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老將
越來越多的蠻兵登上了城牆。
前番攻打遼東首府所在之地遼陽,城中守兵數萬,老奴用幾萬人三日克城,殺得血流成河。
這一回,老奴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所有的籌碼都擺上了台面,二十余萬人攻打三萬人的金州城。
白日裡的戰損,根據各處的匯報,傷亡已然高達近萬,遼民傷亡殆盡。
大炮。
老奴喃喃道。
拖延的越久,傷亡就會越大。
“嗚——”
中軍的號角再一次響起。
無數的人流蜂擁金州城。
每一段的城牆都有人在攀爬,猶如螞蟻搬,夜色裡黑壓壓一片。
郭英三千人馬,已經傷亡至半,如今想撤也撤不了,和補上來的彭大海部,向城牆上的蠻兵殺去。
一處蠻兵所在,肉眼可見的擴大,所過之處血肉橫飛,金州兵被殺的連連敗退。
此處的守將親自帶著親衛們,上前與這夥全身重甲的蠻兵展開了廝殺。
胸膛仿佛要爆炸一般,隨後發出了一聲怒吼,阿克丹力大無比,誰也擋不住他的大鐵棒。
“砰。”
打飛了那守將手裡的長刀,他的親衛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主將被挖掉了眼珠子。
瞋目裂眥。
這些親衛們發了狂,用性命去拚殺,卻復仇。
越來越多的金州兵湧了過來,卻仍然無力打退這回蠻兵,代善早就留心此處,令旗之下,各部都在往這裡攀登。
阿克丹就像一堵銅牆,牢牢的守住了這裡,殺退了無數次的金州兵的反攻。
劉承敏得知急報,親自帶著人去,被老將楊清攔住。
楊清是福建人,少時曾看到過浙兵殺倭,後來從軍平兩廣亂民,跟隨將領調去陝西,參與了寧夏之戰。
後來又隨軍調來遼東,支援朝鮮作戰,從軍三十年,他本平平無奇,一步步從小兵走到守備。
四十九歲的楊清,是金州軍年齡最大的將領。
他一直感到有些恥辱。
當初金州要投降,他作為一名中級武將,到底沒有勇氣反對。
後來常想,自己也算是戎馬一生了,臨了臨了,卻留下了這個汙點,想起一生的經歷,感覺有些對不起自己。
幾十年了,好多當初的好友他都記不清了,連名字都想不起來,能活著的不多。
寥寥幾人也都死在了沈陽。
其實他的本事真的很平庸。
不然也不至於一輩子才只是一個守備,不過他的那幾個袍澤也不聰明。
常聽將軍說起,沈陽的總兵出城浪戰,才導致沈陽之失。
都說將軍是天縱英才,奇偉鼎力人士。
既然將軍這麽說,自己的那個老夥計可見的確蠢笨,可笑他還常常笑話自己。
真是傻子。
烏鴉笑豬黑啊。
楊清戴上了頭盔。
他的親衛們都是跟隨他多年的後生,默默的跟上前來。
一言不發。
楊清默默的走出了樓台。
“嘩啦啦。”
身後跟隨了一大片安靜的將士。
這一處的城牆上,已經上來了幾百名蠻兵,城下還有黑壓壓一片在迅速攀登上城牆的隊伍。
代善親自指揮,必定要奪下此城牆。
金州兵反擊了多次,徒留傷亡,不但沒有上前一步,反而退的更遠。
有的金州兵發出絕望的怒吼,奮不顧身的殺去,陷入了刀槍的鐵林中。
楊清來了。
他站在這裡,一言不發。
身後源源不斷的親衛們衝了過去,毫不猶豫,沒有一絲的停留,仿佛眼前沒有“鐵林”。
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是屍山火海。
三十年是什麽概念。
三十年是一輩子。
楊清真的沒有什麽威信,在軍中屬於很普通的一個將領,沒有什麽存在感。
以致於他的親信們,都玩笑的稱呼他老頭。
因為他老是退讓,別處都爭搶的好處,他常常搶不到,不過看在他像自己父親一樣喜歡嘮叨說他們不是,所以親衛們都喜歡喊他老頭。
這些喊著他老頭的後輩們,一個個悄聲無息的倒了下去,把戰線不斷的往前推進。
楊清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想說什麽。
阿克丹大怒。
在後方才歇息了片刻,恢復了一些體力,怎麽就這般不堪,連那些無用的金州兵的應付不了。
是的。
野人蠻阿克丹,獵到過老虎,殺過黑熊。
黑山白山之間,他是第一勇士。
大汗也是這麽誇他的。
他就是這麽認為的,金州兵很差勁。
比薩爾滸的浙江兵和川兵差了不知多少,不論配合還是強悍或者堅韌,他都瞧不起金州兵。
只有那些浙江兵和川兵在他眼裡,還算的上那麽回事。
前番雖然取下了新金城,可是那守將竟然自焚,真的是個懦夫,令他沒有達成自己的血誓。
雖然族人都認為他完成了血誓,他卻不認為。
滿腔的憤怒,他早就壓製不住了。
雙手捶在剁牆上,竟然發出了巨響,濺起了石子,那充滿老繭的手,仿佛鋼鐵一般的堅硬。
抄起那尋常人抬都抬不起的鐵棒,他大步的向前。
他身後的族人們,紛紛跟上。
……
猶如一把巨錘,狠狠的捶入了金州軍,浮現了大大的凹處。
一個個金州兵,沒有一個人能擋住阿克丹一擊,都被擊飛了出去,剛才好不容易推進的陣線,肉眼可見般的退了回來,退的更遠。
攀登上城牆的蠻兵,沒有等來廝殺,而是看到了眼前一副凶悍的場景。
蠻兵們毛孔張開,士氣大振。
誰也沒有猶豫,不管是將領還是士兵,都跟隨阿克丹,成為他的虎狼。
營總郭英,親自帶著人趕來廝殺。
幾百人才投入戰鬥,仿佛被刷子剃以樣,一層層的倒下,所有人都開始膽寒。
郭英深呼吸一口氣,正要硬著頭皮上前。
“老頭。”
後方傳來一聲叫聲。
楊清動了。
他向這裡走來了。
他不是猛將,也不是智將,更不是儒將,他是金州將領中,認字最少的人,因為那些字看到就令他頭疼。
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軍戶家的小子。
父親戰死了,大兄戰死了,他作為余丁應召入營,為大周帝國奮戰三十年。
他真的本事平平。
手中的長刀十分的沉重,他感覺自己舉起來都有些吃力。
老了老了。
不得不服老。
他可不像沈陽的那幾個老夥計,從來不服老,聽說死之前還親自殺敵。
所有人都知道,楊清老將力不足,能不強。
連金州的精兵們都無力對付眼前的這夥蠻兵,楊清此舉無益於送死。
“楊老頭,看我的。”
郭英像往常一樣叫著楊清,不願意他送死。
楊清充耳不聞。
一步步走了過來。
隨著他腳步的臨近,地上的傷兵,他的那些個親衛們,哭喊著爬了起來,為他們的老頭清掃一切。
兵戈鐵馬。
兵器,盔甲的聲音,沒有一刻的停歇。
郭英內心湧起一股不平,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激動,平日裡就和楊清不熟。
因為這人太沒有存在感了。
郭英的殘部,楊清的殘部,金州軍的殘部,紛紛和蠻族又重新廝殺在了一起。
沒有人退後一步。
劉承敏在門樓裡焦急的來回踱步,一時皺眉,一時咬牙。
他負責東段城牆。
楊清說得對,誰都可以動,就是他不能動,因為他身為主將,需要居中調度。
令兵時進時出,他關心的那個地方,還在廝殺。
王豐肅被騎兵們帶上城牆,架著這個老頭飛奔,王豐肅年輕時跑的並不慢,現在年紀大了,真跑不起來。
從南關島幾十裡一口氣不停歇,連下馬的力氣都沒有。
“上帝呀。”
王豐肅看到了一副他終身難忘的場景。
幾十萬人的作戰,放在任何的歷史上都是大書特書的事情,王豐肅被眼前的殘酷的景象驚呆了。
“這就是金州將軍的敵人嗎。”
他看到了幾十萬不懼生死,勇猛直前的戰士,何其的恐怖,在他們那裡,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單獨抵擋這種攻勢。
士兵們架著他,一路跑到將軍處。
唐清安沒有多余的話。
“幫助金州炮兵立功,你就可以在金州開始傳教,因為你有這份資格了,沒有人再會反對你。”
王豐肅抬起頭。
“我可以修建教堂嗎?”
“可以。”
王豐肅不再猶豫,代替那名不幸的翻譯去了戰場。
史書裡隻記載了紅夷大炮發威,卻沒有記載士兵們如何舍生忘死的戰鬥。
唐清安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多帶些士兵回來。
戰場不是兒戲。
這番自己就算守下金州,傷亡也太大了。
金州自從立軍以來,還沒有遭遇過這麽大的傷亡。
有些傷根動骨。
楊清傷根動骨。
他那無力的動作,連普通的蠻兵都打不過,被斧頭砍在了盔甲上,雖然有盔甲的防護,右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
“啊——”
親衛們看到主將受傷,奮不顧身的敢來救助。
有人直接撲向對面的刀槍。
有人直接護著頭撞了進去。
有人著了魔一般,大開大合不顧防護的殺進去。
楊清的刀掉了。
還差最後一口氣。
不能再給對方機會,再來一次就真的無力守住城牆了。
楊清撲向了阿克丹。
就像市井之徒一般,扣眼掐喉。
阿克丹因為身上的老頭的動作感到羞辱。
他連番戰鬥,體力流失嚴重,竟然被這老頭撲倒,真是奇恥大辱。
一拳。
兩拳。
……
沒有了第三拳。
金州兵瘋了一樣的撲了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