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圈子裡掀起了地震。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各家都在找那位在綜藝上彈無虛發的電競新人。

  可再過去一天，太陽轉了一周回來，所有人都噤聲了。

  沒有人公開討論，沒有人猜測，也沒人抱有希望。

  說到底，大家都不願意難以逾越的山峰平地升起再回來。

  一個新人而已，縱使打法再像那位，也構不成威脅。

  與此同時，天下TV一名菜雞主播打賞總督包吃雞的消息不脛而走，岑浩浩收到鏈接點進去，一開始還覺得不過就是又一個想博熱度的主播在炒作，可是越往後看越心驚。

  越心驚越覺得蒼涼。

  “啊……這世上天才那麽多，為什麽不能多我一個？”他往後一靠，直接癱在椅子裡嚶嚶哭泣，“做天才到底是什麽感受啊？”

  夏瑞“噗”的一聲就笑了：“學得還挺像，所以你看了什麽感觸這麽深？”

  “好問題，你問一下隊長呢？”夏瑞坐旁邊，頭也不抬地回答他。

  “剃頭”在正規比賽裡是相當沒品的一種打法，簡而言之就是讓對方一個人頭都拿不到。

  岑小浩前一秒還埋在他江哥寬廣的胸膛裡假哭，下一秒紅暈直接從臉漲到了耳後根，以一種氣急敗壞的語氣回懟：“就嚶嚶就嚶嚶！你不服我就喊我老大出來打你。”

  MOON本就是圈內名牌戰隊，這兩年風頭正盛，俱樂部上半年新請來的運營又很有手段，短短三個月時間就將戰隊打造成了圈內炙手可熱的存在，熱搜上的比娛樂圈小明星都多。

  緩了大概十來秒，隊友心情總算平複下來，張口就問：“江狗你說實話，你家那小嚶嚶怪到底哪兒招上來的，怎麽這麽會哭啊哈哈哈哈哈哈草！”

  裴儼毫無疑問是現今職業選手中人氣最高的。

  但PUBG入場隱藏ID，職業賽場上基本不存在故意堵人剃人光頭的行為，但裴儼卻實實在在地乾過這種事。

  而對方戰隊也因此成功喪失打進決賽的機會。

  ——他跟兄弟戰隊的幾個朋友約了一場友誼賽，加上觀戰的，聊天室起碼十幾個人，無一例外都聽到了剛剛岑浩浩的假哭。

  “我不行了，小浩浩你就這樣上賽場，有事沒事往Space懷裡一哭，我感覺我離打贏裴儼也不遠了。”

  夏瑞好一陣無語，哽了半天，沒忍住提醒他：“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微博粉絲量已經破百萬了呢？”

  江煥給他哭了個措手不及，一不小心按到鼠標，一槍暴露位置，緊接著就被對面山上一槍AWM爆了頭，耳麥裡頓時一陣此起彼伏的嘲笑聲。

  記著是真的，尊敬是假的，只有想要對方死這一件事是真的。

  江煥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秒，向後一推椅子，順手從夏瑞桌位上抽了一包濕紙巾遞過去：“那是現在，以前你家隊長可不是個菩薩。”

  人群一哄而散，江煥退了語音，岑浩浩終於孵完小雞，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整張臉都蹭得紅彤彤的：“隊長沒那麽凶吧。”

  “……真不是人。”岑浩浩往椅子上一癱，“是不是越是天賦異稟的人越覺得自己存在是合理的呀，我真想拉著隊長找個網吧看看正常人到底都是什麽水平。”

  話音剛落，麥裡的哄笑聲頓時靜止，先前說話的人乾咳了幾聲，裝模作樣地道：“行行行，打不過你們還吵不過，散了散了，改天再約。”

  他坐正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以一副冷淡到近乎冷漠的音調說：“沒到全力以赴的程度，就不要談天賦。”

  “好可怕啊QAQ。”岑浩浩越說越覺得人生無望，往旁邊一倒，直接哭倒在江煥胸口：“嚶嚶嚶，怎麽連一個主播都這麽厲害呀，等到那些青訓生住進來正式開始訓練了，陳教會不會越看我越覺得我廢物，最後直接給我踢了呀嗚嗚嗚。”

  岑浩浩：“看了個主播，昨天晚上我看他才12萬關注量，睡一覺起來已經快四十萬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要不是江煥知道內情，都有可能被他騙過去。

  一旦牽扯到喻辰，什麽出格的事他都能乾出來，又何況只不過是在比賽裡有針對性地想要弄死一個人或者一個戰隊而已。

  長相好、人品好、技術逆天。

  人本能慕強，更何況是一群強者中最強的那一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Space的樣貌家世人品竟然都成了點綴，錦上添花固然是好，但哪怕沒有也不妨礙他圈粉。

  有記者甚至專門就這事問過他，裴儼難得在鏡頭前笑了笑，用一種真假難辨的語氣說：“如果你日日夜夜都把一個人記著的話，也很容易在一百人裡面一眼看見他的，我很尊敬對方，將他當成了想要學習的前輩。”

  誰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準確無誤地從一百位參賽選手中連續三次找到同一位玩家，連續三次讓對方落地成盒。

  他雖然怕裴儼，但那是因為隊長氣場太強大了，他不得不佩服，真要說凶，反正岑浩浩是沒感覺出來。

  “誒？你去哪兒啊？”岑浩浩問他。

  實力、顏值、流量、熱度，岑浩浩該有的一項不缺，夏瑞不明白他這莫名其妙的嫉妒攀比心從何而起。

  現如今他們又跟雲星tv合作錄綜藝，節目播出之後，不管圈內排名top3怎麽變化，至少在普通人眼中，MOON一定是最有知名度的那個。

  江煥聽到“江狗”兩個字的時候就很有先見之明的拔了耳機線，語音以最大聲公放，整間訓練室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江煥四下看了看，發現裴儼還沒來，神色一凝，推開椅子站起身。

  “嘖。”另一道聲音接過去：“倒在你江哥懷裡哭，又拿你家隊長出來壓人，岑小浩你這多少有點水性楊花。”

  賽後他被對方粉絲罵的體無完膚，千人聯名質疑MOON隊長開掛，主辦方甚至臨時組成了一個調查組，查了半個月，始終沒找到任何有關裴儼作弊的證據，因此作罷。

  夏瑞沒憋住笑出了聲，江煥低頭瞧了一眼剛賣完凶就在他胸口裝鵪鶉的某人，輕咳了咳：“扯我無所謂，把裴儼拉出來，你們家也想被剃頭？”

  岑浩浩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那我會被隊長罵的吧。”

  岑小浩一噎，臉不紅心不跳：“那我也沒有一晚上連吃七次雞的呀，他好離譜，他下播之後甚至去美服打單排去了，戰績一翻，五局三雞，是個人嗎？”

  不過有且僅有一次。

  學習個屁！

  遑論一個月前他們剛捧回來一座世界賽的金鍋。

  江煥：“找老大去。”

  “哦。”岑浩浩點了下頭，歇了兩秒才像是終於想起來不對勁一樣，眼睛一瞪脖子一伸：“你們真的都不來看看這個主播嗎，他好牛逼的！”

  江煥對一個不知名平台的不知名主播沒什麽興趣；夏瑞放假前剛打上去的排名又掉了下來，沒功夫陪他看直播；裴儼自己直播都純粹湊時長，就算在這也不會搭理他。

  岑浩浩望著眼前又一個被主播帶飛，拿著ump9吃雞的幸運觀眾：“……”

  他好羨慕哦救命，他這個賽季已經好久都沒吃過雞了。

  2800一個的總督也不貴吧……岑浩浩偷偷地想。

  MOON PUBG分部基地是一幢沿江別墅，地上一共四層樓，底下兩層做訓練室和活動區，三到四樓是宿舍。

  江煥坐電梯上了四樓，敲了敲朝北開的一扇門。
    大概五天前，他們正在打一場訓練賽，跟對方戰隊有時差，雙方約了半個月才敲定的具體時間。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應該中途接聽電話，可裴儼手機偏偏響了。

  還是一首他們所有人都沒聽過的鈴聲。

  江煥當時愣了一下，本能地朝他那邊望了一眼，陳教已經走了過去打算幫他掛掉電話了，可裴儼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摘掉了耳機摁了接聽鍵。

  電話前後甚至沒通到一分鍾，遊戲音效的掩蓋下，江煥隻大概聽見幾個簡短的詞匯。

  “……嗯。”

  “是我。”

  “您說。”

  緊接著是一段長久的空白，實戰比賽瞬息萬變，他沒敢分心去關注裴儼那邊的情況，可就在他以為裴儼已經掛了電話的時候，他卻聽見他低聲說：“麻煩地址發我，謝謝。”

  聲音很輕，他從來沒聽見過裴儼用那種聲音說話。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能從接下來的比賽中很明顯地感覺到裴儼的失誤。

  他還是很強，但不再那麽沉穩，不再那麽遊刃有余，他像是急於結束這場好不容易約到的能互相提升的比賽，只因為一通本來不該接的電話。

  結束之後陳教毫不留情地當著眾人的面訓斥，可裴儼開口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要請假。

  當時整間訓練室的氣氛都凝固了，江煥坐在裴儼右側，一低頭看見他幾乎控制不了的、微微發抖的右手。

  門從裡被拉開，裴儼身上還穿著睡衣，神色有些疲倦，門開了很小的一道縫，他走出來又帶上房門，江煥只能瞧見屋子裡漆黑的一片，窗簾都拉的相當嚴實，隱隱約約有一股極其淺淡的香料味道。

  江煥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問：“你抽煙了？”

  裴儼搖頭：“沒。”

  “那這味道……”江煥還要再問，一眼瞥見裴儼手腕上那串佛珠，突然就閉了嘴。

  裴儼卻主動回答他：“有點失眠，點了檀香。”

  江煥：“吃藥了嗎？”

  “沒有，醫生說不能再吃了。”裴儼道。

  江煥眉頭擰得死緊，想要問些什麽又不知從何問起。

  他覺得裴儼出去這一趟回來哪裡都不一樣了，可直覺告訴他還是不問的好。

  裴儼半靠著門，“跟REG約了訓練賽，晚上八點半開始，你一會跟他們說一聲吧。”

  江煥微訝，沒想到他這個狀態還能處理戰隊的事，先點了下頭，又沒忍住問他：“視頻你看了嗎？”

  “什麽視頻？”裴儼怔了怔，片刻後又自己想起來了：“綜藝嗎？看過了，怎麽了。”

  “你沒覺得那個新人打法很熟悉嗎？”江煥問。

  裴儼那一直半夢半醒的狀態這下才緩慢清醒了過來，江煥清晰地看見他神色逐漸認真，眼底仿佛凝了一層霜：“只有我一個人會覺得嗎？”

  江煥沉默。有些事過去了太久，早就成了誰都不能提的忌諱。

  哪怕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聊到這些還是會覺得莫大的諷刺。

  他換了角度：“後天他們就搬進來了，你要不要跟那個新人私下接觸一下？”他頓了頓，“對了，記得避開攝像頭。”

  裴儼似乎有些不解：“為什麽？”

  “你不是一直在找喻辰嗎？”

  裴儼還是不明白：“我是在找他，可這跟攝像頭有什麽關系？他的名字難道是什麽不能被提起的髒東西麽，那這些年他拿回來的那些獎杯，他幫助過的那些人又算什麽呢？”

  江煥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裡，頓時啞了聲。

  裴儼已經很久沒表現出這麽強烈的攻擊性了，事情過去了一年多，他親眼看著裴儼從失控焦急慌張到逐漸平靜，後來就連出去打比賽，外籍選手問到喻辰他都不會有什麽大反應，可這一次裴儼的鋒芒太利，江煥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回答。

  他默了良久，沉聲問：“你還好嗎？”

  裴儼搖搖頭：“不太好。”

  他明明說著不太好，江煥卻莫名松了一口氣，可緊接著的又是無休止的擔憂。

  裴儼靠著門，看起來脆弱極了，渾身上下都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氣，連多說一句話都讓人覺得費勁了心力。

  “我找到他了。”他突然說。

  江煥微怔，來不及思索他話裡的意思，瞬時間湧上心頭的都是難以言喻的喜悅：“真的嗎！他現在怎麽樣，還好嗎？”

  “我不知道。”裴儼搖頭，“我沒跟他說上話，他也沒看我。”

  江煥有些懵了，但最終還是正向的情緒佔據了上風：“可是見到了呀，見到了就好，一切都會好的。”

  “會好嗎？”裴儼輕聲重複。

  江煥：“會好的。”

  裴儼突然笑了笑，很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煥哥，你知道s7賽季站前廣場上有多少隻白鴿嗎？”

  江煥一下愣住了。

  裴儼聲音很輕，似是在笑又像是平靜無波地闡述一個事實，可他的語氣分明茫然極了：“如果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那我站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麽呢？”

  “……我是為什麽要爬到這個高度來呢？”

  江煥就是在這時候驀然意識到，他問的其實不是自己。

  該有一個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的。

  可他好像找不到那個人。

  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所以他無助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