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上往天上看,入目是老虎、老虎、老虎!
那些老虎並不是每一隻都全須全尾,而是見首不見尾的。
天上一片昏黃色,比起正午的金黃,更接近於黃昏的天色。天空模模糊糊有無數光華在流動,就像油畫布上一道道濃淡層疊的筆觸,又似老虎身上的條紋。而光華扭曲時不時形成數個若隱若現的虎頭、虎尾。一旦能辨認出頭尾,那些光暈自然而然能想象出虎身。因為靠腦補,老虎自然形態各異。有些想象中的老虎是小短腿,也有的虎身比龍身還長。
除了漫天的老虎、令人眼花的光暈,耳邊更有似虎嘯、似山崩、似轟鳴的強大聲音,身邊則是如置身煉獄一般的熾熱高溫,讓人不禁想象:
這是地獄的哪一層?鬼魂生前身犯何罪,當受飼虎之刑?
在下面,一向很悠閑又好為人師的金烏評價道:“這一招可以,他對太陽的力量有些感悟。如果把毀滅給他,這個劍法會強幾倍。不知他對生長有什麽感悟?”
江神逸略感疑惑,他不是劍客,所以有點拿不準劍客的思路:
這等波及范圍奇廣,消耗想必也很大的劍法,應該是用在敵人眾多的大戰中的吧?現在敵人只有一個,攻擊目標固定,用這招是不是浪費劍元了?就沒有單對單的單體殺招麽?
在天上,老虎群中。
歸融正在虎群中穿梭……
又或者說,逃命。
如果說底下眾人正在想象地獄,那歸融就身處地獄之中。酷熱的煎熬早已超過了人所能忍受的溫度,也超過了劍俠經過洗練的身軀能忍受的溫度。
那是靠近太陽的溫度。
太陽不會靠近人間,但是金虎會。
那一隻只在光華中流轉的金虎,仿佛一個個小太陽,將靠近的一切都如蠟一般烤化、如水一般蒸發,那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除了歸融,最靠近那些金虎的就是那十個罔兩力士。
罔兩力士本來如同巨大的石雕一般矗立。但它們並不是石雕,而是“影”之力士,也有類似人的行動能力。在金虎的炙烤下,力士似有畏縮之態。
好吧,畏縮可能是湯昭的猜測,沒有指揮,這些罔兩力士確然是動也不動的。然而金虎對罔兩力士有切實的傷害,肉眼可見。
一頭金虎從天上降落,在罔兩力士的腦袋上稍微一蹭,便如鐵刷子一樣擦下一大塊軀體來,那是一大片陰影,在光中自然散去,剩下的軀體也如冰塊一樣融化。
然而,那些罔兩力士居然一邊融化一邊修補,修補的速度奇快,除非金虎降落,不然只是如太陽一般當空輻射熱量,那造成的傷害還不如修補的多。
湯昭低頭看時,能看到一股股陰影從罔兩力士的腳面升上,填補在它們確實的身軀上,陰影來得又快又猛,仿佛用之不竭。
這裡是罔兩山,影子是力量之源,只要不離開地面,罔兩力士就是無敵的。
湯昭看清楚了對罔兩力士的攻擊是無意義的,便不再理會,專心圍剿歸融。
歸融在虎群中狂奔,他身上披著一層劍元,能暫時隔絕熱氣,然而顯然在飛速的消耗,若耽誤時間長了,劍元自然乾枯,倒是性命自休,他迫切的想要從虎群中突圍而出。
然而這也是不可能的。歸融周遭全是無窮無盡的熱量和光華,無論從哪裡突破都是茫茫無路。唯有從正中突破,攻擊湯昭本人,才能反敗為勝。
湯昭本人,則已經浮在半空中,脫離了罔兩力士身軀的戰場,與光虎們幾乎融為一體,從外面幾乎看不出他的身影。
他以高高在上的視角,俯瞰戰局,看著他的金虎們以十座罔兩力士為戰場,對歸融層層包圍,將包圍圈越縮越小。
眼見要完成十面埋伏,但湯昭並沒有十分開心,因為直到現在,歸融依舊不動。
不動,不是指他身體不動,而是指歸融到了這個時候始終不動劍法,也沒露出一點兒劍意的信息。湯昭不覺得他有什麽傷病以至於不能使用劍術,那麽應該還是在狩獵。就像豬籠草,散發甜蜜的誘餌等著獵物入彀,合上蓋的那一瞬間,便勝負已分。
寧願被壓製忍受酷熱也要等到最好的戰機,就這麽謹慎麽?
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那麽——
就成全你!
湯昭在訓導營好歹學過幾天兵書,固然不足以上戰場,但指揮十頭光虎圍剿一個不用劍術的劍俠也足夠了,所謂十則圍之,最終,歸融被數條光虎驅趕,在一處罔兩頭上完全陷入了重圍。
是真正的十面埋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天空,早已被光虎戰局,一片黃乎乎、暈燦燦的天光,看一眼都覺得眼花。下方,湯昭已經指揮光虎攀上了罔兩力士的身軀。罔兩力士的身軀越縮越小,往下坍塌。只剩下一個腦袋還算完好。歸融站在頭頂,就像站在隨時被漲潮吞沒的礁石上。
湯昭不僅僅淹沒了一個力士,連周圍兩個力士也早用光虎埋了,現在兩邊沒有力士,只有兩道光柱。歸融就算衝出來也無處落腳。
現在的歸融,已經被逼到角落的角落,就像牆邊的狗,只剩下一條路了。
“你還不打算動手嗎?用劍術拚啊?不然只能糊裡糊塗死了。”湯昭隱藏在光中,緩緩詢問。
歸融雖然身陷重圍,竟十分平靜,盯著湯昭道:“你不敢殺我。我早看透你了,你是個軟腳懦夫,連娘們兒都不如。就算你把我逼到此處,你還是不敢下手,你怕我用你的攻擊反擊你,怕你眨眼之間死無葬屍之地。不信我就這樣走出來,你敢動我一根汗毛嗎?”
湯昭歎了口氣,道:“現在還玩這套,拙劣的激將法,你就沒有別的手段了嗎?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聊齋有意思嗎?”
歸融一怔道:“聊齋,那是什麽?”緊接著切齒道:“該死的酸丁,現在還在掉書袋。吊你馬呢?”
湯昭盯著他,終於道:“好。你既然要自陷絕境,想必是以生死瞬間為條件發動強大的進攻來反敗為勝,我若一瞬間叫你灰飛煙滅,閣下又該如何應付?”
歸融再度露出冷笑:“你不敢。”
多說無益,湯昭問道:“你知道宇宙中的天體,有多高的溫度嗎?”
不等他回答,湯昭翻手——
金虎蜂擁而上,淹沒了歸融。
溫度,爆炸!
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被點燃、燃燒、燒盡!
十座高大的罔兩力士,霎時間化為光炬,連成一片,成為巨大的光環。從遠處看,光環環繞著天空,落日莊園也幾乎被光吞沒!
在光熱最中央的歸融幾乎是立刻融入光中,然而在光吞沒他的瞬間,能看出他的軀體瞬間化為青煙。
絕對高溫,來自天地,乃是天威!
天威之下,灰飛煙滅!
如此天威煌煌的一擊,底下無數觀眾竟無人驚呼,他們都被巨大的光能閃瞎了眼,一是眼前一片空白,更別說酷熱乾燥烤的他們宛如火焚,實力差一些的、年紀大一些的人直接中暑呼吸不暢,頭暈眼花乃至昏了過去。看台上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
這已經是湯昭刻意控制招數蔓延范圍的結果了,如果他不控制,底下看台上上的人即使是劍客也難幸存幾個。
雖然看台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弄死也冤枉不了幾個無辜,但湯昭不做這種濫殺之事。
“這就結束了麽?”
江神逸因為被金烏庇護在身後,倒沒受太大的影響,只是也不能直視天際,用手擋住眼睛,問道:“那歸融應該是死了吧?”
金烏在往天上看,他自然不受光的干擾,哪怕是它附身的鄭昀也不怕光,道:“那小子應該是死了,但若說結束可不一定。說不定才剛剛開始。”
江神逸忍不住道:“死了都不算結束?劍客的戰鬥也太草彈了。還要怎麽開始?”
這時,就聽有人叫他:“小江,該走了。”
江神逸轉頭,就見白狐在示意他,他愣了一下,道:“現在就走?”
白狐身邊,衛長樂、阿沁、危色他們都聚集了起來,盡管他們大多憂心忡忡,但是還是準備按照計劃出發了。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兒。
“當然,別忘了我們今天來這裡最重要的事。戰鬥麽,相信湯昭就好了。”
這時候,光華漸漸熄滅,露出慘白色的天空。
天空一片白,空曠廣袤,是完全純淨的世界,幾乎無任何異物。
腳下,看台被烤裂了。一群須發皆焦的人正從座位底下爬起來。
土地鼓鼓湧湧,十個巨大的腦袋正從陰影裡鑽出來——這是罔兩力士,它們剛才毫無疑問被曬化了,渣滓都沒剩,但現在光剛剛熄滅,它們居然又爬了出來,因為它們是不死不滅的。
湯昭浮在半空,背後也是十個巨大頭顱,是十個老虎頭。金虎的身軀接近熄滅,但它們的腦袋還在他身後咆哮,就像天上多了十個太陽。
一切,好像已經歸於平靜。
直到……
一道劍光,從虛空中起,仿佛憑空出現。
一出現,就光寒瓊宇!
“劍法——生死輪回!”
劍光橫掃,掃過金虎,掃過罔兩力士,掃過湯昭!
歸融的劍,終於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