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氣散了一大半,只怕過不了幾年,大鄭國就得亡了。
他想要解決辦法。小皇帝性子單純,一向最依賴他。
他父兄鎮守大鄭國,立下汗馬功勞,幾代人的心血,不能因著他們後輩一時的疏忽,就滅國了。
他只怕九泉之下,愧對父兄,愧對大鄭國的列祖列宗。
他沒想到,她竟然一早就認出了那個士兵是小皇帝偽裝的。她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聰明。
她提議,用他的佩劍來填補缺失的那一半龍氣。
他這才知道,他的這把佩劍,竟是大名鼎鼎的龍淵寶劍。原來,她之前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手中的這把劍。他的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她說到某處,突然猶豫了。
許久的許久之後,他才深深地意識到,她在這一刻,為什麽會選擇猶豫。
他讓她隻管直言。
她說:“此劍畢竟是劍氣,以此補充龍氣,人間從此,注定兵戈四起,再無寧日。”
小皇帝沒有主意,第一時間看向了他。但這種關乎國運的大事,他無法做出決定。
還是得小皇帝來,小皇帝再小,他也是如今這大鄭國的一國之君。
小皇帝選擇了續劍氣,這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書寫好了。
事情解決,他們想要出皇陵。
他重傷難行,需要人攙扶。
朱飛卿是個文人,柔弱無力,小皇帝年紀不大,個子不高,被他一壓,幾乎是寸步難行。
她主動開口道:“我來吧。”
“有勞。”
他淡淡地開口道,隨即整個身子不受控制,重重地壓到了她身上。
他從來隻知她是個柔弱的少女,從來不知道她竟如此強悍。
少女纖弱的身形,卻扛著身高八尺的他。向來,只有別人靠他的份,他很少去依靠他人。
他入宮請太醫診治,卻聽屬下說,皇后娘娘去找了她。
皇后是世家女,最是賢德有手腕。這些年為了拉攏各個世家,給小皇帝往后宮裡納了不少妃子。
雖然知道她應該不是貪慕富貴之人,但他還是有點擔心,忙派來屬下去,說想要見她。
她衣著一身青蔥色的絲質上衣,鵝黃色下裙,頭戴繁複的首飾,一番精心打扮,頗為驚豔,讓人很難挪開視線。
既有少女的清秀俏皮,又帶了幾分閱過世事的坦然。
“那個,上官將軍,你感覺還好嗎?”她終於問到了他的病情。
他輕磕一聲,開口道:“上官穆,我的全名,你也可以喚我的字——懷德。”
古有訓: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從未同任何女子交換過姓名,更不論是字。
他知道何青不是她的真名,他想知道她本名叫什麽。
她卻顧左右而言他。
他難掩失望,卻又關切地問道:“皇后娘娘跟你說的事,你可有答應?”
他還是有點擔心的,皇后的手腕可不容小覷。
聽到肯定的答案,那顆一直懸掛著的心,才松懈了下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麽。
他聽到她問:“對了,上官將軍自幼練習劍術?”
他壓低了聲音:“青兒姑娘可以喚我懷德。”
不出意外,她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驚愕中又帶了一點尷尬與少女特有的嬌羞。
他面上不露聲色,心下卻暗喜。這樣子的行徑,本非大丈夫所為。
但他想要聽她喚他字,只有親近之人才能喚的字。
她含含糊糊喚了一句:“懷德將軍,我有些劍術上的事情要請教你。”
他聽得不太真切,不過她有求於他的話,來日方長。
他簡單翻閱了她給的劍譜,是一些基本的入門之法。
她說要“記筆記”,這個陌生的詞語,讓他不由得有些錯愕。
原來她是想要一句句地記下來,多麽勤勉好學的少女。他心底不自覺地對她又多了一些好感。
她又想出了畫圖來講解穴位的法子。事到如今,他對她簡直是刮目相看。
他望著她埋頭在畫圖,頭上的一支蝴蝶銀色步搖,隨著她不時低頭書寫,步搖上的蝴蝶翅膀不時在微微顫動。
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那個瞬間,擊中了他,裹挾他周身,酥酥麻麻。
他覺得,自己胸腔處有什麽東西,癢癢地在撓他心窩。
他望著她圓圓的腦袋,梳好的鬢角,不知為何,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但最終,他還是攥緊手掌,忍住了。
她一抬頭,那雙細長的眸子眨了眨,語氣輕快又俏皮:“喏,看這個。”
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將毛筆塞給了他。長長的毛筆上,還殘留著女子手的余溫。
他細細地給她講解,她乖巧地點頭。多麽聰慧又好學的女子。
直到,他多講了兩句。
她奇怪地問道:“啊,方才講的關元在哪裡來著?是不是這裡?”
他望著她指錯的地方,心頭閃過一絲愕然,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不是,是這裡。”他低低地開口道。
她皺著眉頭,眉毛擰成一團,啃著毛筆杆子,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他不知為何,看得隻覺好笑,原來,她也不是什麽都會的。她也只是一個調皮嬌憨的少女。
直到,天色漸晚。
她起身告辭:“不耽誤上官將軍休息了,明日繼續。”
她又忘記叫他懷德了,不過一想到明日可以再見到她,他心底又升起了期待。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他取出了一柄長劍,對著窗楹,細細地拿白色的絹布擦拭著這柄劍,等待著她的到來。
她一出現,便熱情而又激動地述說著自己的理解,還拿出了木劍,演示給他看。
他甚少看女子舞劍,她的劍招極為生疏,他卻百看不厭,
因著傷勢,他坐在旁邊,拿長劍不時,輕輕點一點她動作不規劃的地方。
她想要學習劍招,他便教她。
直到晌午時分,他留她一同用膳。
飯菜簡陋,三餐一湯,一葷兩素,都是尋常人家的吃食。
他上官家歷來清貧,每月俸祿都要分一部分給戰死或者傷殘的士兵及其家眷,沒有多余的銀兩。
他告訴她:“府上隻懷德一人,青兒姑娘不必拘禮,懷德的其他親屬均在邊關。”
他看得出了她眉梢的喜色,她沒有絲毫的嫌棄,吃得小臉鼓鼓囊囊。
他注意到,她喜歡吃金瓜芋泥這道甜湯,看來下次可以叫廚房多做一點。
明明入口的藥極苦,他卻覺得心下是甜的。
若日後能如此舉案齊眉,粗茶淡飯也合口,此生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