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基本很少動怒,也已經放了很久都沒有這麽生氣了。
但他的語氣依然是斯文溫和的:“而不是應該任性。”
任性?
從來都沒有人說過她任性。
沈悅很乖,從小到大一直都很乖,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個負擔,所以也很盡量的不去麻煩身邊的人,只有乖乖巧巧才能最讓人省心。
睫毛微微顫動,眼尾浮現薄沙般的淺紅,她很孱弱,臉色蒼白,給人一種隨時都需要保護的感覺。
就像是一隻脫了水的水仙花,沒有水的滋養,逐漸走向腐爛。
這是蔣柏年認為的。
沈悅很認真,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沒有任性。”
直視著他的眼睛,沈悅的嗓音柔,眼睛清亮,“這不是任性。”
這並不是狡辯,而是沈悅想嘗試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這並不是任性,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這個權利。
但是很顯然,蔣柏年並不是這麽覺得。
“你今天差點被車給撞到了。”蔣柏年看著少女意識到什麽,而僵硬的臉,語調依然不緊不慢,“只差一點,悅悅,只差一點點,你知道如果你再出了事情,讓我怎麽?讓伯父伯母怎麽辦?”
“我知道,我的方法可能會很偏執,但是,我不想讓你出事。”
“你也許不怕,可是我怕。”
“悅悅,你還很年輕,病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到時候,我也不會管你,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蔣柏年溫柔,眼瞳卻平靜如水:“但是現在不行,悅悅,你得聽話。”
聽話,聽話。
沈悅從小到大聽的最多的話就是聽話這兩個字了。
小的時候,她喜歡放風箏,也想和小朋友玩,想要去上學,想要去外面看看,但是父母不允許,每次都會摸著她的頭,要她聽話。
好吧,好吧。
她也很聽話了,從來都是不吵不鬧,很乖很乖,也不會抱怨。
現在,沈悅一聽到蔣柏年這麽說,隻覺得有一股鬱氣壓在胸口裡,傳來悶悶的疼痛。
捏緊手指,沈悅並沒有表現出來。
蔣柏年也許是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重了,今天的確是有些失控,擔心害怕過度,幾乎給了他一種應激反應。
他起身,拉住了沈悅冰冷柔軟的手,“抱歉,嚇到你了吧?”
沈悅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那時間停留的有點久了,讓蔣柏年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在蔣柏年驚訝的目光之下,然後一點一點的掙脫開。
蔣柏年愣住了:“悅悅……”
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乾淨漂亮的眼眸,眉眼懨懨,烏黑的發絲垂在胸前。
不像是難過,也不像受過委屈,除了情緒淡了一點,和平常沒什麽兩樣。
沒什麽表情,竟然讓蔣柏年都看不懂。
但是蔣柏年卻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沈悅輕輕的說:“我知道的。”
蔣柏年一愣,還有些沒有反應不過來。
他的眉尖微皺,眸色黑的濃稠,猶如濃墨暈染,語氣溫柔的說:“你知道什麽?”
沈悅卻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眼尾泛著潮濕的紅。
她臉色很白,讓蔣柏年根本就不敢說什麽重話,甚至連聲音大一些都不敢。
少女小聲又清晰的道:“我應該聽話。”
蔣柏年的臉色微柔,不易察覺的松一口氣,剛想溫聲的說兩句話,沈悅又說了一句。
“但是,今天真的只是一場意外,我保證下次我會注意的。”
蔣柏年原本還緩和了一些的神情倏爾更冷,壓低了聲音,“還有下次?”
沈悅沉默了。
她的唇瓣抿了抿,烏黑柔軟的發絲襯著蒼白的臉更加的透明,眼尾垂墜著,纖密的羽睫一顫一顫。
但是這次出乎意料的固執。
雖然沒有看他的眼睛,但是從沈悅的語氣可以聽出那股堅定。
“不僅有下次,還有下下次。”
這句話也是先給蔣柏年打預防針,她會出去,也會注意,也許有的時候會和蔣柏年告知一聲,也許不會,這都是她的自由。
如果她現在不提出這個,那麽到了以後只會越來越嚴重,不只是針對她自己。
還有蔣柏年。
每天都要提心膽戰,神經緊繃成一條弦,隨時隨地都會有斷掉的可能。
心臟病。
其實前幾年並不是沒有匹配適合的心臟,但是沈悅的骨子太弱了,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不管後天怎麽補救,效果甚微。
所以只能用藥一直吊著這個面,如果情況良好的話,活個幾十年也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在半年前的那場突然的昏迷就像是一場噩兆,也讓蔣柏年幾乎不敢放沈悅一個人出去。
歡歡慶慶的20歲生日宴,原本一切都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以為病情穩定,突然就昏倒了。
這次也許是半年。
那或許下一次還會有這麽幸運嗎?
萬一是五年,十年,或者再往不好的那方面推測,要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蔣柏年並不是膽小的人,他只是沒有膽子在沈悅身上賭。
他不止一次後悔為什麽要辦那場生日宴?
原本只是想辦的熱鬧一些,讓沈悅開心一些,誰能想到他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的功夫,人就已經快要斷氣了。
這種恐懼和害怕一直都纏繞在他的心頭,所以才會一遇到沈悅的事情,就開始失了分寸。
蔣柏年聲音冷下來,“悅悅,這種事情不能開玩笑。”
沈悅用很輕的聲音說:“我沒有開玩笑。”
話音一落,整個餐廳頓時陷入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的死寂。
一向處變不驚的男人第一次泄露了慌張,眼神微沉,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指骨緊的泛白。
無聲的僵持中,蔣柏年裝作輕松的轉移了話題,“今天的魚湯不錯,很鮮,快過來嘗嘗吧。”
說完蔣柏年就拿起了一個乾淨的小碗去盛湯,魚湯清淡鮮美,一點腥味都沒有,一看就熬了挺長的時間。
沈悅歎了一口氣:“不用了,我不餓。”
蔣柏年的動作不停,像是為了在掩蓋什麽,“就嘗兩口,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再讓他們多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