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台負責人電話打來的時候，喻辰還躺在被窩裡一動不想動。

  打遊戲對他來說從來都不是負擔，他很小就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有著常人不能及的天賦，而他也一向享受於此。

  但一直帶菜鳥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令人頭疼，團隊配合這事在野排永遠都是玄學，確實值得人去南海挖塊龜殼回來卜算一個良辰吉時。

  很顯然他昨天沒算好，好好的一個突擊手差點轉型成醫療兵。

  電話剛接通那邊聲音就諂媚得不像話：“哎呦我天，寶子你這麽厲害之前瞞什麽呀，上次你跟我談合同還那麽小心翼翼，太見外了哈！那就按之前講的，續兩年約，分成我給你提十個點，咱今天下午能簽合同嗎？”

  喻辰頭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為什麽一覺睡醒感覺自己像是吹了一夜涼風，鼻間甚至隱隱能嗅到海風的氣味，像是要感冒了，不舒服得厲害。

  這時候再聽見這種做作的聲音機關.槍一樣突突，腦瓜子都嗡嗡地疼。

  他緩了緩，從原主零散的記憶碎片裡搜索到這事的存在。

  原主今年才19歲，跟家裡鬧翻出來打電競，收入來源就只有直播這一個途徑，但技術太差流水奇低，之前想跟平台續簽被負責人連諷帶刺地懟回來了。

  他隻記得下播的時候2800一個的總督上了98個，其他零零碎碎的打賞沒記，具體流水是多少他還真不清楚。

  疼得厲害，委屈得要命，又醒不過來。

  第一種猜測可信度不大。

  以至於今天還沒到開播時間直播間就已經蹲了一群人準備卡開播打賞好體驗一下瘋狂作死但還能吃雞的筷感。

  偏偏還嬌得恰到好處，聽得他耳根子直發軟。

  他明明是想死後海葬的，可真夢到了那種感覺，他又害怕了。

  現在自然不可能吃這大虧。

  “……”

  喻辰笑了笑，聲音依舊軟著：“嗯，謝謝哥。”

  他這些天觀察過了，原主這具身體皮相很好，體態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特意鍛煉過的，優雅纖長，跟他之前不算很相符，但卻有一種纖弱的破碎感，皮膚白皙，雙眸多情，怎麽瞧都是一副美人胚子。

  死前最後一刻的感受又襲了上來，仿佛全身被碾成齏粉，迎著海風灑進汪洋，又遭群魚啃食，咬上並不存在的軀乾，撕扯咀嚼，最終被分做無數小塊歸於海水波浪間。

  但問題是他就是打出來逆天操作了。

  他輕咳了咳，好讓嗓子不那麽乾，輕聲問：“昨晚打賞很多？”

  那種程度的能力，並非一朝一夕報個速成班就能學會。

  雖然他流水少，但總比沒有好，況且原主分成很低。

  負責人心裡直犯嘀咕，隻覺得這小主播好像哪裡變了，沒有之前那麽好把控也不像以前那樣聽他的話。

  小時候老媽為了鍛煉他全面發展，從表演到樂器，從書法到編程，能報的班不管三七二十一統統給他報了個遍，喻辰特別清楚什麽語氣什麽神態最能惹人憐。

  平台給他的簡直是霸王合同，三七分成，累死累活播一晚上最後到帳的數字都沒眼看。

  帶著點悶腔，又可愛又嬌氣。

  “啊——”喻辰略顯驚訝，放慢了語速，顯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脆弱感：“那哥你什麽時候能給我打錢呀，我最近房子要到期了……”

  所以乍一聽10個點的分成很高，但結合之前的也才不過是四六分。

  能傍上職業選手甚至讓對方願意教自己技術的，要麽是很早以前就認識，要麽是大主播因為活動等一系例原因碰見過。

  那邊頓了半秒鍾，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直接答應續簽，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這是棵潛在的搖錢樹，得捧：“對呀！寶貝你超秀的你知道嗎！一晚連吃九次雞，差點都上熱搜了我跟你說。”

  但第二個又很玄學。

  可能多少還是有些年輕人的傲氣在裡面吧，喻辰沒資格對這進行評價。

  喻辰一項都不符合。

  其實原主但凡願意靠臉直播，也不至於混到有上頓沒下頓的地步。

  可是掛了電話喻辰困意就散了大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具身體的原因，纏了他將近一年的噩夢這一周都沒有出現過，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再也不會出現了。

  只是可惜沒有面對面。

  小孩跟家裡鬧掰了缺錢用得很，不可能放著打賞跟熱度不賺，去演一個菜雞主播。

  “我想再睡會兒，昨晚播太久了，好困。”

  而且昨晚那幾局遊戲他後來也看了，操作水平跟意識爆發出來的力量是真真切切隔著電腦屏幕都能讓人感覺到的。

  原主年紀小可能不太清楚，但喻辰卻覺得大概率並不是平台不願意續簽他，只不過想再壓一壓。

  負責人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感覺這小家夥在跟自己撒嬌。

  說起來玩的都是同一款遊戲，可主播跟職業選手之間確實有壁。

  所以他覺得要麽喻辰扮豬吃老虎之前都在演觀眾，要麽就是私下裡接觸過大佬跟在後面學過。

  他還給拒了。

  負責人躊躇片刻，一咬牙，跟哄他似的：“一會就給你打，那合同發你郵箱裡，你看完給我答覆哈？”

  喻辰想了一下，當初他還在戰隊的時候，有平台來找他談合作的時候，分成是怎麽開的。

  可昨晚確實難受得厲害。

  也是三七，他七平台三，只要求買斷他的獨家直播權。

  好疼啊，疼死了……

  原來他真的已經死了……

  活這一遭好疼啊。

  光線來了又走，喻辰感覺視線有些模糊，伸手一揉，突然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了幾行淚。

  順著臉頰向下落，枕頭都打濕了一些。

  他將這歸結於死後的應激反應，疼出來的，因為他並不覺得悲涼，甚至還有余力去思考現狀。

  負責人心思昭然若揭，但好歹不算太不靠譜，錢很快打到了帳上，喻辰數了數，足足有有六位數。

  夠他好好生活一段時間了。

  合約他肯定不會續簽，喻辰本來就是懶得在人前晃蕩偽裝的性子，上輩子那些事之後他一度看到鏡頭就想躲，這一周直播都是忍著生理性惡心播下來的，不可能再給自己找罪受。

  況且他有必須回到賽場的理由。
    他必須重新站到那個高度，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麽。

  不過還沒到轉會季，無名無姓的一個新號想要打上榜單被top戰隊發現的可操作性太低了，而《榮耀之城》出現的契機剛好。

  他已經進了前二十，即將作為青訓生在MOON生活三個月。

  喻辰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會是最後獲勝的那個人，只是……

  他的視線落在狹窄出租屋角落電腦上，開始沉思。

  打法是不是要收斂一點？
  他好像舞得有點過頭。

  一百進二十的比賽，被他打成了炸魚塘……

  就挺難辦的。

  MOON基地裡，岑浩浩被江煥拖著熬了大半夜，節目複盤完複盤比賽，一場接著一場，一直熬到天色大亮才找出眉目來。

  其實不難。

  讓他們驚豔的那個新人打法很花，跳脫得不像話，一場生死存亡的競技賽，他仿佛在打表演秀，秀槍法秀操作秀預判，還秀得讓每一個人都覺得熟悉又陌生。

  很少有人敢這樣做，只不過有些猜測太離奇，所以一時間誰都不敢妄下結論，不得不一個個視頻比對過去。

  教練曾說過，電競賽場不是小孩過家家，觀賞性從來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不能取勝的表演無一例外都是嘩眾取寵，敢這樣打的職業選手全都是自掘墳墓，趁早滾出去才是正經。

  可以前確實有過這麽一個人。

  說他花哨，他正規賽勝率高達百分之八十；說他不務實求真，他的積分卻在榜首位置掛了整整三年。

  而他的漫不經心遊刃有余，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被尊重，反倒在那種高維度的打擊下，對手直觀感受到的只有天賦不足的差距認知。

  他囂張到用北極星作為自己的ID，又確確實實活成了令所有人仰望的Polaris。

  他是國內第一個打上世界榜單的選手，之後霸榜三年，甚至逼得聯盟不得不更改積分規則。

  然後他又爬了上來。

  眾人把他造成神，又盼望他跌落。可直到他退役，也依舊懸在每一個電競人的眼前，成為當之無愧難以攀爬的一座高山。

  哪怕這座山早就聲名狼藉令人諱莫如深。

  江煥又看了一遍對比，長長歎出一口氣。

  岑浩浩問：“喻神……那個人，他打法好學嗎？”

  江煥搖頭：“很難，你來之前陳教帶我們扒過視頻，隊長都沒能學到十成十，他手法是玄學，意識才是最難訓練的。”

  “可我看那個新人操作也不是很熟練呀。”岑浩浩皺眉，“很多地方明顯能看出來手速跟不上，意識倒是不錯，但肌肉記憶一看就沒正規訓練過。”

  職業選手一天訓練時長多的甚至能達到十六個小時。

  長久坐在電腦前鑽研同一款遊戲的結果就是：哪怕意識跟不上，手部神經也能做出瞬時反應，幫助進行危機應對。

  而他們看到視頻裡的那個人，總體來看確實很強，甚至拿了最多的人頭擊殺數，一路入圍進了前十，最後要不是被一個伏地魔偷襲，保不準就吃雞了，但細扒的話就能發現有些操作他簡直青澀得要命。

  隔著屏幕都能看出來一種詭異的矛盾感，像是意識跟手感不相匹，所以連本人都會懷疑自己的大腦判斷。

  這些微不可查的小缺陷，一旦放大到職業選手的賽場上，每一個都足以致命。

  在江煥看來，這大抵是拔苗助長訓練的結果。

  教他的人水平一定不會差，甚至可能是手把手帶著雙排練出來的。

  可惜個體雙方天賦有限，以至於出現這種結果。

  訓練室的門這時候被推開，來人身高腿長，隊服套在身上，黑白配色修飾出了一身冷冽不羈的氣場，左手手腕上纏了圈菩提佛珠，平白添了幾分禁欲的意思。

  MOON隊長被譽為電競圈顏值天花板，三庭五眼長得漂亮極了，鼻梁高挺、鳳眸清澈，如同蘊了滿天星辰。

  可偏偏這些星星都是冷的，不含溫度，不帶感情，冷冷淡淡，好像什麽都不值得他動容。

  曾有人說電競雙絕，一冷一熱，但其實都錯了。

  冷的這個沒有多麽冷，熱的那個心其實是涼的。

  江煥瞥了一眼裴儼手腕上多出來的佛珠，眸光微動。

  裴儼剛來隊裡的時候也不這樣，至少還有點人情味，什麽時候變了呢？

  他思索片刻，轉向岑浩浩：“所以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那位親自教的他？”

  “不能吧？”岑浩浩有些懵，沒看見裴儼，下意識回答：“喻神那性子，能沉得住氣教人？我聽說他之前的教練讓他幫忙教青訓生，他轉手就來了場車輪戰，把人全按在solo場‘教育’了整整四個小時，差點給人全送出這一行啊。”

  江煥無語半晌：“你少看點營銷號的洗腦包吧，都是假的。”他一仰頭，徑直衝門口打招呼：“老大，來看一眼這個新人，他打法有點意思。”

  裴儼：“沒興趣。”

  江煥一挑眉：“確定不看？我好幾個群都因為他炸了呢，隔壁打LOL的還特意問我是不是Polaris要回來了。”

  裴儼腳步微頓，抬眸衝他望了過去，江煥一瞬間差點被那雙眸子裡蘊藏著的冷意凍僵，笑意不自覺凝滯在了臉上。

  可不過一轉瞬，裴儼收回視線，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假象。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前，摘下耳機，聲線微冷：“鏈接發我。”

  他怎麽可能回來。

  他早就死在了異地，孤苦伶仃地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三天，被軋的面目全非差點修複不過來。

  裴儼去的時候，那雙一貫多情的眼睛已經不會睜開來了，再也不會胡亂撩撥。

  他親自去收的屍。

  他也希望是假的。

  可都是真的。

  喻辰挺過了口誅筆伐，卻死在了天災人禍下。

  仿佛蕭伯納寫的一出諷刺劇本。荒誕又離奇。

  他隨便翻開一頁都疼的手指發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