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像是要入秋， 明明白天還是烈陽滿懷，等到了傍晚，紫紅色的光暈在江面蕩漾， 微風吹過楊柳樹梢，喻辰又覺得溫度恰好。

  沿江的小路修了一座公園，附近都是別墅區， 會來散步的多半都是退了休的老年人帶著小孩， 他找了一條長凳坐下，慢悠悠地吃著裴儼帶給他的那塊芒果千層。

  邊吃邊翹著腳尖， 一點一點的， 比踏著滑板呼嘯而過的小學生還要可愛， 裴儼坐在他身側垂眸看了一會兒，側腳碰了碰那雙白色運動鞋。

  喻辰挑眉， 唇角還沾著奶油沫， 眼睛裡寫滿了的都是疑惑和張楊意氣， 少年味在這具殼子裡可以很好的體現，他完全不需要顧忌形象和年齡大小。

  喻辰腳腕一翻， 鞋子出現在裴儼鞋面上。

  裴先生那樣穩重成熟的一個人，不言不語，不說話不吭聲，默默地又翻了上去……

  喻辰“嘶”了一聲， 狐狸眼睛一吊，睨著自家隊長先生：“你幫我洗鞋嗎？”

  裴儼低頭看著運動鞋鞋面被自己踩上的痕跡，點了點頭：“可以。”

  他答應得這麽爽快乾脆，喻辰反倒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他稍微覺得有些無奈， 但話都講了出來， 裴儼又應了下來，這時候再反悔，多少會顯得自己有點玩不起的意思。

  他突然有些在意別人的看法，他不太想讓別人覺得他跟裴儼關系很差很差，差到拿著塊蛋糕出門散步，都要打一架弄得渾身髒汙再回去。

  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下裴儼。

  喻辰垂眸盯了一小會兒，似乎有點困擾，含著蛋糕低聲道：“別弄太髒了，一會回去他們該以為我們打架了。”

  一隊倒是再有多少過激反應，再過激也給他們的隊長大人一次次折騰得脫敏了，連許醫生過來看到估計都得說一句妙手回春，勸他轉行去學醫。

  喻辰聳了聳肩，繼續吃那塊千層，裴儼再把鞋搭在他腳面也不管了，反正不用他自己動手洗，隨他的便。

  哪怕是聶海志，他其實都很懶得管。

  如果是上輩子他大抵是不會在乎，不服的直接打服就好了，可以25歲的心態在一群剛剛20歲出頭的小朋友群體裡看他們的行為，喻辰做不出來欺負人的事兒。

  喻辰震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瞧見這人起身又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包濕紙巾，抽出來一張擦了擦手。

  他其實很少有跟人合不來的情況，自己奔來就是青訓生一路打上來的，就算一開始在TRG就因為師兄的緣故受到無數優待，喻辰的履歷也都是真真切切一點點堆砌，沒有絲毫做假。

  有那麽點兒……如芒在背的意思。

  所以後來成為正式職業選手，再見到有天賦的小朋友，喻辰都會想著能拉就拉一把，真槍實彈地跟自己打一場比賽，可比他們在訓練場裡泡一天一夜都要好得多。

  除了陸言跟青芽這倆小子，青訓營那十幾個人對喻辰總有些若有似無的排斥，可大概又因為他入隊以來拿了太多第一，所以一邊排斥著又一邊注視著。

  但可能是年紀增長，身份調換，喻辰知道該怎麽應付那些藏不住從眼睛、從手肘溢出來的崇拜激動心情，卻不太清楚如何應對實力懸殊下的針對和嫉妒。

  跟年紀相仿的半大小子們吃住訓練都在一個地方，就算一開始不熟悉，久而久之也會熟稔起來。

  只是青訓營的那些小家夥們，喻辰跟他們不太合得來。

  不過……

  裴儼皺了皺眉，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蹲下`身伸手幫他擦乾淨了鞋子上的灰塵印。

  喻辰瞪大了眼睛，腳都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你帶紙巾了為什麽要用手擦？”

  裴儼睨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想搭理他，但到底是沒憋住，頓了兩秒鍾道：“原本想著你吃相那麽差，肯定會弄到嘴上，帶出來給你擦嘴的。”

  喻辰：“你怎麽汙蔑人！？”
    他哪有吃相差？！
  小時候老媽要參加一場很重要的商業宴會，特意請禮儀老師來家裡教了一個星期，又覺得一個人學太慘兮兮了，硬是拖著喻辰跟在她後面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地都跟著學，他哪兒有吃相差的時候，這小朋友怎麽空口白話地胡亂汙蔑人啊！
  喻辰要是有胡子，這時候大概已經吹了起來，裴儼心情這才好了一點，壓著笑意抬手，用拇指按了按他嘴角。

  還沒等喻辰發作，他反手一攤將指腹上沾到的奶油沫給喻辰自己看：“小豬吃到的。”

  喻辰：“……”

  他覺得自己耳朵有點紅。

  又覺得裴先生多少有點無賴。

  他很想反駁，但怎麽著也不能跟他似的那麽自然又平靜地再回過去一個“小豬”，那樣很像學齡前小朋友吵架，又有點像調情。

  前一秒他還在想青訓營的那些小孩子一個比一個幼稚，下一秒他就在這跟裴儼比誰更幼稚一點，這樣不好，很崩人設，喻辰覺得自己不應該。

  但又憋不住。

  他甚至納悶裴儼是怎麽憋得住的。

  這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這麽面不改色說這麽可愛的話的啊。

  喻辰偏過頭，輕輕地咳了兩下，緊接著就感覺裴儼在自己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你不用管那些人怎麽看。”

  喻辰微怔，眸色不自覺暗了暗，卻仍帶著笑：“前輩您這樣說話多傷人心啊。”

  裴儼：“傷到你了嗎？”

  喻辰一噎：“……那倒是沒有。”

  “那就行了。”裴儼見他不咳嗽了才收回手，蛋糕已經吃完，他很自然地彎腰撿起包裝盒，順手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我管他們幹什麽。”

  他連反問的語氣都不願意給，跟說既定事實似的，要說有起伏，也聽不出來多少言外之意；要說沒起伏呢，總覺得他這幾個字帶著點氣。賭氣。

  越來越小朋友了。

  喻辰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眼角卻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攀上一縷笑意，安安靜靜地坐在黃昏晚霞之下，面前是大片泛著粼粼波光的海面和圓日。

  月要出海，喻辰笑得讓人恨不得能將時鍾撥停，停在這一刻最好了。

  裴儼轉身的一瞬間看見這樣的畫面，整個人都怔了一瞬，幾乎壓不住想要接吻的衝動，可真等走近了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不是想看海嗎，明天比賽結束我帶你去好不好？”

  無波無瀾的語氣，卻硬是讓聽的人覺出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喻辰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他潔淨的腕上，反問：“不是說要我告訴你原因才願意帶我去嗎？”

  “我突然覺得好像沒那麽重要了。”裴儼輕聲道。

  如果原因你我皆知，如果因果讓人痛苦，那麽不說也無所謂。

  你想做誰就做誰，想以什麽身份站在我面前都可以，是你就可以。

  他身後是漸暗的濃幕即將吞噬白晝，喻辰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驀然笑了笑，笑得眼角微彎，眼裡盛星，好心情藏不住地溢出來。

  “怎麽辦啊前輩……”喻辰低聲呢喃，似乎困擾極了：“我又想親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