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新王出,天下平
田永命在河南南陽地區,被官軍程之信擊敗,負了傷,就把隊伍拉到湖北麻城、蘄州一帶同劉破天部匯合。
“他娘的程之信,瘋狗一樣的咬爺爺。”
田永命大罵。
以往的手段不好使了,以前只要官兵剿的狠,賊寇就投降,官府收攏安置,要不了多久又複判。
如是數次,很多官兵也懶得再打,只要賊寇們上道,在逃亡的路上“掉落”些財物,大家睜隻眼閉隻眼。
“程狗破壞規矩,其他狗官不管管他?”
其余賊首紛紛罵他,劉破天還一臉的委屈,覺得程之信年輕,不懂遵守默契。
“河南呆不住了,到處都是官兵,咱們得突圍出去。”
能活到現在的賊首,沒有一個庸人。
一部分鐵了心的歸順周軍,反過來打他們,一部分死了,剩下的一部分就是他們這種。
雖然形勢危急,但沒人慌張,更沒人怕死。
“走安陸。”
有賊首提議道。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有熟悉附近地形的賊首提議道,既然要突圍,安陸是最好的突破口。
說乾就乾。
眾賊首當天就往安陸方向逃竄。
到了今日的地步,跑得慢的叛軍早已被消滅,剩下的都是逃跑能力強悍的人。
跑得快就是本事,就是精兵的底子。
少部分亂軍被官兵困住,大部分人順利經過安陸抵達了承天、襄陽地區。
五省軍務總督周豫昌,又派使者入流民軍大營招降。
並調度固原總兵劉明先、臨洮總兵曹大旺、錦州參將程之信、延綏總兵王洪、寧夏總兵李堅等圍困田永命部。
使者是一名生員盧鼎,是田永命的老鄉。
剛開始造反的時候,朝廷摸不清眾賊首的底細,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軍投降,名氣大的幾個賊首藏不住真名,漏了個底朝天。
田永命很熱情的招待了老鄉,並痛快的表示願意詔安。
然後轉頭請了劉破天來吃酒,劉破天沒有防備,酒過三巡,一人進來給了田永命個眼神。
田永命領會後,語氣一變,直截了當告訴劉破天。
“老夥計,一山不容二虎,谷城太小,養不活兩頭老虎,所以……”田永命故意拉長了聲音。
都是人精,劉破天臉色大變,恨恨的看向田永命。
“你要殺我?”
田永命搖了搖頭,他倒是想吞並田永命,但這事不能做,名聲不能壞。
他有時候很嫉妒龍在前。
兩人並肩作戰不少,到了現在,兩人在義軍中已經是名氣最大的幾支。
龍在前從來沒有投降過,走的是最難的路,打的是最難的仗。
但這家夥竟然活了下來,那可就了不得了,流民軍多如牛毛,但任誰提起新王,皆是翹起大拇指。
這等人連官兵都佩服。
田永命心高氣傲,不認為自己能力比龍在前要差,認為自己的路子才是對的。
審時度勢,方為上策。
谷城是個好地方,適合讓兄弟們休養片刻,但是劉破天名氣大,會影響自己的威信。
但自己又不能殺他,殺了他,那自己就成了小人,背信負義名聲,誰都不會支持自己。
田永命笑著拉住劉破天。
“我怎麽會殺我的兄弟?勿憂,你的兄弟們已經被我恭送出城,在城外等你。”
劉破天明白了田永命的用意,也不再廢話。
“你好得很,以後各安天命吧。”
田永命讓人送劉破天出城。
劉破天在城外與兄弟們匯合,有人不服,提出攻打谷城,劉破天搖了搖頭,帶著兄弟們離開。
順利驅逐了劉破天,田永命貼出告示。
“本營志在匡亂,已逐亂軍遠遁。今欲釋甲歸朝,並不傷害百姓……”
同時,拘集當地鄉紳耆老為他具結作保,要求周廷廷同意招安。
老規矩。
田永命把多年從大戶搜刮的金銀珠寶,毫不栗色全部拿去送給了五省軍務總督周豫昌。
周豫昌大悅。
周軍缺餉,有了這許多的金銀,他也不用再為此頭疼,至於犒賞,他顧不上了。
於是向朝廷建議招撫田永命,並派人監其軍。
“地方大戶捧昌檄招撫,其述賊乞撫之詞,不曰‘解散歸農’,而曰‘願帶馬兵七千、步兵三千合萬眾以剿賊自贖’。”
……
京城。
金江鎮的大動作嚇壞了所有人。
十余萬大軍西征漠南,幾個月的時間就大獲全勝,整個九邊都陷入了危險。
朝廷花費重金,以遼西,山海關,天津,登州,萊州建立的防線,成為了虛設。
有人彈劾忠順王,這是文官。
有人建議賞賜平遼侯王爵,以安撫其人,這是勳貴,背後的推手是王子騰,算是他變相的為其妹求饒。
而且按照法理,王夫人才是平遼侯的嶽母,哪裡有女婿殺嶽母的道理。
有人建議,不應該再把精力放在亂民身上,以招撫為主,盡快平息這場內戰,集中力量應對平遼侯。
兵部尚書提出了擔憂。
“田永命是大賊,會不會真心投降?弄不好養虎貽患啊。”
朝廷近些年來,有威望的老臣盡去,沒有了足夠威望的閣老,下面的官員們意見不合。
“亂民之弊不在軍,而在糧。”
“沒有糧食賑災,亂民猶如野草,生生不息,永不止歇,殺了田永命,還有李永命,王永命。”
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難看,兩鬢竟然斑白。
他自問自己親政以來從無懈怠,可惜諸事不斷,讓他精疲力盡,滿腔的憤恨。
多少皇帝不如自己,而自己勤政愛民,為何落得如此境地,老天何其不公也。
亂民的事,他真的累了。
一次又一次,每次的好消息最後都變成壞消息,再堅韌的人也受不起反覆。
希望一次次變成失望,他已經看透了官員們,不再信任官員們。
放眼大殿,嘴角露出鄙視。
“招了吧。”
他灰心的說道。
周豫昌上書說勝利就在眼前,他不信。
因為太多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結果每次都在騙他,等來的永遠是壞消息。
這種讓人無力的感覺,令他恨不得親手提刀殺人。
但是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不能親自殺人。
至於平遼侯。
皇帝對此人也累了。
幻想過,期盼過,失望過,高興過,興奮過,自豪過,憤恨過,痛罵過……
見皇上心情不好,大臣們不敢多言。
兵部尚書謹慎的說道,“讓田永命先襲殺龍在前和劉破天,才許招安,否則趁此機會厲兵剿殺”
皇帝拒絕。
他怕。
怕這封詔書下去,等來的不是好消息。
因為一直都是如此,他對官員們不再信任。
“豈有他來投降,便說一味剿殺之理?”
隨著皇帝的話,對於此事塵埃落定,朝廷命周豫昌舊地安置。
不久。
地方上的官員,造報了三本招撫田永命部的花名冊。
“內歸農解散一萬八千一百三十五人,精兵一萬一千名。”
“田永命安營於谷城外十五裡的白沙洲,造房數百間,買地種麥,與民間兩平貿易。”
“永命在谷城每一城門各派士卒數十名,表面上說是‘備他盜出入。’實際上是監視地方的行動。”
朝廷收到地方的報告,在招撫田永命的問題上議論紛紛。
現在方策已定。
安撫為主,盡快平息亂民,抽出力量應對金江鎮。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吳文華上言:“撫賊一事,亦難深信。這田永命在谷城縣有數萬人,造房子種田,還該散遣才是。”
擔任過河南巡撫的吳文華,看到了危險。
只可惜。
隨著他的恩師劉一儒的離去,他的話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
準確的說,大臣們都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不願意節外生枝。
果不其然。
皇帝批複道:“造房種田,正是招撫好處,又要散遣往那裡去?”
……
前任登萊巡撫,如今在京城閑賦的韓昊,聞聽朝堂的消息,向朋友們發出感歎。
“聖人著意維持撫局,真是情見於詞了。”
一旁的陸仲恆聞言冷笑。
此時的陸仲恆,再也沒了當年的意氣奮發,當年的朝堂新星,已然黯淡無光。
這位庶吉士以前被捧得有多高,今日摔的就有多重。
“照我看來,一個殺字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陸仲恆極端的說道。
他的恩師璠皓是太上皇的人,被罷職喝令歸鄉,加上前前前閣老翰林學士劉一儒,這位皇上的太子太傅,打壓他們這一系的人。
雖然劉一儒也歸鄉多年,但是陸仲恆再也爬不起來。
所以他變了,變得不在意仁德。
破罐子破摔,什麽話都敢說。
“把流民殺光,讓亂軍沒有了來源,還能成什麽氣候。”
聞言,韓昊臉色不快。
作為遼東人,他接受不了這種說話,作為道學之人,他同樣反感這種話。
陸仲恆此言,和老奴何異?
那不是人,是畜生。
張雲承見韓昊臉色不對,連忙插話轉移話題,陸仲恆也知道不該在韓昊面前如此說,也立刻住口。
他們這個小圈子,原來的核心是陸仲恆,現在變成了韓昊。
除了韓昊性格穩重,還有他和平遼侯的關系。
不過卻沒有人提出去投靠平遼侯。
張雲承當年隨賈雨村去遼東複建遼東都司,加上和京城陳德言的關系,自問有資格去金江鎮求一份前程。
但是他不願。
金州的新學,他有所耳聞,作為道學的學生,哪怕是他也有點反感平遼侯。
聖人學說,如何容的輕動。
韓昊默默自飲一杯。
至今不願意回老家,因為他不願意面對唐清安。
京城的生員們口誅筆伐金州的新學,他雖然不參與,但他也不會去投靠舊友。
金州的海貿,韓昊不陌生,金陵已然有了不少的傳教士。
作為學者,他是喜歡接觸知識的,有他的認知。
所謂的西方國家,在他看來就是愚昧的國度,殘暴無人性。
勳貴們竟然對百姓們享有“初夜權”。
哪怕到了今時今日,西方的百姓需要花錢從勳貴們手中贖回“初夜權”。
滑天下之大稽。
他們道學孜孜不倦,世代傳習,從“仁”“禮”“忠恕”“中庸”到“仁義”“禮治”“性本惡”,擴充為“仁政”“民本”和“性善論”。
道學不斷的進步。
亙古不變的目的,就是為了在皇權之下,盡最大的可能保護百姓們的利益。
人們以德為榮,孜孜不倦的助長此風。
沒有了這層束縛,國內的勳貴和西方的勳貴將是一個德性。
所以聖學是不容輕動的。
更容不得勳貴來動。
韓昊不認為平遼侯會虐待百姓,但是不能由他來開這個頭,讓後世的勳貴有樣學樣。
道統之爭。
唐清安,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殺人容易,人心難治,你的志向不是天下太平嗎。
韓昊大醉。
~~~~~~
田永命徹底安定。
在等待受撫的半年裡,他在湖北上津縣元真觀避暑時,修葺了關廟,重塑了關羽的神象,還撰寫了一通記文勒石為碑。
“焚戮良民非本心之所願,實天意之所迫。亦知同居率土,開州開縣,有乾理法,無奈天意如此,實不我由。如黃巢往事,劫數固亦莫之為而為也。”
亂世之中,人如草芥。
田永命學不來龍在前,手裡當然有無辜百姓的性命,但是他也會後悔。
在這半年安寧的時光裡,他內心動搖。
如果。
就這樣也不錯。
……
田永命的歸降,意義重大。
他在流民軍中的威望太高,受他的影響,很多人出來投降。
劉破天帶著老兄弟們,在隨州投降了官府。他原是庠生出身,名聲雖然不如龍在前和田永命,但也是出名的頭目。
但是傳統的道學思想,卻象無形的繩索一樣羈絆著他。
他的投降是奉其母之命,投降時頓首曰:“愚民陷不義,蒙周府湔拭更生,願悉其眾上幕府軍簿,身入麾下,盡死力。”
和田永命不同。
他是真心的投降,不願意在霍亂地方。
甘心遵守地方的調令,圍剿其余的流民軍。
他的部下十四哨共五六萬人,願意跟著他投降的只有五千人。
接連兩個大首領投降,帶動了周邊的混十萬、整十萬、十反王、托天王、小秦王、過天星、紫微星,射塌天、一字王六部等等頭目投降。
但是更多的人不願意投降。
大多數老賊和朝廷有血海深仇,寧願戰死最後一刻,也不願苟活。
劉破天手下的老兄弟,九成的人馬選擇離開了他,可見當下的人心,連他都是如此,其余的頭目更是眾叛親離。
但是蛇無頭不行。
在不可計數的老賊們,內心茫然的時刻,新王出山的消息傳開了。
人們猶如盼來了救星。
這一年。
災荒是特別嚴重的,北邊的蒙古是湖裡的鴨子,遭災的時候,他們最先知道,沒有道理他們遭了災,天災就止步草原。
幾乎遍及全國的災害,不少地方竟至於顆粒無收,饑民大批死亡。
除了今年氣候惡劣,連續幾個月乾旱、蝗蟲為害以外,還有官府的積弊,朝廷的征收,繁重的稅賦等等。
新王出,天下平。
這句歌謠猶如秋風一樣,傳遍了大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