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涵握著對講機,杵在片場邊,無語地望著劇組一幫人跟著徐容嘻嘻哈哈離開的背影。
可是他又不好硬攔,不說因為米菠蘿的丟失無法正常拍攝,縱然是沒這檔子事兒,對於組內誰說話管用、誰說話不管用,他心裡門清。
徐記周正坐在監視器後改腳本,一抬頭,眼瞅著徐容帶著一幫人往片場外走去,忙拿起了跟前的對講機,問道:“高涵,怎回事,徐老師領著一群人幹嘛去啦?”
高涵握著對講機,道:“咱們的米菠蘿找不見了,徐老師說,說去隔壁趙寶鋼導演那瞧瞧。”
“咱們的東西找不見,去人家那瞧幹啥?”
“有個場務說見剛才有個戴帽子的生臉拿走了,所以有人猜測是,是趙寶鋼的人。”高涵說這話時,也有點底氣不足,因為那個場務也不太確定。
徐記周聽到高涵的說辭,好半天沒言語。
“導演?”
“不是,你是還沒睡醒吧?”徐記周直接扔下了對講機,急匆匆地衝了過來,“噢,趙寶鋼一大早閑瘋啦,跑咱們這就順了塊泡沫板?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高涵理智上也覺得不可能,基地又不是荒郊野嶺,進城去買一塊一來一回也費不了多長時間。
徐記周指著片場百十來號群演,道:“咱們這兒這麽些人,好些還都是剛過完年來的新人,誰也保不齊抽走當屁股墊子了,你趕緊去把徐老師追回來,別因為幾十塊錢起了誤會。”
高涵先是應了聲“好”,可是剛抬腳走了兩步,又想起了剛才徐容的話,扭過腦袋,道:“導演,徐老師剛才走之前說,是不是他們拿他的不重要,他就是去借一塊回來用用。”
“人家能借給你,即使眼巴前用不著,興許下場戲就派上用場了。”
徐記周的聲音漸漸落下,尋思幾秒鍾,反問道:“你是說,他的意思是,借,一塊?”
他著重在“借”字加了疑問的語氣。
高涵乾笑了聲,模棱兩可地道:“我聽他的話音兒,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徐記周眼瞅著已經拐了個彎徹底不見了的自家的一群人,問道:“我剛才看跟徐老師一起的七八個,都有誰?”
“挺多呢,基本上幾個主要演員都去了,對了,還帶了倆燈光老師。”高涵說著,伸手指了指徐容離開的方向,“導演,那,我趕緊去追回來吧?”
徐記周想了一會兒,突地樂了,道:“別去啦,你馬上跟道具組的老劉說一聲,讓他趕緊派個人開車去買一塊回來,回頭要是徐老師他們借過來了,就給隔壁劇組送過去,要是沒借過來,就咱們自己用。”
高涵有點不明白了,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徐記周就徹底變卦了,不由問道:“導演?”
徐記周擺了擺手,道:“徐老師這是在給其他演員找氛圍呢,你想象眼下的情形,是不是跟李大本事每次帶著人去偷鬼子特像?”
經徐記周這麽一提醒,高涵琢磨出了點味兒來,道:“合著按你的意思,徐老師這是把趙寶鋼,當成了鬼子,領著一幫人去體驗生活了?”
“我估摸著就是這個意思,徐老師不是莽撞的人,而且他跟趙寶鋼是老交道,真要是被抓了個現成,也不礙大事兒。”
徐記周笑著說了句,而後道:“你叮囑一下各組,以後開工之前,一定要清點好東西,今天的事兒不允許發生第二次,對了,趕緊去買一塊泡沫板回來。”
“好,我這就去安排。”
徐容帶著八個人,跟逛街似的,慢慢悠悠地往隔壁的《京城青年》劇組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講解著待會兒的策略,道:“等會兒我去找他們導演聊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位燈光老師,你去找他們的燈光,就說李洸潔老師要和我合影,借用一下米菠蘿,完了其他人負責掩護,比方說也合個影,拿過來用一下甚麽的,然後趁著他們不注意的當口,直接給他們順走。”
“對了,其他人一定要幫忙遮擋對方燈光組的視線,這玩意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其他人也不會盯著。”
他說著,把自家燈光組老師胸前的工牌翻了過來,正面朝下,而只露出個背面,這玩意稍不注意可能就被別人注意到了。
王鐳聽完了他的打算,好半晌沒反應過來,道:“本事,這,趙導發現了會不會生氣?”
按劇本的裡的名字喊,是徐容在讀劇本期間要求的,因為他發現除了幾個主演之外,徐記周找來的這些同行雖然都沒什麽名氣,可是性格都和角色比較貼近,想來他在寫劇本的過程中,已經考慮到用哪些人。
徐容笑著道:“放心,我估計徐導現在已經讓人去買了,趙寶鋼剛才還在咱們這邊晃悠,八成是遇到問題,一時半會兒的肯定開不了機,他是個講究人,對於布景力求精致,要是馬上開拍,他一準盯著現場布景,等咱們把這場戲拍完,再讓人給他送回來就行,而且他們要是一直拍室內戲,估摸著今天可能都發現不了自家的米菠蘿找不見了。”
演地瓜的薑涵不大確定地問道:“本事,你的法兒,能成嗎?”
“沒問題,這兩位燈光老師一口豫省話上去就好用,要是再問,就說新來的助理,他們昨兒個也才開機,誰帶了個新徒弟面生也正常的很。”
“哈哈哈。”
國內各個劇組的燈光是個很神奇的單位,別的組可能有的是四川的,有的東北、雲南的,唯獨燈光,跑十個組,至少八個都是清一水的豫省人。
本來,徐容估摸著趙寶鋼的劇組即使沒開機,也該在準備,可是拐了個彎兒,到了他們的片場,視線掃過,看著院子當中排排坐的七八個人,當場僵在原地。
而在外頭的大巴車裡頭,歪著一顆顆還沒睡醒的腦袋。
根本沒有半點開工的意思。
你們真是來拍戲的?
你們的人呢?
你們的設備呢?
你們的米菠蘿呢?
他衝著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衝著趙寶鋼走了過去,到了跟前,問道:“趙哥,你們這是?”
“他娘的拉設備的司機跟錯了車,一路給乾到了豐台去了,這不,等著家夥事過來呢。”趙寶鋼哭笑不得地罵了一句,又疑惑地瞧著徐容,“唉,你不是要開工了嘛,怎又跑我這來了?”
徐容臉色訕訕:“嗨,臨時調整,我的戲挪到下午了,來你們這逛逛。”
來前商量周詳的計劃,全都給落空了,借的前提,是人家得有,這可倒好,除了人,啥玩意也見不著。
為了避免趙寶鋼察覺到自己的來意,他說著,衝著遠處的大巴車揚了揚下巴:“你們不也是昨兒個才開機嗎,怎瞧著一個個跟連軸轉了倆月一樣?”
“昨兒個開機不假,可也有開機宴啊,說了少喝點少喝點,一個個非嗷嗷著正月還沒出去,就當過年了。”趙寶鋼無語地揉著腦袋,“你又不是不了解情況,一個個的都是見了酒不要命的主兒,這不,都喝不了少,等會兒開機了,要是還夢遊,接下來的三月,誰特娘的也別想碰一滴酒。”
跟趙寶鋼侃了約摸十來分鍾,眼瞅著劇組拉道具的車過來,徐容一邊跟趙寶鋼胡侃著,一邊衝帶著來的倆老鄉使了個眼色。
“別睡啦別睡啦,都下來搬東西。”在瞅著應當是製片主任招呼站在大巴車門口喊的當口,倆老鄉也跟經了宿醉了似的,揉著腦袋,走向了道具車。
在《京城青年》劇組緩緩開始運轉起來沒大會兒,徐容瞥見自家帶來的一夥人沒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當即立起了身子,拍了拍屁股,對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的趙寶鋼道:“那趙哥,看你們也要開工了,我就先回了。”
“成,等不忙了,再喊上老劉一塊聚聚。”
“再說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年忙的要死。”
說完了,徐容邁著悠閑的步子,不緊不慢地出了《京城青年》的片場,拐了個彎之後,立刻一路小跑,朝著前邊八個人圍成的一個整整齊齊地方形追了上去。
“本事回來啦,本事回來啦。”
到了跟前,徐容瞧著八人分別抬著四邊,連說話、走路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啼笑皆非地道:“不是,就一塊泡沫,你們八個人抬著?知道的以為你們搞了塊泡沫,不知道還以為你們剛剛挖出了和氏璧呢。”
“噓。”
“噓。”
“噓。”
“快跑快跑。”
“輕點輕點。”
“嘿嘿嘿。”
徐容瞧著八人貓著腰,一個個跟真當了賊似的嘿嘿直樂的模樣,笑著道:“你們特麽的能不能別這麽猥瑣,咱們是借,又不是偷!”
“那不還是偷嘛!”
“哈哈哈。”
徐容想起了什麽,道:“對了,地瓜,等會兒咱們用好了你趕緊再給他們還回來,就說路上撿的。”
薑涵笑著道:“放心,他們肯定不會找的,剛才卸的時候,我看他們帶了四塊。”
“嗨,早說啊,那還還個屁,不還了。”
回到片場,徐記周愣愣地看著九人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指著米菠蘿,問道:“你們,怎搞回來的?”
聽完了一塊過去,並負責實操的燈光老師講解的詳細過程之後,徐記周笑慘了,道:“你們剛到人家片場,發現人家設備還沒拉過來的時候,是不是都傻眼了?”
演陳大山的斌子道:“豈止,導演你是不知道.”
設備到齊,劇組正式開始了第二天的拍攝。
要拍的是李大本事和孫成海立下比誰殺鬼子殺的多的賭約後,在山神廟比戰利品的一場戲份。
“走一條,走一條。”
“預備,開始!”
徐容帶著地瓜、陳大山、丁大算盤等人進了門,在院子當中站定。
李建坐在山神廟中,擺弄著手中的槍,大馬金刀地抬起了右腳放在左腿上,斜著眼望著眾人,道:“這半個月,八路在武義地面上,風光啊?”
“停。”
徐記周走了過來,道:“李建,動作太大了,孫成海自立山頭,但並不是土匪,也沒必要學一個山大王的做派,稍微柔和一點。”
李建疑惑地瞧著他,道:“導演,孫成海現在就是一個土匪吧?”
“是,可是在他當土匪之前,他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你剛才的動作,要是讓你演賽豹子,一準特別好,但是你不是。”
李建的視線在徐記周和旁邊等待的徐容身上晃了一圈,道:“我再來一次。”
“這半個月,八路在武義地面上”
“還是有點擰巴,你把槍收起來,別擺弄,再來一次。”
徐容望著這一切,並沒有言語,李建的出發點是沒錯的,他想演出層次感和先後的不同,但是因為過去“農民”的身份和眼下的“好漢”並沒有形成有機的統一,並且他又執著地想演出一個草莽英雄應當具備的豪邁氣概,結果把自己困在了角色的兩重身份當中。
王鐳湊到了徐容旁邊,看著李建一遍又一遍的改動作,問道:“你看出來是怎回事了嗎?”
“在跟角色較勁呢。”
“跟角色較勁?”
“嗯。”
他說著,衝著李建喊了句,道:“老孫,別跟角色較勁,順著來。”
李建愣愣地望著徐容,他一門心思地都在考慮怎麽演的既有氣勢,又不乏樸實,沒太聽清徐容剛才的話。
“啥?”
王鐳解釋道:“徐老師的意思是你別想太多,就老老實實地照著農民演就行,也別想演英雄。”
徐記周嘴唇蠕動了下,可是並沒有出聲打斷,他想要的當然不是李建演農民,而是一個具備俠肝義膽的農民。
可是等李建想了一會兒,坐回了椅子當中,腰背不再像之前那麽挺拔時,徐記周愣住了。
因為他發現,這下,李建確實有點那個意思了。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徐容,頗為驚奇地道:“徐老師,你這眼睛,有點毒啊。”
徐容擺了擺手,道:“巧了,瞎貓碰上死耗子。”
徐記周笑了兩聲,沒再反駁,他在旁邊指導著,李建前前後後改了十來分鍾,結果愣是不頂徐容的一句話效果好。
他明白緣由,他的指導,是從外部解決問題,而徐容,則是從內部找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