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朝會之後,慶忌就來到了處理日常政務的滋德殿。
堆積得猶如小山一般的奏章,正等待著慶忌的批閱。
當然,慶忌是一個“怠政”的國君,不會事必躬親,所以日常政務一般都是經過太子、太宰等朝中重臣批閱過之後,再呈給慶忌。
慶忌只需要過目一邊,給予“準”或“不準”的評語即可。
此時的慶忌,說是處理日常政務,其實是在審閱一下這近一年來,負責監國攝政的太子恆所處理的政務,究竟有無遺漏之處。
慶忌查閱奏章的時候,太子恆還畢恭畢敬的跪坐在陛台之下。
檀香嫋嫋,一陣微風吹拂。
不知道過了多久,慶忌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事實證明,太子恆在處理政務方面,的確是無可挑剔。
“吳恆,寡人不在朝中的時候,你監國攝政,做得甚好,凡事都井井有條,有些細微之處,甚至於寡人都自問,有所不如。”
慶忌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太子恆很是謙遜的朝著慶忌躬身行禮道:“父王謬讚了。”
“兒臣能有條不紊的處理朝政,處理國家的大小政務,只因身旁有計然、孔丘等肱股之臣輔佐,如若不然,兒臣也難以理得清頭緒。”
聞言,慶忌微微一笑道:“你能從善如流,聽取諫言,知人善用,這就是難能可貴的君主之才了。”
“不過,寡人還是要告誡你一句。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你最近跟孔丘、曾點、顏回他們走的太近,寡人知道你想拉攏他們,為自己所用。然,他們都不是真的治國、治世之才。”
“諾。”
太子恆低下了頭,道:“父王,兒臣受教了。”
“吳恆,你還別不信。”
知子莫若父。
看著太子恆的樣子,慶忌搖搖頭道:“在你看來,孔丘是大才嗎?”
“是。”
“是治世之才嗎?”
“這……”
太子恆猶豫了。
他給出的答案,可能不會讓慶忌滿意。
慶忌也不賣關子,直言不諱的告訴太子恆,緩聲道:“吳恆,孔丘有大才,卻在於教化之功,而非治國理政。”
“當然,不可否認,他在治國理政方面,的確有成就。”
“但,以儒學治國,合乎王道,卻不合乎霸道,也不合乎我大吳一貫的法統。”
“孔丘之才,最多就是跟子產一般,治理一個千乘之國。我大吳而今疆域之廣,人口之眾,隻依靠教化,是無法行之有效的治理。”
“你,可懂?”
太子恆正色道:“父王,兒臣懂了。”
這一回,太子恆是真的懂了。
“吳恆,你認為,我大吳……應當開啟民智嗎?”
慶忌意味深長的詢問道。
似乎是已經猜到了慶忌可能再次提問,太子恆沉吟片刻後,便道:“回稟父王,兒臣以為,開啟民智,理所應當。”
“鄧析也好,孔丘也罷,儒法兩家,甚至於諸子百家,為吳國秉政,都有一個目的,就是維護王權至高無上,確保國人利益,所以諸子百家之思想,殊途同歸也。”
頓了一下,太子恆又道:“商朝之時,世人愚昧,無論做什麽事之前,都要先佔卜預測一下吉凶。”
“卦象吉,則為之。卦象凶,則不為。”
“對於君王來說,方式方法,或者說意義也不一樣,但凡是一些大事,幾乎都是吉利的。”
“帝王諸侯宣告天下,這是上蒼的旨意,他這樣做只是順應天意。”
“於是,無論是他的權力來源,還是他做的決定,都會被國人認為是受上帝支配,是完全合理的。”
“武王伐紂,周取代商後,為避免引發爭端,世人惶恐,周人又另起‘爐灶’。”
“周人強調天下本來是沒有主人的,只有有能力有才乾有德行的人才會擁有。”
“故而,大周得以延續數百年,雖衰落了一百多年,卻依舊沒有消亡。”
太子恆歎氣道:“不論是商朝也好,周朝也罷,所用之治民手段,無非在於愚民。”
“愚弄人心。父王若效仿,兒臣以為,會使大吳的國祚,不及夏商周三代。”
“為大吳萬世一系,還請父王確立官學之製,開啟民智,讓士子忠君報國,以滿腔熱血之赤誠,為吳王,為吳國盡忠!”
聞言,慶忌頗為讚賞的看了一眼太子恆。
這種話,哪怕是尊貴如慶忌與太子恆,也只能在私底下談論,誰敢當著外人的面說出口?
那本身就是離經叛道的。
不過,也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夏、商、周、秦,這四個朝代,傳承上沒什麽大問題。
畢竟都是貴族出身,祖上是顯赫的歷史人物。
到了漢朝就不一樣了。
漢朝的建立者劉邦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流氓,與之前那些貴族出身的皇帝完全不同。
他是靠著市井間的無賴方式打敗了富有貴族精神的項羽。
也就是從這時起,讓人們知道了有時做事過程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只要有好的結果就行。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饒是如此,厚顏無恥的劉老三還是給自己編了一個比較邪乎的傳說。
他說自己的母親是和龍生下自己的。
當然,是通過下面的文人來編造,再去傳播。
於是漢家皇帝就開始和老天套近乎,稱自己是天的兒子,權力也是老天給的,讓自己代替它管理人間……
君權天授,不外如是了。
“吳恆,你可知道開啟民智的弊端嗎?”
“這……兒臣不知。”
太子恆幾經思索,還是沒想到開啟民智的弊端。
慶忌眯著眼睛,緩聲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
“人心難測。有朝一日,我大吳出現昏庸無能,甚至暴君的時候,吳國培養出來的士子,極有可能第一個站出來,要推翻後世之君的統治。”
“這是寡人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聽到這話,太子恆搖了搖頭,說道:“父王,兒臣以為不一定。”
“通過教化,我吳國未必不能培養出忠君愛國,愚忠之士人。”
“若天命在於吳,父王又何必擔憂千百年後,甚至是萬萬年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