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羅家楠和吳天灰頭土臉地“滾”出中藥鋪, 到了街面上,卻是相視一笑。不用回頭看都知道,趙敬法一定正站在二樓的窗邊觀察他們的去向。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 很快會有馬仔去他們下榻的賓館找他們賣貨了。另外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會有內部人員掃聽是不是有誰在進行秘密的緝毒行動。
以上這兩種情況, 但凡出現一個就印證了他們的推測。吳天給莊羽打電話匯報情況,得到的回復是,養著,放長線釣大魚。緝毒的事兒羅家楠不樂意跟著摻和, 隻想把趙敬法抓了好將趙錢忠引蛇出洞,可一聽莊羽那態度,臉上頓時掛起“你們丫的又拆我台”的不爽。
他向莊羽提出抗議:“我純屬給你們緝毒處的做嫁衣呢是吧?”
“羅副隊,嫌疑人不在我們的地頭上,而且他背後還有保護傘, 不連窩端的話,後果你知道。”那晚幫他忽悠明爍的莊羽不見了, 又恢復了如常的刻板,“情況我都聽吳天說了, 趙錢忠現在有可能已經潛逃至國境線以外,如果把趙敬法也‘丟’了, 也許你這輩子都抓不到趙錢忠了。”
“……”
羅家楠攥著吳天的手機原地運氣。憋屈不?憋屈。但莊羽說的有道理, 如果上線發現趙敬法暴露了, 那麽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是最常見的結果——只有死人不會泄密。
不等他嘰歪, 莊羽又誠懇道:“還有,你們和趙敬法面對面接觸了, 同時你們又在當地開展緝捕工作, 他很有可能通過內部人員得知你們的體貌特征, 你們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我的建議是,你們還是盡早回山上去執行搜捕工作,暫時不要在外面拋頭露面了。”
好話得看從誰嘴裡說出來,羅家楠嗤聲道:“我該幹什麽不需要您費心安排,莊副處,您要擔心吳組長安危的話,那就讓他帶著人回去好了,反正上山搜捕不差他們仨。”
“我是在給你提建議,不是下命令,羅家楠,麻煩你分清楚二者的區別。”聽語氣,莊羽不爽了,“我的人跟你一起行動,我有責任確保他們的安全,開展工作的過程中發現涉毒案件線索,他們必須跟進,這是身為緝毒警的責任,我相信即便吳天他們不跟著走這一趟,你也不會坐視不理,可你得明白,你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靠近金三角地區,那裡的毒販和你在城市裡所接觸到的不可相提並論,他們更殘忍,更藐視法律,趙錢忠就是最好的例子,受害者是怎麽死的,你比我清楚。”
雖然是打著官腔,可句句在理,羅家楠沒道理耍混蛋,只是不甘心被對方壓一頭:“那要不這樣,我跟吳組長他們就此分道揚鑣,他和那倆孩子的去向你安排,我接著回山上找人,找不著我就住山上不回去了,省著你瞧見我鬧心,成不?”
這時吳天示意他把手機給自己,主要是擔心這倆再硬碰硬下去,隔著手機都能互掀祖墳了。拿回手機,他對莊羽說:“頭兒,是我,我是這麽考慮的,抻趙敬法兩天,看那邊有什麽動靜,然後我們再回山上……是,您說的沒錯,有羅副隊在,大家的生命安全就有保障……”
電話那頭,莊羽眉心擰起個問號——我什麽時候說的這句話?
其實羅家楠也知道莊羽不大可能直接說這種話,但看在吳天的面子上沒有戳破。等對方掛了電話,他抬手一拍人家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老吳,你這水平,當個組長屈才了。”
“嗨,我沒莊副處那魄力,說幹嘛就幹嘛,一點磕不打。”吳天謙虛地笑笑,“好了你也別生氣了,他是為了咱們著想,其實這次行動他想跟著來的,實在是走不開。”
“領導嘛,都忙。”
羅家楠隨口應和了一聲,轉頭給錢峰打電話,讓對方把車開過來。他中午喝酒了,到明天早晨之前都不能摸車。回了賓館也不能休息,陳飛還等著跟他開視頻會議。
接通視頻,一聽羅家楠說話那動靜,再看他紅頭漲臉的德行,陳飛惱怒道:“你辦案呢還敢喝大酒!?”
於是羅家楠把暗訪中藥鋪的事兒給老大學了一遍,說完看那邊陷入沉默,他默默幽幽地調侃道:“頭兒,我算知道莊羽為什麽那麽硬氣了,好家夥隔著好幾千裡地,別人的老窩他都敢鏟,你說還有什麽是他不敢乾的?”
“你少跟緝毒的瞎摻和,他們動手的時候不講武德。”
“我這可錄著音呢。”
“刪了刪了,少特麽攥我的短兒,”陳飛一臉不耐,“誒,武警那邊有消息沒?”
“暫時沒有,您也追過逃,這人一進山,那就跟水珠滴進大海一樣……我之所以跟著緝毒的摻和也是為了引蛇出洞,這麽漫無目的地找下去,我可能春節都不回去。”
羅家楠邊說邊捧著筆記本電腦仰躺到了床上——還是放平了舒坦。之前在山裡轉悠了一禮拜,天天和螞蝗蚊子螞蟻蜘蛛作伴,他都快成野人了。錢峰是腿上不知道被什麽玩意咬了一口,隆起拳頭大的一片紅腫,摸著都燙手,一到夜裡又疼又癢,根本睡不著覺。
視野裡出現了枕頭,陳飛皺了皺眉,沒挑刺,隻說:“再追一禮拜,實在不行就回來吧,這邊案子堆得忙不過來了。”
臨近年底是刑事案件高發期,羅家楠也不想跟這乾耗著,可抓不住嫌疑人,案子結不了,他自尊心不允許。從警的這些年來,別的就不說了,結案率他絕對能拔頭籌。早些年技術手段不行,鎖定了嫌疑人可找不到行蹤的佔比很高,他不願像爺爺似的,書房裡貼滿了未被抓捕歸案的嫌疑人照片,好容易能回趟家還得先去瞅瞅那幫孫子。現在廳裡有個專門負責追逃的部門,成立不到三年,已經追回了十幾名逍遙法外多年的犯罪嫌疑人。
沒接陳飛讓回去那話茬,羅家楠岔話道:“您啊,有空去趟緝毒處找莊羽好好聊聊,別拿我當不要錢的壯勞力使喚,我工資又不是他開。”
“有本事你和人家平級,他指定不使喚你了。”一提這事兒就又是老生常談了,陳飛不樂意車軲轆話來回說,擺擺手示意他讓自己省點唾沫,“對了我聽彭寧說,你讓他晚上陪祈老師去吃飯,不能加班了?這是什麽人啊,還得單找一人作陪?”
“嗨,之前祈老師不剮了一布加迪麽?那車主是祈老師的校友,約他去吃飯,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去,讓彭寧跟著一起。”
“祈老師的校友?那得多聰明一人啊?”
這話聽的羅家楠倍覺不爽,忍不住酸溜溜的:“不一定多聰明,國外那些大學您還不知道,錢給夠了怎麽都進得去,他能開的起布加迪,捐一學籍想必不是什麽難事。”
“你怎麽不說人家的布加迪是憑著聰明才智賺來的?”陳飛毫不在意地寒磣他,“知識改變命運,你沒本事掙布加迪不代表別人沒有。”
“說的就跟您有本事掙似的。”
“兔崽子,有種你現在打報告申請調職,永遠別在老子面前出現,不然揍死你。”
“您還別將我,我走祈老師肯定跟著走,到時候看您怎麽跟方局交——”
正說著,羅家楠聽到屋外有人敲門,忽悠一下坐起,匆匆對陳飛說了聲“我這來人了”便掛斷通訊。來的是老周探長,告訴羅家楠說武警在山上發現了生活痕跡,雖然不能斷定就是趙錢忠留下的,但痕跡非常新鮮,值得追蹤。一聽這話,羅家楠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酒也醒透了渾身上下哪也不疼了,整理好進山的裝備立刻出發。到樓底下才想起忘記通知吳天他們了,趕緊追了個電話過去。得知吳天他們人在外面,一時半會趕不回來,隻得分頭行動。
驅車至山腳下,老周探長收到消息——目前嫌疑人被堵在一處地洞裡,有槍,已經有隻警犬被打傷了,現在訓導員不敢輕易放狗進去拖人。
雖然羅家楠走到哪都不被警犬待見,但他一貫不忍看那些通人性的小家夥受傷,得知有警犬中槍,頓時咬牙切齒的:“扔催淚/彈,給丫熏出來!”
老周探長並不讚同:“怕嫌疑人狗急跳牆啊。”
這倒是,羅家楠稍感糾結。既然趙錢忠躲進了只有一個出入口的地洞,說明他已經窮途末路了,手裡又有槍,逼急了朝自己摟一竿子可就什麽都瞎了。或者乾脆來個魚死網破,自己不活了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看地圖,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徒步過去有十多公裡的距離,光靠腿腳得爬整整一天。幸而武警那邊派了直升機過來,能將他們盡可能的送到離嫌疑人藏身地最近的位置。
路上得知警犬是被霰/彈/槍打傷的,但不是製式子彈,而是那種土/製/獵/槍用的散射鋼珠。土歸土,威力卻不容小覷,目標如身處射程范圍內較近的位置,骨頭被打斷都有可能。想來那隻警犬凶多吉少了,主要是路途遙遠,中槍後難以及時搶救。為了救這隻警犬武警長官下令調了救援直升機過來,然而林海茫茫,直升機能降落的位置離事發地著實有段距離。
狗難救,人要中槍了一樣難救,所以守地洞的武警格外謹慎,趙錢忠不把槍先扔出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子彈分散,防彈衣防的住心口可防不住四肢頭臉——打臉上毀容,打眼珠子瞎了,打腦子裡變癡呆。
剛下直升機,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山風混著水氣,溫度驟降,呼吸間已見白霧,穿著防風服都凍得齒間咯咯作響。從降落點到藏身處還有將近三個小時的山路,天已經全黑了,看不清路,腳下濕滑,一不留神就摔個狗啃泥。不過羅家楠確信,他們難,躲地洞裡的趙錢忠更難。像這種挖在山上、供守林人臨時歇腳避雨的地洞他見過,洞口撐死了半米寬,內通道斜於地面,人必須得倒著退進去,因為窩裡面根本轉不開身。不知道趙錢忠手頭還有沒有吃喝的儲備,要是沒有,這鬼天氣窩洞裡一窩十幾二十個鍾頭,必定又冷又餓又渴,可能撐不了多久了。所以他們無法停歇,必須盡快趕到。
雨下了兩個小時,終於停了,可路還是一樣的難走。一行人打著手電磕磕絆絆地走著,到目的地時已累得氣喘籲籲。顧不上歇口氣,羅家楠要來擴音器,在武警的指引下朝被藤蔓覆蓋隱藏的地洞口高聲喊話——
“趙錢忠,只要你把槍扔出來,我們保證不朝你開槍!”
話音隨風而散,沒得到任何回應,漆黑的林間只有蛙聲和蟲鳴聲。這讓羅家楠不禁懷疑趙錢忠已經死在裡面了,想了想,彎腰撿起塊石頭,瞄著洞口的方向用力擲了過去。
石頭噗通落地,緊跟著“砰!”的一聲槍響,令在場所有人都條件反射抱頭俯身躲避子彈。一猛子趴地上裹了一身泥,羅家楠火氣頓生,一手摁著錢峰的頭,一手舉著擴音器大喊:“別特麽作死!你丫子彈是有數的!我給你數著呢!打光了老子第一個進去給你丫薅出來!外頭有吃有喝有大衣穿,你丫識點好歹!”
旁邊錢峰臉朝下被摁在泥裡,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泥漿。雖然感激羅家楠危險時刻不忘護著自己的舉動,可還是忍不住心裡逼逼——長記性,再也不跟他一起出來追逃了。
羅家楠喊完話過了得有十分鍾,才聽地洞的方向傳來沙啞的回應:“反正出去也是個死,我還不如死在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上。”
“死也得死出個爺們樣吧?你死那耗子洞裡憋屈不憋屈?”羅家楠都有心直接過去給丫薅出來,審人他行,勸人真不是長項。趙平生要在就好了,那嘴,能把死的忽悠活了。
言語間忽然心生一計,他繼續喊道:“你就不想看看,自己費盡心機想得到的‘寶貝’長什麽樣?我們已經追著那個茶盞了,別說,搭了兩條人命的邪性東西還挺漂亮。”
“事到如今,再漂亮又有什麽用。”
沒聽趙錢忠反駁自己的“兩條人命”之說,羅家楠確信,林卓飛已經死於對方之手。不知屍骨被遺棄何地,所以必須得把趙錢忠活著弄地洞。
“我聽你說話有氣無力的,是不是餓了?這樣,我這有壓縮餅乾和礦泉水,我放洞口,你自己拿,行不行?”
“別過來!過來我就開槍!”
“我人不過去,拿根樹枝子推過去。”
“我不要你們的吃喝,你們一定會下藥給我迷過去。”
“……”
電視劇看多了吧?羅家楠稍感錯愕——這特麽荒山野嶺的,我上哪給你丫找安眠藥去?
“那我喝一口水,吃一口壓縮餅乾再給你,行不行?”
“別費勁了,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就沒想過能活著出去。”
雖然話說的決絕,可羅家楠聽出一絲勸降的可能性——趙錢忠讓他“別費勁了”,說明這人不是冷血的石頭,潛意識裡還是有為他人考慮的部分。深思熟慮過後,他決定出賣一下林冬和唐喆學,事到如今也就這對兒王炸能打得出手了:“趙錢忠,我知道你為什麽上追逃,你女朋友那事,我可以找人翻案重查,我有倆同事,查懸案一絕,別說沒證據,就是沒屍體他們也能挖地三尺把屍體刨出來,你可能聽說過,有個向日葵案,時隔二十多年,什麽人證物證都沒了,可他們照樣把嫌疑人抓了,還一抓就是仨……”
他跟那添油加醋地講案子,不光洞裡的趙錢忠,甚至連旁邊的武警特警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聽著聽著,忽聽“嗵”的一聲悶響,眾人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嫌疑人把槍扔出了洞口。頃刻間長官一聲令下,一眾全副武裝的武警奮勇撲向洞口。
從洞裡拖出來的趙錢忠已經髒得沒個人樣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被倆武警背手押到羅家楠跟前。四目相對,那雙血絲滿布的眼裡沒有即將面臨法律製裁的怯懦,反倒是盈滿堅定:“你說的,翻案重查。”
“是,我說的。”
松心之余,羅家楠暗罵自己缺心眼——又給林冬嘴裡遞材料,這回燒鵝指定是吃不上了。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