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預選賽第二場（七）
  兩道金色利箭穿破黑潮生物的腕足， 和它張開的大口。

  一前一後，穿透讓明昱以為無從突破的黑暗和似乎漫無邊際的洶湧黑潮。

  於是在一片死寂之中， 又傳出一點些微聲響。

  由遠及近， 由輕微到響亮，仿佛回聲一般層層疊加，直至模糊的尾音倏而重疊，驟然清晰。

  “明昱。”慕柏行的聲色偏冷， 厲聲道：“明昱！”

  明昱：“！！”

  明昱渾身一震， 視野中的畫面重新亮起。

  他的視線仍舊不算清明， 精神力的所見的黑色宇宙與駕駛艙內的場景被交織在了一起。

  那道金色是從星艦的炮管中噴湧而出， 卻與普通的凝聚而成的柱形精神力炮火不同， 在星艦外部形成了一層光膜一般的金色保護層， 又跟隨著明昱的精神力向後方拉長， 纏繞著那段明明暗暗的藍色。

  而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正轉頭看他。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睡了過去。

  他剛剛覺得冷，但掙扎著醒來後，那股寒冷便快速褪去。

  慕柏行緊皺著眉，將明昱的固定器掀起，把設計師打橫抱起，走向休息室。

  他坐在床邊，向前傾身，將剛剛明昱掙動間滑落的被角重新給他拉好。

  S級黑潮能量實在太過強勁， 就算是明昱的精神力絲將周圍能量消融，卻覺得自己的呼吸中還帶著被黑潮能量侵蝕的痛感。直到星艦駛入星港， 固定卡扣扣緊，星艦中央的屏幕上亮起第二場比賽獲勝的字樣，並落下象征恭喜的五彩飄帶。

  一股溫暖熱.流湧.進明昱的身體， 逐漸讓他找到了溫度。

  “很難受。”他閉上眼，小聲嘟囔道，“黑潮能量難吃得要死……還是你的精神力好吃……”

  明昱意識到自己正坐在座位上發抖。

  指尖的溫度鮮明。

  陽光從慕柏行身後的窗中落下。

  “……不要！”

  機械音模模糊糊響在耳邊，明昱渾身發冷，感覺到環繞著的一點溫暖將要離去，連忙伸出手臂，想要將他留下。

  明昱茫然看他。

  這裡是星網醫療站，膠囊一樣的隔離治療間，醫療機器人的光屏上一半顯示著的身體數據，一半顯示著剩余輸液時間。

  明昱：“……”

  明昱驟然睜眼，手指刹那收緊。

  明昱搖了搖頭。

  明昱放松下來。

  慕柏行：“哪兒不舒服？”

  “累了就睡一會兒。”

  青年發出無意識的呢喃，蒼白的臉頰蹭向慕柏行的胸口，“別……不要……”

  慕柏行：“不走。”

  “那裡就是星港接口。”

  星艦即將衝出黑潮。

  “……慕哥。”明昱聲音發顫，語無倫次道， “慕哥……它吃了我………”

  “看前面。”他說道， “你告訴我的航向， 東方。”

  明昱神色不安，卷翹的睫毛快速顫動。他盡力想要挽留隻殘余在手掌中的溫度，踉踉蹌蹌掙扎著離開那片黑色。

  明昱艱難喘著氣，順著慕柏行的話語看向前方。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意識不清時到底說過什麽，但他確實看見了前方的星港入口。

  “沒有。”慕柏行的聲音響起。他將青年的精神力纏緊， 安撫著重複道，“沒有。”

  “輸液。”慕柏行低聲道，讓明昱在病床上躺好，握住他沒有扎入輸液針的手掌。

  “別……別走……”

  明昱仍舊坐在他的座位上。

  星艦的航行方向沒有錯誤。明昱的心裡放下一塊大石， 他沒有讓星艦迷失在黑潮之中。

  “是你吞噬了黑潮能量。”

  *
  “病人精神域情況穩定，生命體征穩定。經系統判定，90%概率因精神域刺激過度昏厥未醒。治療方式：輸液觀察。”

  他深吸一口氣， 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

  明昱：“……”

  設計師對身體還在發抖。慕柏行將他抱緊，低聲道，“乾得很漂亮，明昱。”

  明昱靠在慕柏行懷裡。

  男人的手掌偏瘦，骨節明顯，手指修長。明昱呼吸急促，視線從交握的手掌上移，落在慕柏行臉上。

  明昱：“……慕哥。”

  “我好像在黑潮能量中也看見了你的精神力，慕哥。”明昱還沒有回過神來，喃喃道，“不是我們的星艦……不是在向外逃離，而是在中央星坍塌的中心。”

  “那是一架鳥型的星艦，周身被金色精神力包裹，渾身燃著火焰，它的精神力波動和你一樣……和你……一起射.穿了黑潮中誕生的星獸。”

  “幻覺。”慕柏行淡聲道。

  明昱：“……”

  男人的聲音太篤定，明昱不疑有他，眨了下眼，回過神來。

  自己那時候意識不清，只看見躍動的金色光芒，也不知道是不是視覺偏差產生的重影。

  “也是……”明昱小聲道，“什麽黑潮能量爆發的中心，多不吉利。”

  不該是慕柏行。

  就算有人真的能從黑潮爆發的中心地帶僥幸存活，恐怕一生也都帶著難以治愈的暗傷。

  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而後猛地響起本該是最重要的事情。

  明昱：“我們成功離開星海逃生了？！”

  他從床上彈坐起來，目光炯炯看著慕柏行。

  “嗯。”慕柏行說道，“能量波動信息收集的很完整，獎金不會少。”

  明昱哇了一聲，笑了起來，帶著些許虛弱的恍惚神色被喜悅取代。

  “太棒了！慕哥！”他神情興奮，像是能從床上跳起來。

  慕柏行按住他的肩膀：“還在輸液，別亂動！”

  “要坐就坐好。”他從旁邊扯了個枕頭給明昱靠著，語氣偏冷，“還有半小時，把藥輸完，下線休息。”

  明昱：“……？”

  明昱打量著他的神色。

  “慕哥？”設計師看了半晌，捏了下慕柏行還一直被自己抓著的手掌，嘗試性道：“慕哥？你生氣了？”

  慕柏行：“……”

  明昱：“？”

  “氣什麽？”明昱不解道，“我沒給你指錯航向啊！”
    慕柏行垂眼看著他，目光掃過設計師有些發乾的嘴唇，冷聲道：“不是。”

  明昱與他對視，努力讀取著他沉冷視線中的含義，沒能解讀成功，不明所以道：“那是什麽？”

  設計師的聲音乾淨清澈，但尾音稍一拉長，聽著就有點像在撒嬌。

  慕柏行：“……”

  “S級黑潮生物。”他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我駕駛星艦時沒能時刻注意你的動向。”

  他看得見後方的黑潮，卻一時沒有注意青年的精神力絲延展的有多遠。

  因而直到明昱近乎失去意識，才發覺對方的精神力末梢已被淹沒。

  明昱：“……”

  明昱哦了一聲，仔細想了想，認真道，“但是你精神力等級只有A-啊慕哥！沒注意到不是很正常嗎？”

  “艦船類覺醒者精神力就是不如我們敏銳，沒注意到不是很正常嗎？”他看見慕柏行繃著臉，停頓了一瞬，故意道，“你的精神力等級又還不如我！”

  慕柏行：“……”

  慕柏行冷著臉，把自己的手掌從明昱指尖抽回。

  他的動作稱得上幼稚，和男人英俊的外表和凜冽的氣質都極不符合。

  明昱一下笑了。

  “開玩笑的慕哥！大家都在A區，你要是想能把我按在地上打。”

  同一區內的精神力等級沒有絕對碾壓性。根據精神力特性不同和每個人對精神力的操控程度不同，A-暴打A 不是什麽稀罕事，A-爆發小宇宙越區暴打S在歷史上都發生過不少次。

  “哎，我是說……”他認真道，“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攬——”

  慕柏行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給你倒水。”

  他從床邊站起身，余光看見明昱還盯著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下意識打開一面光屏推到明昱面前。

  慕柏行：“看著。”

  莫名有些受不住設計師的凝視。

  好像有什麽不知名的情緒正在對方的視線中瘋漲醞釀。

  明昱被轉移了注意力。

  光屏中正在播放第二場星航大賽的直播回放。

  解說室中，穿禮服的兔子張著嘴正站在主持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懸浮在自己面前的影像。他面前正在播放的正是五彩斑斕的比賽情形。

  黑色宇宙中，金色的精神力持續不斷地從圓形星艦的炮口噴湧而出。炮口轉動，精神力形成的高密度金霧向外彌漫，在星艦外部不遠處形成一層又一層的保護膜，使得圓形星艦仿佛一個巨大的光繭。

  光繭的外部邊緣卻並不平滑。

  金色與黑色能量交匯處火花閃耀，不時發出爆炸四散的光流。兩股精神力互相撕扯，仿佛兩頭咬在一處的野獸，竭盡所能，撕開對手的皮毛血肉，形成不規則的外緣。

  而光繭尾部，金藍色交織的細線向遠處延伸。

  “緊張——又大開眼界！”半晌後，兔子解說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五彩斑斕正在爭分奪秒地逃生！但讓我們現在這裡說一些，算不上重要的……不，原本該是重要的星艦改動。”

  “看看這炮口！”兔子解說慷慨激昂道，“在上一場比賽中，五彩斑斕使用的還是以蘭姆達炮改進的精神力炮管！短短一個星期！在LUCE的改裝下！已經近乎看不出蘭姆達炮的痕跡！”

  “它的蓄能速度，能量閾值，發射速度，都令人歎為觀止！更另辟蹊徑的是！LUCE居然拆除了炮口的能量聚集功能閥？！”

  “精神力炮管上的功能閥使用，可以降低駕駛員對精神力操作的需求。沒有聚能功能閥，輸出的精神力救不會被自然聚攏成為束狀攻擊線……”

  “而失去外加的強聚裝置，駕駛員必須自主控制精神力聚攏向外高速射.出。這更加考驗駕駛員的能力和精神力掌控度、也更加耗費精力。我想LUCE一定對他們駕駛員的實力有遠超常人能夠給予的信任，才會摘除這一哪怕在軍部星艦上都被廣泛安裝的輔助裝置。”

  “摘除這一裝置的好處……大家有目共睹！由炮□□出的精神力能夠自由變化形態……天啊……我是說！應該沒人想過精神力被炮口.射.出後會將星艦環繞包圍，這算什麽？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炮？”

  “請看，這金色的精神力可是真真實實在與星艦四周黑潮能量對衝……謔！看著一次爆炸的震蕩，我要是在星艦裡絕對會被這陣震蕩嚇暈！”

  “當然！在需要時！他甚至可以被當作備用引擎，通過與黑潮能量對抗爆發的能量炸裂反向推動星艦向前——”

  兔子解說語速越來越快。他在解說台上來回踱步，強壓著情緒解說完精神力炮管的部分，終於徹底放飛了自我。

  “再看這點藍色的精神力！”兔子解說大叫道，“屬於LUCE的……藍色精神力絲線！”

  “在慕柏行尚在全力駕駛星艦！並未來得及注意後方時！LUCE的精神力絲線率先被黑潮能量浸染！但在接下來的幾分鍾內！它一直沒有被黑潮能量吞沒！”

  “女士們！先生們！這道藍色精神力的周圍不像金色精神力周圍一樣爆發起火花！看！這裡！藍色精神力與黑潮能量之間甚至出現過一道縫隙……這代表什麽？！”

  “代表能量並非是在碰撞！看那道明滅的藍色細線，LUCE的精神力一度已經熄滅，但又重新亮起……沒有能量碰撞的火花！卻又沒有被黑潮浸染！這說明……他也在吞噬黑潮能量！”

  “吞噬型精神力！女士們！先生們！要對抗S級的黑潮能量！需要至少A級的吞噬型精神力！這實在是太少見了！太少見了！我對LUCE的好奇心真是與日俱增！”

  “我們都知道！引發吞噬型精神力需要承擔多大的風險！不知道這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狼滅還是在精神力覺醒過程中出過重大差錯……”

  “近幾十年來，不光是中央星域！就連東南星域和西南星域也沒有再出現過高等級的吞噬型精神力者！”

  “如果不是比賽規則不允許！我都想潛入組委會資料庫翻找LUCE的個人資料……”

  明昱呼出一口氣。

  “那麽！說起來，我十分好奇，五彩斑斕的顏色是不是和他們每一位觀察手的精神力顏色有關？但LUCE的精神力顏色又和‘藍四’有所衝突……”

  兔子先生語音一頓。

  “哦，這些名字可真是敷衍……”他的耳朵耷拉下來，“當然，當然，十分好記，‘紅一’，‘橙二’，……不愧是五彩斑斕。我認為按照隊員列表名單上的順序，LUCE可以更名為‘藍五’，而他們的駕駛員‘慕柏行’應該改名為‘金零’……”

  “……噗！”

  明昱猝不及防，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嗆得自己連連咳嗽。

  慕柏行：“……”

  慕柏行面無表情，接過他剛喝了一口的水杯，放在床頭桌上。

  “哇哦——五彩斑斕！果然——他們衝向了星海邊界——越來越近——”

  閃著銀光的邊界出現在屏幕之中。

  虛擬地圖的星海邊緣在此地劃分，湧動的黑潮被程序編程時豎起的界限抵擋在外。

  圓形星艦以高速撞出邊界進入星港。

  星空陡然安靜，藍色與金色的精神力至此消散。

  “讓我們恭喜五彩斑斕——！！！恭喜戰隊成員！！——慕柏行——紅一——……”

  明昱：“不是慕……是金……咳咳咳……金零……！應該叫金毛哈哈哈哈！”

  明昱又忍不住咳又忍不住笑，前仰後合，斷斷續續道，“不是……慕哥……我不是說你狗……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慕柏行：“……”

  慕柏行冷著臉，拍了拍他的背脊，下手不算太重，倒是也不輕。

  明昱後背被拍得挺疼，又咳了幾聲總算緩過來了，連忙抓著慕柏行的手腕讓他趕緊停下。

  慕柏行被握著手腕，垂眼看他。

  設計師眼角因為嗆咳帶出了一點水光，眼裡還帶著笑，握著慕柏行的手腕，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你別說，慕哥。”明昱帶著笑意正色道，“你要不要染個發，省得站在紅毛他們幾個中間不合群？……就染金色！”

  “慕哥染金發一定很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