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安靜靜的看著長子。
當初那名哭喊著要母親的幼兒,已經成長到可以撐起一片基業,而父子之間,也終於到了這一步麽。
“北藩地廣人稀,以大周當下的國力,和國內發展的勢頭,定然能長治久安。”
“西藩人口更少,至於南藩,雖然土地富庶,但是當地多土著,還用著石頭當武器。”
細數各藩的優劣,唐清安最後才說起東藩。
唐晏乾低下頭。
因為自己出色,所以父親讓自己離開國內,何其的不公。
作為長子,以及靠著母親的,他的身後有無數的人為他奔走,最繁華最強大的永遠是國內。
自己不是庶子!
唐晏乾鼓起勇氣迎著父親的視線。
九州國與四國境內各地,最繁華的地方也不過和國內縣城無異。
他不敢違背父皇。
正如母親的信中所言,沒有人能違背父皇,告誡自己雖然遠在東藩,但一定要順從父皇的心意,千萬不要有不孝的心思。
是啊。
父皇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開國之君。
在他的治理下,國家輝煌,軍隊強大,百姓安寧。
唐晏乾為自己的父親而自豪,也正因為看的清楚,他才深知父親的強大。
自己是東藩王,但是當父親一聲令下。
自己的東藩就會分崩離析,無數的人會響應父親的詔令,無論是東藩的官員還是士兵,甚至百姓都會響應皇帝的號召。
“父皇,兒臣在東藩做的一切,都是遵循父皇的心意,兒臣有什麽錯。”
他在東藩雖然行事殘暴,但那是對外,對內則愛民如子,對軍士厚待,對官員禮遇,從來沒有以自己的喜好行事。
國內的一些勳貴和官員對自己喊打喊殺,仿佛自己做了十惡不赦的罪孽。
還搞出了什麽十大罪狀,大有要他命的勢頭。合著國內的官員,要為了外人抱不平麽。
看著兒子的憤怒,唐清安臉上沒有變化,還是那麽的沉穩。
到了今天的權勢與威望,已沒有幾件事能引起他心裡的波瀾,哪怕是北藩和西藩的戰事。
融合了金江軍,流民軍精銳,大周精兵,乃至也吸收了部分悍勇的新合軍。
無論是軍中的中間將領,還是底層基石一般的隊長,以及經驗深厚的大將們,組成起來的大順甲字軍,在天下間是沒有對手的。
至少。
唐清安活著的時候,有他的信任和放權,甲字軍沒有打敗仗的道理。
對於長子,唐清安知道他的憤憤不平來自何處。
沒有人不想當皇帝。
正如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會是好兵,因為他沒有動力去拚搏立功,同樣,不想當皇帝的藩王,也會失去奮鬥的源泉。
“你心裡只有對錯的時候,是做不好藩王的。”唐清安緩緩地說道:“世間的事情,哪裡有什麽對錯呢。”
爭執的人喜歡辯個對錯,偏偏誰也說服不了誰,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的是正確的。
東藩越來越強盛,軍隊越來越壯大,各行各業發展氣勢如虹,大有追趕國內的態勢。
對東王的反撲,何嘗不是國內各方勢力聯合起來對金江系勢力的反擊。
金江系做的太過分了,恨不得把金州搬去東藩,很多人心裡憂慮,長久如此,會有分裂國家的危險。
官員們認為分封四藩,是抱著穩固國家邊疆的目的,而不是為了促成未來一個分崩離析的大順。
“盯著你的人很多,你應當知道是哪些人,所以對你的事情,很多人會想方設法的告訴我。”
殺戮是最沒有效率,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方法。
唐清安從來不會隨意殺戮。
很多事都不順他的心,兒子們的事,后宮裡頭的事,外面大臣們的事。
包括民間百姓們的事。
例如移民之事就沒有百姓們願意,是否要開殺戮呢,動用武力逼迫,恐怕老百姓不會願意。
但是唐清安要是采用武力,以他的威望和實力,老百姓反抗不了。
當然。
該強硬的時候,唐清安會強硬起來。
例如鄉紳也要納糧。
其實明周兩朝對於鄉紳優待的政策是有限制的,但隨著國家積弊,開了一條口子就會變成大河。
例如金陵的海禁,隻開了小小的口子,卻讓金陵的海禁形成了虛設。
所以唐清安不給優待,不開這道口子。
“要謹記防范身邊人,你是藩王,雖然從小經歷忐忑,但畢竟是我的兒子,身邊不缺人精心照料,因此不知道人心險惡,容易輕信於人啊。”
“兒臣謹記父皇教導。”唐晏乾內心松了一口氣。
“東藩要向國內繳稅,而且藩府官員的任命,需要經過朝廷的同意,不能任由藩王提拔。”
“可是東藩目前戰事不止,哪裡有余力向國內繳稅呢。”唐晏乾連忙解釋。
“你交得起,也應該交得起。”唐清安還是那麽溫和,語氣不快不慢。
“對日本的謀劃與當下的戰事,由金江鎮開始,到了現在付出了十幾二十年的心血,如果朝廷什麽也得不到,那麽他們費這麽大力氣是為了什麽呢。”
“你要記住,東藩是國內打造出來的,而不是你自己開拓,你雖然是東藩王,但也是中國的東藩王,而不是獨斷專行的土皇帝。”
“兒臣不敢。”唐晏乾連忙說道。
日本不強。
這是唐晏乾的印象。
十余年內戰的日本,潛力透支,而且分為一百多個國家,幕府從統一日本全國的勢力,不但縮到了一隅,內部的控制力也越來越下滑,同樣成了聯盟的性質。
幕府內部的各藩大名,家老,都有自己的軍隊和地盤。
以前如果是幕府兩兄弟之間的戰爭,現在早已變成幕府各大名,與倒幕各大名之間雙方的戰爭。
從爭奪權利的戰爭,變為了軍閥之間爭奪地盤的戰爭,他們內部之間也有衝突。
猶如戰國時代,這是唐晏乾對日本的認知。
背靠大順,手裡握有九州國,四國,上千萬人口,十余萬藩軍,九萬朝廷大軍。
唐晏乾已經盯上了日本本土,同時也開始征伐北海道。
北海道和日本不同。
一百年前,日本本土才開始順利在北海道修建了第一座城池,北海道還有不少反對日本本土的勢力。
因為這些年日本的戰亂,北海道早就紛亂了起來。
從北海道下手,成為強大的第三方勢力,東藩可以輕易的左右搖擺,穩定的侵蝕地盤。
少年時的經歷,唐晏乾深知蠻族能強大的原因。
因為蠻族初期能獲得大周的物資,靠著大周的物資,蠻族才能打敗周邊的部落。
沒有勢力能脫離物資而強盛起來,日本同樣如此。
日本本土都失去了生產,何況更為貧瘠的北海道,光有野蠻的人口可不行。
一漢抵百蠻。
東藩軍隊由金州軍校參與的新式列線戰術,在日本無一合之敵,一場大戰下來,甚至己方才傷亡十余數十人,就能把對面數千大軍擊潰。
日本本土的水軍早已被消滅的多年,東藩軍可以借助艦隊,任意切斷日本的補給,想要打哪裡就打哪裡,讓日本防備不了。
太多的優勢,給了唐晏乾徹底吞並日本的野心。
他畏懼父皇。
但是他更想要獲得更多。
他的野心太大了,隻九州國和四國,滿足不了他的胃口,為了達成自己的欲望,他願意為之冒險。
所以剛剛覺得自己的麻煩已經消除了些,就急不可耐的提出要求。
日本產銀,東藩又拿下了硫磺島,有這兩樣特產,東藩能交的起稅,而且移民分田的畝數多,導致東藩的積蓄多。
所以唐晏乾不但答應,還提出應該逼迫日本開放其國內的礦場,由朝廷派駐軍隊保護礦區,鼓勵國內商人在日本本土開礦。
長子巨大的野心,終於讓唐清安動容。
這才幾年的時光,長子不但順勢拿下了四國,又開始涉足北海道,還未徹底佔據北海道,又開始企圖吞並日本。
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長子會達到何種地步呢。
唐清安不知道對國內是好是壞。
終於有了這麽一天,前朝官員們對金江鎮和平遼侯的憂慮,落到了唐清安頭上,他對東藩和長子感到了憂慮。
金江鎮已經不在了,但他卻沒有消失,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自己的麻煩。
唐清安感歎道。
一柄鋒利的利劍,不但能傷人,也容易傷到自己啊。
半個月後。
東王帶妻兒臣屬返回東藩。
朝廷開始控制東藩的官員,並且從東藩獲得稅賦。同時,因為東藩放開了礦產,國內無數的商人開始投資東藩。
……
坤寧宮。
十三歲的唐晏楸從學堂回來,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告訴母后自己今天在學堂跟著同學們玩了什麽。
賈探春安靜的聽著兒子的炫耀,沒有阻止他,等他一口氣說完,才溫柔的說道:“你在學校裡,切記友善同學,尊重先生,遇人有禮。”
“我知道了。”唐晏楸一臉的開心。
一年之內。
周士昌的母親七十大壽,賈探春讓唐晏楸親自去祝壽,驚動了在場的人們,周世昌小跑到貴人面前,又激動又擔憂。
烏進孝去世,烏家出殯的當天,整條道路上都是各家設立的祭棚。賈探春命唐晏楸每日都要去祭奠,一連七日。
張友士去世,賈探春讓唐晏楸當日去祭奠。
汪海龍在福建任上病逝,賈探春讓唐晏楸去慰問京城的汪家,並以唐晏楸的名義,派人去福建協助運回王海龍的棺材到遼東老家,
姚國普大壽,賈探春讓唐晏楸以弟子的身份,捧上他親筆抄錄的古本,去姚府為先生祝壽。
……
金江系不只是馮勝之,李成賢,顧應時這等元老,還有大量的骨乾力量,容易被人們忽視。
小貴人的名氣越來越大,影響力也越來也大。
彭大海從日本回來病重。
唐晏楸以父皇的名義去探視彭大海,親手奉上藥湯。半個月後,彭大海病逝,唐晏楸當場痛哭,傷心不已,幾欲昏厥,令在場的人驚歎小貴人之真心。
東海艦隊司令嚴中正回京。
唐晏楸拜嚴中正為師。
晴雯三十七歲生日,賈探春親自為她組織宴會,請京城各家眷來皇城遊玩。
並且命唐晏楸以晚輩禮儀親自服侍,幾日隨行不止。
南王唐晏楝得知後,非常的高興,他在南藩一切都好,就是放不下母親,知道有皇后的看顧,連忙命藩臣送貴禮入京感謝。
十三歲的北王唐晏椴還在宮內生活,一切起居學習都由賈探春親自包辦,盡心盡力與自己的兒子別無兩樣,兩兄弟關系非常深厚,令蒙古貴妃感激的熱淚盈眶。
四川石柱宣撫使馬方去世,承襲父職的馬報周入京覲見皇帝,在兵部領取冊封。
不只是他,還有其他的土司們,賈探春讓唐晏楸出面訓話眾人,應當遵守朝廷法度,心向道學,多鼓勵子弟學習學問。
無論是金江系官員,還是國內官員,賈探春潤物細無聲的讓兒子唐晏楸,做出各種不同的對待。
而唐晏楸非常聽話,對母親的安排執行的一絲不苟。
每一位初見這位極其和善的小貴人,言行舉止都嚴格遵守教條,誰的內心都會為止動容。
小貴人有乃父之風。
不是指唐清安的武功,而是皇上對人的禮數,小貴人唐晏楸在這方面,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
別看國家如今穩定,那是因為百姓們求安心切。
新朝剛立。
老一代新一代的文武百姓,都希望有個寬和的環境,人們都不願意折騰,而當今的皇上又太能折騰了。
人心所向,人們都認為應該立太子了。
四十六歲的唐清安不服老,非要在校場騎快馬,結果不小心摔下了馬,導致傷了骨頭。
終於。
他決定定下太子。
“歷來有成就的君主,都懂得百姓的疾若,所以在位期間能勤儉持政,成為好的守成之君。”
躺在病榻上,唐清安仍然有些不服氣,不過又不得不面對現實。
顰兒剛才來嘲笑了自己一番,氣得他恨不得當場下床要給顰兒一個好看。
可惜,他真的感受到體力的流失,所以招來了兒子在床前耳提面命。
唐晏楸眼睛通紅,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父皇,咱們以後別騎馬了好不好。”
弱弱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唐清安滿肚子的教導,怔怔的看向這名一向安靜的兒子。
唐清安多年來,再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父子之情,這種感情,又讓他想到了長子唐晏乾。
金州的時候。
他年輕,兒子尚幼。他是那麽的歡喜兒子,騎在他的脖子的幼兒,緊緊抱住父親的腦袋嚇得面色蒼白又忍不住的尖笑。
時光匆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