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偏心眼
薛家集的打鐵鋪效率挺高,安漵本以為今天拿不到爐子,沒想到人家後半下午就做好了。
將近十斤的鐵爐子,鐵錢加手工錢,是三兩銀子。
安漵對爐子很滿意,爽快地付了錢,在掌櫃的“以後要做什麽還來”的客氣聲中告辭離開。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黑,宗徹出來接著,說道:“下次出門這麽晚回來,叫上我一起。”
事情都辦妥了,安漵心情好著呢,答應道:“知道了”,然後又問:“你們吃飯沒?”
“等著你一起吃,”宗徹說道:“飯是我做的,菜則是你之前做的炸丸子蒸了蒸。”
安漵已經來到廚下,掀開鍋蓋,只見裡面的蒸丸子上還鋪著因為蒸汽已經熏黃的蔥絲,切得挺細的。
這段時間沒白看我做飯啊。
安漵笑道:“開飯吧。以後我回來晚了,你們就先吃。”
初三一大早,大伯娘起來飯都沒吃就到村口來等著,遇見走親戚的,人問她怎麽在這兒,她便是笑著含糊過去。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安瀚海趕著車從村裡出來。
“大娘,您這是在等人啊。”
大伯娘笑了笑,“等人,瀚海,你這是幹什麽去?”
安瀚海道:“這不是準備做生意嗎?家裡的親戚走完了,我先去看看鋪面。”
大伯娘心裡罵道:就你家精,但臉上笑得更加燦爛:“好啊,忙去吧。”
初五還沒過,村子口斷斷續續的都沒斷人,回娘家去的,到娘家來的。
中間小石頭過來喊奶奶吃飯,大伯娘也擺擺手讓他回家去。
一直到太陽高高掛載枝頭,大伯娘才看見她一個閨女,正是她一直等著的大閨女。
安喜今年三十二了,十六歲成親,十八歲生的長子,現在連次子都到了議親的年齡,她共有六個兒子,最小的才九歲,這次走姥姥家跟著一起來的。
一家三口步行,小孩子遠遠地就看見站在村口的姥姥,指著跟父母說了,然後甩著手裡的包裹便往跟前奔。
“你不容易,別每次來都捎東西。”
走近了,看著比上次見面時更顯老態的大女兒,大伯娘心裡酸澀不已。
嫁得這沒出息種子,一輩子比別人操勞。
大伯娘實在忍不住,翻了大女婿一眼,拽著女兒的手道:“走,跟我去你堂妹家看看。”
安喜好奇,她好幾個堂妹的,娘說的是誰?
大伯娘道:“還能是誰?你四叔家的大妮。”
“大妮啊,”安喜問道:“娘,我怎聽村裡人說,大妮現在在薛家集北邊的官道旁做生意,生意還很不錯。”
大伯娘道:“可不是不錯,是好得狠呢。她又認了個秀才弟弟,再加上養在她家的宗小子,這次也中了秀才,我看著她以後八成能做官夫人呢。”
安喜笑道:“那大妮妹妹好運道。娘,我們不先去家裡一趟嗎?”
“不用,”大伯娘說著看向側邊也跟著的男孩,說道:“小六,把你手裡的禮物給我。”
緊跟著就跟女兒道:“把這些給大妮。我給你跟她要了個方子,十五兩銀子,待會兒我先替你們給了,你別跟家裡那幾個說,尤其是你二妹。知道了?”
安喜疑惑,哭笑不得道:“娘,您這是做什麽?什麽方子,錢的?”
大伯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不經意轉頭,看到後面默默跟著的大女婿,問道:“你不回家跟來幹什麽?”
她是花錢給自家女兒買立身之本的,根本沒想過讓大女婿也學會。
安喜說道:“娘,你別總這樣跟孩子他爹說話,我們都去了大妮家,讓他一個人回去怎麽說?”
“那你跟著吧,”大伯娘皺眉道:“待會兒機靈點,不該看的別看。”
小六看看老黃牛一樣默默無言的父親,走過去伸手牽住爹的手,回道:“姥姥,我們知道了。”
氣得大伯娘又想罵,其實她更想罵自己,當初是哪隻眼睛瘸了,把姑娘嫁給這麽個死板悶頭的人。
安喜拉了拉母親的手,老母親心疼自己,她卻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男人雖然沒本事了些,卻知根知底的。
“大妮啊,我帶著你堂姐來了。”
大伯娘人未到聲先至,什麽都準備好的安漵此時剛到房間沒多久,聽見外面的喊聲,忙把趁空縫了幾針的內褲壓到被子底下,起身出來。
見到大堂姐之前,安漵完全沒有想過,對方是個看起來比大伯娘年輕不了幾歲的中年婦人。
看著大伯娘一直緊緊牽著的滿面風霜的婦人,安漵遲疑地喊了句:“大堂姐。”
安喜高興地哎了聲,說道:“大妮,好久沒見了吧。”
安漵點點頭,“大伯娘,姐,你們屋裡坐。”
安翀過來打招呼,安喜笑道:“翀兒都長這麽高了。”說著就掏錢,“大姐沒多的,給你兩文錢買糖吃。”
安翀不要,但耐不住大伯娘拿過來直接給他塞到了手裡。
安翀看向自家姐姐,安漵笑道:“拿著吧。”
然後禮尚往來的,她也給了大堂姐家的孩子五文錢。
按理說,這孩子叫她和小翀一聲姑姑、表舅,他們更應該給錢。
安喜不好意思地笑道:“怎麽還反倒逛起你們的錢了。”
安漵笑了笑,請他們到屋裡坐。
安翀呢,自認為是家裡的男子漢,便去招呼堂姐夫,請到他屋裡坐了,什麽好茶好點心好糖果端過來一大盤子。
屋裡,捧著茶杯還沒喝兩口的大伯娘差點蹦起來,“怎能讓你大姐夫也學?這是我花、給你大姐找的生計啊。大妮,你還小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不能給他錢的,男人呦,你能跟他一起吃苦。但是等他有了錢,眨眼就拿去給外面的小妖精花。這手藝,還是讓你大姐掌握著,才能拿捏住他,以後不敢胡來。”
“這是比較需要體力的,”安漵沒想到大伯娘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但的確,大伯娘在這方面的見解很精深,“過年時做的米花糖,大伯娘見過吧,我想著那大米完全爆開,做出來的米花糖肯定更好吃,於是昨天去鎮上讓人做了個爐子。”
大伯娘看了看自家大姑娘,強耐住性子聽安漵接下來的話。
“這個米花糖要做得好,後面能不能將糖熬好了,才是更重要的。”安漵說道:“我有方法能讓米花糖脆而不易化,這個教給大姐就是了。”
“也行吧。”大伯娘不太情願道:“還是叫他佔便宜了。”
安漵不知道大伯娘如此不滿意那大姐夫是不是有更深層的原因,勸了句:“大姐和大姐夫是夫妻,如果您一直這麽防著,最後只怕會適得其反。”
大伯娘:安家人都這樣,讀點書就拽文。
不過心裡不得不承認,大妮說得有道理。
安喜拉住母親的手,說道:“娘,還是我大妮妹子明白,我就是這麽想的。他再不成器,也是我幾個孩子的爹。”
“我還不是心疼你?”大伯娘黑著臉說女兒,“咱不說你能不能乾,單就給他孫家生了六個兒子這一條,他把你當姑奶奶供著都不過分。可他孫富滿呢,名字叫得怪好過,家裡窮的底朝天。你瞅瞅你,才三十出頭,看著都要比我這個老娘顯老了。”
說到後來,大伯娘嗓音裡忍不住哽咽。
安喜輕輕拍著母親的後背,她其實一點都不覺得苦,但自家的日子著實是不容易的,她母親心疼她,她就是想勸也沒什麽能說的。
恰在此時,一道飽含嘲諷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娘啊,我說你就是偏心,大姐來了,你先拉到翀兒家訴苦是什麽意思?”
話沒說完門已經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光鮮、面有榮光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這是二堂姐安園?
安漵昨天聽弟弟說了,二堂姐嫁得不錯,是嫁去了北邊二十幾裡外的三禾鎮上。
她本來沒出嫁的時候就是個厲害姑娘,因為上有長姐長兄,無論怎麽排序都不受父母關注的二堂姐,很小的時候便會主動爭取東西。
當爹娘的忽視她了,她會很不客氣地點出來。
為此,沒出嫁的時候經常挨大伯娘的打。大伯倒是性子好,二女兒爭取什麽東西的時候,能給她補的都補上,但大伯娘管閨女他也不會管。
可這也縱的二姑娘更加潑辣,大伯娘便越來越看二閨女不順眼,此刻見她猛然闖進來,頓時沉下臉來罵道:“你做什麽一個猛子的。我做什麽還得跟你交代交代?”
毫不客氣地兩句話劈頭蓋臉砸來,饒是安園從小沒少挨訓,這時候也委屈得不行。
面紅耳赤地看看這幾個人,然後安漵就見這位二堂姐很快便穩下來面色,說道:“娘,您這還真是有好東西瞞著我呀。”
大伯娘差點氣暈。
安喜說道:“二妹誤會了,是我有事拜托大妮妹妹,叫娘帶我過來的。”
安園冷哼一聲,“從小娘可沒少背著我們其他姐妹兄弟給你好東西,誰知道是你叫娘幫你辦事呢,還是娘主動給你攬好事呢。”
安漵看人家母女三個你來我往,也不好隨意插話,就是不知道二堂姐在的情況下,能不能教大堂姐夫妻學做爆米花呢。
大伯娘訓了過二閨女,轉身就對安漵道:“大妮,教你大姐的咱們等會兒再說,先去看看你說的那個爐子吧。”
安園看著母親的背影,眼睛一瞬間酸澀難忍,她不是母親的女兒嗎?怎麽能這麽偏心?
“我就知道是有好東西,”她又說話了,一股子酸氣掩都掩不住。
大伯娘說道:“你過得夠好的了,老實點吧。”
這不耐煩中難掩厭惡的聲音,叫安漵都覺得有些不舒服,更何況是被說的這個人。
安園冷冷笑了下,果然不再說什麽,跟著去看爐子,見到隔壁出來的大姐夫孫福滿,諷刺了一句:“大姐夫,你真是娶了個好媳婦,瞧瞧我姐什麽都給你安排了,你隻、”
這話有些誅心,但凡是個有點血性的男人都受不了,大伯娘經常數落大女婿,卻也從不會說家裡全都靠她女兒這種話。
“你給我回家去,以後也不用你來孝敬我,少氣我幾回就算我沒白養你。”
安園點頭道:“行啊,那我就走了。”
她看了堂妹一眼,早就聽說她在官道旁做生意賣方子的,不用問也知道她娘帶著大姐過來是什麽打算。
既然偷偷貼補大姐東西,便不要忘了家裡的其他孩子。
二妹離開了,安喜心裡有些不安,她跟母親道:“娘,你別給我們出錢了,這個方子,我自己跟大妮妹妹買。”
“你不用管這麽多,”大伯娘低聲道:“你家能一下拿出來十五兩嗎?要是拖著分好幾次給錢,你爹會覺得咱們是故意佔大妮的便宜,以後根本不會讓我們再來賣方子。”
安喜手裡的確沒有那麽多錢,一方面不想讓其他弟弟妹妹們得知此事後為難母親,一方面又沒有這個承擔的能力,心裡焦灼地難受。
跟著到廚下,看到一個在火爐上來回旋轉的爐子時,安喜還有些心不在焉。
半個時辰後,砰的一聲震動了整個臨河村。
然後很多人就尋著聲音照顧來,未到地方,先聞到了一股飽滿濃鬱的米香味。
大伯娘將那些找到跟前的村人都打發回去,到廚房,又忍不住抓了一把雪白輕盈的膨大的大米放到口中。
入口即化。
而且大半袋子,竟然只是用一碗大米打出來的。
即便要用糖炒,一文錢賣一個,也會掙很多錢吧。
大伯娘一開始的半信半疑,現在全都化成臉上合不攏的笑容。
好,太好了。
大伯娘抓住大女兒的手,說道:“還不快謝謝你堂妹。這樣好的東西,要不是咱們兩家親近,你們可拿不到。”
後面一句話說著時就看向了大女婿。
老實的孫福滿搓著手,嘴唇囁嚅,老半晌還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
大伯娘看得既心急又生氣,將人往旁邊一推,拉著女兒跟安漵道:“咱們去做米糖。”
對於三十歲多點就已人到中年的大堂姐,安漵是比較有好感的,教她炒米糖的時候十分細致,講得也很周全。
不到中午的時候,大伯娘母女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孫福滿扛著爆米花爐子,跟在後面。
安翀小聲道:“姐,他們做這個,能行嗎?”
“我也不知道,”安漵搖頭,“但只要不是缺心眼,有這個生意,雖然不可能大富大貴,但絕對不會缺吃缺喝。”
“唉,大堂姐當初也不知道怎麽嫁的。”安翀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句。
安漵在他頭上敲了下:“別想這些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了,去給安家準備一些好草料,明天我們就出發去南豐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