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穆之前從未想過成婚。
他上官家族,滿門忠烈,從他父親那一輩開始,到他的三個哥哥,全部都是武將。
他的三個哥哥鎮守邊關。他在京城接到過兩次報喪的消息。
他父親曾說過,這就是他們上官家族的使命,以血肉之軀,守護整個大鄭國的百姓。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他年少時在邊關,軍中祭奠戰死的士兵,他曾目睹無數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哭得撕心裂肺,站都站不直。
旁邊,立的是懵懂無知的稚子。
那一刻,他在心底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他若有了心愛的姑娘,他絕不會娶她回家。
他不願意,那些哭泣的人中,有他愛的人。他絕不會讓她經歷那樣的喪夫之痛,那樣的生離死別。
沒有深愛,也就不會有傷害。
他自認為自己做的挺好,一直恪守著這條準則,拒絕了小皇帝的無數賜婚。
直到,他遇到了她。
皇陵內的龍氣事關重大,卻遭人破壞,宮內麗春宮多人橫死。朝廷方面卻無能為力,只能招募天下奇能異士,希望能解決。
他對於這些民間所謂的奇能異士,一直秉持懷疑的態度,故而才放出自幼豢養的老虎來測試一下。
他就是這樣子遇見她的。
一個青衣少女,面容清秀,手持一把略有破損的桃木劍。饒是年紀不大,臉上滿是坦然。
與眾人不同的是,他發現她的目光,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他身上。
後面他才知道,其實她那時候看的,是他手中的這把寶劍。
此劍是皇帝賞賜,他用得也覺得順手,便一直用下去。
他不習慣旁人這樣子看他,他抬眸望了回去,才發現,她在吃東西,一半臉鼓了起來,一動一動,有點像他以前捕獵的兔子在咀嚼。
她正夾著一顆鵪鶉蛋,面色如常,看不出什麽異常。
直到眾人來到了宮中的麗春宮。
他正望著坐在院中,似乎是在施法的雲青水。她卻募地退後幾步,躲在了他身後,不知是在躲避什麽。
他從不曾同女子靠得如此之近,頓時身子一僵,連呼吸都凝滯了。
他自幼學武,五官敏銳異於常人,覺察到她的目光炙熱,似乎,在盯著他的手看?
這個認知,讓他渾身繃直,握緊劍的小拇指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顫。
她身上,是有幾分草莽氣的。比如當著眾人的面,大大咧咧地說出“如廁”,想來白日的舉動,也不過是不拘一格罷了。
直到,他看到她腿下發軟,剛走了兩步,身形不穩,要往一處倒去。
他猶豫再三,還是在她快要跌倒在地之前,伸手扶住了她。她身形偏瘦,一股少女特有的幽香,縈繞在他鼻頭。
在旁人問她怎麽了之際,她竟然能肆無忌憚地說出:“蹲茅廁久了,腿麻。”
他看出了她的偽裝,她臉色慘白,似乎並不是像她說的那樣。
她似乎有點口是心非。
所以他開口解圍道:“我在這裡陪何姑娘緩一緩。”他想要問問,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果然,另外兩人一離開,她立馬虛弱地坐到了地上。
他們二人在互相試探,他不知道她什麽來歷和目的,見她如此虛弱,決心扶她起來,借機勸她離開宮中。
她在他眼中,只是個柔弱的少女。
她目光清亮的望著他,選擇了拒絕。她說自己家境貧寒,吃夠了沒錢的苦頭,還是想賺些銀兩養家糊口。
她開口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買一些辟邪的朱砂帶著。但是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最好假裝將朱砂放在包子裡,掩人耳目。
他答應了她。
一方面,佩服她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考慮周到;另一方面,想到她方才的話,又不禁心生一股異樣。
她如此年紀便出來討生活,風裡來雨裡去,想來必然是家中出現了變故。
後面見她熟睡,瘦弱的身子蜷縮在一起,倚在柱子上,眉頭微皺著。其實,她眉眼清秀,閉上眼眸,多了幾分安靜與秀氣。
她本該是一個被悉心呵護的少女。
夜風微涼,他脫下長袍,蓋在了她身上。她眉頭微展,看樣子,睡得安穩了一些。
皇陵凶險異常,有玄蜂出現。
他要護著非要跟來的小皇帝,她卻也躲在了他身後,寸步不離。
這樣也好。
他被姓崔的一招打落在牆上,她卻在關鍵時刻,抽劍護在了他面前,同姓崔的打在了一起。
他沒想到,她竟然同那個姓崔的是同門師兄妹。
他同她對視一眼,少女細長的眼眸觸之即躲避開,眼波顫動。
眼看著她瞬間倒戈,朱飛卿忍不住出言訓斥,義憤填膺,來來回回地數落她。
他卻開口阻止了朱飛卿:“子書,夠了。”
就算她倒戈,也有她不得已倒戈的原因。
她只是個不得已出來討生活的少女罷了。
雲青水同姓崔的兩敗俱傷,雲青水露出了真面目,開始動手吸食龍氣。
她竟是如此聰慧,早就預料到了一切,在瞬間扭轉了局勢,擒獲了敵人,護住了一半的龍氣。
她真的是個修仙者。
面對敵人的哀求、誘惑,詛咒,她都面色平淡,毫不猶豫。
好一個果斷、利落、堅毅的女子!
甚至,在朱飛卿詢問她為什麽不怕詛咒之際,她竟開口道:“她詛咒的是何青,同我有什麽關系。”
他一時啞然,想不到,何青不是她的真名;同樣想不到,她竟還有如此俏皮的一面。
她問他:“龍氣眼下散了一大半,將軍有何打算?”
他方才受了重傷,隻得勉力站了起來,半靠在了牆壁上。
她卻主動走了過來,伸手拉過他的手掌,給他輸入了靈氣。
她手掌瑩白,有點微涼,敷在他手上,顯得有些小巧,輸入的靈力讓他覺得重傷的地方瞬間被溫暖包圍,舒服了許多。
他征戰沙場多年,受了無數次傷,每一次,都是硬忍過去。他自幼接受的教導,大丈夫本該如此,刮骨療傷都不皺眉頭的。
從來沒有人,在他難受的時候,想著讓他舒服一些。
剛強最怕溫柔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