人的身上吹拂而過猶如刮骨的鋼刀一般。
勁風鼓蕩,從綿州城東的原野之上席卷而過。
平野之上,無數旌旗迎風飄蕩,發出獵獵的作響聲。
空氣中彌漫著的是那令人作嘔,令人窒息的無比濃鬱的血腥味,還有一股難聞至極的破敗腐敗之味。
地面之上的草地已經是被鮮血所侵濕染紅,原本堅硬的土地在鮮血侵蝕之下變的極度的松軟,連行走都困難。
暗紅色的鮮血在青翠的草地上緩緩的流淌著,最終匯聚在一起,在低窪的地方匯成了一片片深紅色的血潭,進而漸漸凝固、發紫、變黑。
入目之處是滿地的瘡痍,無數的屍體相互堆疊在一起,
曠野之上,萬人伏屍……
陳望深一腳淺一腳的踏著血潭向著前方一路行走而去,他的衣甲早已經是被鮮血所侵透。
四周是一片猶如煉獄般的場景,遍地皆是冰冷屍體,無數的人死相枕藉。
“呼——”
陳望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用刀尖支撐著地面,緩緩吐出了胸中的濁氣。
帶著鐵繡的腥臭味充斥在陳望的口鼻之中。
遠方的原野之上,大量的流寇正在敗退,漫山遍野皆是潰敗的流寇。
追擊的明軍騎兵散布向前,驅趕著那些潰敗的流寇猶如水銀泄地一般漫過大地。
守衛在綿州、魏城兩地近十萬的闖軍,在他們數日的猛攻之下,已經是徹底的土崩瓦解。
看著遠處已經潰敗了的流寇,陳望的臉上沒有半分的喜色。
“李闖領軍折返轉入江油,經由青川,進入白水境內,再度北入鞏昌府內……”
就在昨日之時,曹文詔向他們宣告了一個消息,一個從龍安府傳來的消息,發來消息的人正是如今被任為三邊總督的洪承疇。
在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合圍之前,流寇已是搶先了一步跳出了明軍布下的包圍網,將他們遠遠的甩在了後方。
李自成現在帶領著麾下的主力再度轉入了鞏昌府的山區之中,花費的時間極為迅速。
洪承疇已經發下了命令,讓他們配合川東的軍隊擊潰盤踞在魏城和綿州的闖賊余黨之後,就再度北上進往略陽,堵住闖軍可能南下的道路。
從沔縣一路而來,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好不容易抵達梓潼,眼下又要重新轉往漢中府內的略陽,中間起碼又要花上一個多月的時間。
一如以往……
賊多精騎,每跨雙馬,飆馳電邁,依仗馬力,日夜行軍不見休停,可連行數百裡之地。
陳望以前就是曹文詔麾下的家丁,記憶之中大部分進剿的時候都是在不斷的追擊。
流寇多精騎馬軍,逃亡之時轉進如風,而官兵一般來說都是馬三步七,兩條腿如何跑得贏四條腿。
流寇到處可以“因糧宿飽”,不必攜帶行糧,而進剿的明軍則需需要運餉運糧支援,他們不可能像流寇一樣劫掠地方。
因此每當“重趼而至,賊已逸去”,雖然在進剿之時進剿的明軍在正面交鋒之時都處於優勢嗎,但是卻也沒有多少的半法擴大優勢,根本追之不及。
進剿的官兵很多時候剛剛扎營休息,喘息未定,他警又告,只能再度拔營馳援,因此越發的疲憊。
流寇行軍基本上沒有一-定的方向,常是避堅持虛,進剿官兵只能是處處設防,道道設卡,因此又分散兵力。
洪承疇實際上麾下兵力可以控制的多達四五萬人,這還不算各地的衛軍,但就是因為要在各地分散防禦,身為三邊總督麾下直領的軍隊卻常常不足萬人。
明軍之所以進剿多年,卻仍然是無功而返,正是因為這些問題的存在。
要想擊敗流寇容易,但是要想覆滅流寇卻是極為困難。
在收到龍安府傳來的消息之後,陳望對照著輿圖查看了一遍李自成的行軍路線。
不得不說李自成所制定的計劃確實是一等一的出眾。
雖說李自成有諸多的缺點,並不能算是一位出色的領袖,但是其在軍事指揮上的造詣確實不低。
當然,僅僅是軍事指揮之上。
在戰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確實是有些不盡人意。
準確來說,在戰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可謂是災難,連及格線都達不到。
歷史上,李自成在攻佔了西安,控制了陝西等地,按理來說,按照正常的邏輯都會去進攻南方。
因為明末之時當時的北直隸等北方諸省皆是長期受災,支出一直是在入不敷出的狀態。
明朝的稅賦、經濟重地都在南方,人口稠密之地也在南方。
進攻北方,就算是打下了北京城,也不過是暫時覆滅明廷,但是南方諸省多半會另立新君堅持作戰,不會投降。
而且遼東的爛攤子已經持續了數十年之久,窟窿越來越大,清國當時的國力也正處於上升時期,威脅日益強大。
打下了北方,無疑是要直面清軍的威脅。
到時候南明北清,腹背受敵。
比起進攻北方,攻下南方諸省顯然能夠獲得更大的收益。
但是歷史上的李自成,就是放著南方諸省不打,反而就是要先打北方。
有朱元璋珠玉在前,明明只要複製朱元璋成功的道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先攻佔南方諸省,然後慢慢發展,便可以輕松奪取天下。
但是李自成卻是沒有照做,在崇禎十六年三月的時候,立足未穩之際,便在襄陽將其改名為襄京,急不可耐的稱起了“新順王”。
而後更是將張獻忠推至到了對立面,徹底的孤立了自己。
在處理遼東集團之時,李自成更是接連犯病,最終將吳三桂也推向了對立面,以致於清軍入關,最終於一片石大敗,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
李自成有將才,可以獨領一軍。
但是他卻沒有領袖的才能,他的眼光實在是太差了。
不過眼下的局面,並不需要李自成有多少的領袖才能,只需要他的將才。
李自成此番北上再入鞏昌府成、階兩地的深山巨谷之中,看似什麽都沒有改變,還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但是實際上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洪承疇如今帶領著左光先、賀人龍等一眾精銳還滯留四川龍安府的平武縣。
按照正常的速度,要返回文縣,起碼需要花費十余日的時間。
而要返回原本所在的成縣,無疑是要花費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麽長久的時間,足夠李自成帶領主力完成轉進。
留在成、階兩地山區路口設防的一眾軍將,他們麾下的兵力不足,阻擋小股的流寇尚且可以。
但是讓他們面對著李自成所帶領的闖軍主力自然是完全不夠看。
也就是說,原本洪承疇在成、階兩地布下的包圍網實際上已經是形同虛設,根本沒有辦法限制李自成的行動。
李自成隨時可以突破成、階兩地的包圍網,去往陝西其余的地方。
這盤原本將死的棋,被李自成又重新盤活。
毋庸置疑,李自成確實稱得上是名將。
九死一生的局面,他都能夠精準的找尋到那一線的生機,讓人不得不折服。
如今的局勢已經和原本的進程截然不同。
未來的一切都已經是成為了謎團。
而按照原本的進程,李自成在回師之時遭遇了在梓潼遭遇了洪承疇的伏擊,兵敗之後才轉道江油,經由青川,取道白水進入鞏昌府內。
但如今李自成返回鞏昌府內主力並未受損,甚至還得到了增強。
李自成並非是從七盤關進入的四川,自然也沒有想過要從梓潼離開四川,進而也避開了可能到來的伏擊。
因為蝴蝶效應的原因,很多地方都發生了變動,洪承疇也沒有親領軍兵進入保寧府的梓潼,而是領著軍兵從文縣進入了四川境內。
大部分的事件都已經發生了變動,拓養坤和張正耀也並沒有投降,反而是帶入軍隊加入了李自成的麾下,極大的增強了李自成的戰力。
李自成如今的實力,比起原本進程之中要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陳望感覺,這一次恐怕李自成不會再度兵敗於潼關南原,僅余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中。
陝西之地只怕是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亦如當初崇禎八年高迎祥領兵重返陝西一般……
只是這樣一來,他只怕是也要加入進剿的隊伍之中了。
陳望有些無奈,身為營將,哪怕是做到了一鎮的鎮首,但是營將就是營將,並沒有多少的自主權。
上面的軍門和督撫一句話下來就需要拔營調兵。
現在陳望的處境完全可以用身不由己來形容。
雖然他現在有著衛軍軍官的身份,但是主職還是漢中府的鎮守副總兵。
自己漢中衛的指揮同知身份,只是搭上了孫傳庭的線後,又恰逢其有心整頓衛所才得到的官職。
眼下如果再度加入進剿的隊列,漢中衛的發展因為他不在,恐怕會因此而緩慢不少。
但是眼下,陳望沒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讓自己留在漢中府內。
張獻忠和劉國能等部在南直隸的安慶府內兵敗失利,雖然又返回了鄖襄的山區。
但是他們對於漢中府沒有表露出絲毫的興趣,甚至沒有一名流寇越過邊界進入漢中府內。
而且按照原本的進程,張獻忠和劉國能等部休整完畢,從戰敗的陰影之中恢復了回來之後,在崇禎十一年初,也就是明年初的時候,再度兵出鄖襄。
而後在鄖西被左良玉和總兵陳洪范擊敗,劉國能逃亡至撫州後選擇了投降。
張獻忠假借官兵的旗號再度北上,襲擊南陽府。
在路途之上,遭遇左良玉,被左良玉識破,而後敗逃谷城。
而後張獻忠自覺勢單力孤,也假意選擇了投降。
雖然張獻忠是假投降,但是熊文燦卻是以為真投降,並且給予其極高的優待。
隨著張獻忠的投降,到明年初時,鄖襄地區的流寇危機可以說暫時的消除了。
漢中府不再受到威脅,自然也不需要人來坐鎮。
只怕是要跟隨著孫傳庭和洪承疇兩人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後,空耗時間。
除非陳望學左良玉擁兵自重,聞令不動。
熊文燦性格偏軟,左良玉對他不滿可以擁兵自重,收到調令後找尋接口按兵不動也沒有事情。
畢竟熊文燦麾下沒有多少可用的將校,而且威望不足,名望不夠,很多時候需要倚重左良玉。
左良玉就是吃準了熊文燦不敢動他,才如此的恣意妄為。
但是陳望頭頂上的上司一個是洪承疇,一個是孫傳庭,這兩個人和熊文燦根本就是兩個極端。
要是敢不聽洪承疇的調令,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官職就會被一擼到底,各項的罪責就像雪花一般飛過來,到時候人能不能活著都在兩說。
孫傳庭就更加恐怖了,他不會像洪承疇一樣羅織罪名,但是他更直接,也更恐怖。
歷史上賀人龍不聽命令,孫傳庭官複原職以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砍了賀人龍的腦袋。
而且……
陳望還想到了一件事情……
崇禎十一年九月的時候,多爾袞、嶽托率就將會領兵分路從牆子嶺、青山關入塞侵擾,侵入北直隸。
崇禎先命丁父憂的盧象升奪情起複,總督各路兵馬抗清。
而後在十月十五日,又命洪承疇、孫傳庭赴京勤王。
洪承疇、孫傳庭接到詔書立即召集當時正在陝地等地一眾將校前往北地馳援。
那個時候,孫傳庭與洪承疇已經是在潼關的南原擊敗了李自成,所以崇禎才命令其北上勤王。
如果李自成沒有敗在潼關的南原,那到時候必然又會生出無窮的變數……
……
《明史·卷二百七十三·列傳第一百六十一》
“十一年正月,良玉與總兵陳洪范大破賊於鄖西。”
“張獻忠假官旗號襲南陽,屯於南關。良玉適至,疑而急召之,獻忠逸去。”
“追及,發兩矢,中其肩,複揮刀擊之,面流血。其部下救以免,遂逃之谷城。”
“未幾,請降,良玉知其偽,力請擊之,文燦不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