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幕下的城市五光十色, 大大小小的霓虹燈錯落綿延,彰顯著所有者的財富與地位。在霓虹招牌照不到的角落中,人世間的光怪陸離循環往複地上演, 明暗交錯的光線飛速劃過黑白分明的瞳孔,一抹接一抹, 將羅家楠腦海中的記憶碎片悉數拉近扯遠——
“阿平!阿平呢?”
“這呢這呢!”
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伴隨著衝馬桶的動靜,薄到廉價的廁所門板向內拉開,露出一張年輕且稍顯桀驁的俊臉:“豪哥你找我?”
“你小子掉馬桶裡啦?”戴豪揚手扇了扇, 略帶陰邪的眉眼不悅皺起,“這廁所今天沒掃啊?一股子尿騷味兒!客人都投訴到我那去了!”
“琴姐今天請假了。”
說著話,羅家楠側身從裡面出來,回手要帶門,卻被戴豪“啪”的一把擋住:“阿琴請假了, 你們特麽的上不上班?裡頭臭的跟海貨市場似的我買賣還乾不幹了?趕緊的,打掃乾淨然後跟我出趟門。”
“——”
我掃?羅家楠詫異瞪眼, 剛想抗議卻又硬生生憋住。剛剛為躲避監控在廁所裡偷摸和陳飛通話時,對方反覆叮囑他“事事皆要忍耐,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現在就是一個最底層的馬仔,誰都能吆五喝六一番, 戴豪是寇英跟前的紅人, 他非但得罪不起還得言聽計從, 能不能爬上去得看對方給不給機會了。
拿著水管子亂呲了一通, 總算聞不見尿騷味了。羅家楠對鏡整理好門面,抄起空氣清新劑搖了搖, 閉眼朝自己噴了幾下, 收拾好心情出去找戴豪。他和戴豪是在拘留所裡認識的, 對方酒駕,還把查酒駕的交警打了,可上頭不知道誰給保了,隻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他則是因“尋釁滋事”被拘留,和戴豪前後腳進的同一個監室。十五天的朝夕相處,“王平”的愣頭青、直腸子、仗義等作風深得戴豪賞識,說只要跟了自己,想打誰,就打誰。
可到現在為止已經三個月了,打人?屁!天天在餐廳後廚打雜!羅家楠鬱悶的不行,忍不住打電話給陳飛抱怨,說電視裡演的都特麽是假的,本以為能有一群小弟前呼後擁,結果呢,天天圍著他的只有土豆洋蔥西紅柿白菜胡蘿卜!他現在一個月掙的還不如掃廁所的大姐多,連餐廳服務員都不拿正眼瞧他!每天下了班還要和八個大老爺們擠一間十平米的宿舍,一喘氣全是汗、屁、油汙和臭腳丫子味!
所以陳飛才勸他忍,時機未到,咬著牙,拿頭撞牆也得忍。陳飛原話是:“沒讓你去做鴨就不錯了,不然你還得出賣色相。”
羅家楠倔驢似的:“我寧可出賣色相!要不您過來聞聞我,都漚成泔水味了!”
“漚死你個小王八蛋!”陳飛氣笑,“真下了場掛了牌,可就不止是出賣色相了,黃賭毒一條線,你只要沾上一個,哪個也跑不了,別特麽到時候我還得去戒毒所裡撈你。”
這下羅家楠不言聲了,陳飛說的沒錯,黃賭毒一條線。雖然還沒機會去那些聲色犬馬的場所浸淫一番,但跟派出所實習的時候,掃黃抓的MB基本尿檢都不過關。他們會哭訴是客人的要求,自己只是陪著玩的,畢竟不讓客人盡興的MB掙不著錢。既已下海,那便是身不由己,做這類生意遠不止是出賣皮相那麽簡單。
自從踏進這灘渾水,他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到了停車場,他找到戴豪最常坐的那輛奔馳越野,剛想拽副駕駛的門卻看後座車窗降下,又聽戴豪命令道:“今兒你開車。”
羅家楠聞言一愣。戴豪酒駕被扣了駕照,這幾個月給他開車的是外號“咖喱”的馬仔。此人一副東南亞人的長相,皮膚黑黃,所以被大家稱作“咖喱”。俗話說,方向盤在誰手裡,命就在誰手裡。能給老大開車,說明信任度比之前有很大的提升,羅家楠估計,可能是因為前幾天那個酒醉鬧事的客人的緣故。那是一位以戴豪的層級招惹不起的客人,來的時候就一臉不痛快,席間借酒撒瘋,把服務員打了,戴豪以經理的身份出面調停,卻不想對方三言兩語便動了手,抄起洋酒瓶子照著戴豪的腦袋就摔。羅家楠正好進來收盤子,眼疾手快一擋,生生替戴豪挨下了一記。
傷的不重,沒流血,但戴豪親自送他去了趟醫院。
坐上駕駛座發動汽車,他看了眼後視鏡中映出的戴豪的側臉,謹慎地問:“咖喱呢?”
“那小子查出艾滋了,以後不讓他碰我車了。”戴豪無所謂道,言語間拇指輕輕撫過薄唇,慣常笑得有些邪性:“傻逼玩意管不住□□裡的東西,哪來的雞都特麽睡,就葛老虎店裡那批黑妞,操他媽的,倒貼我錢我都不碰,他倒好,一把一把往人胸罩裡塞錢,你說,戴個套能勒死他是怎麽著?”
“……”
羅家楠無言以對,感覺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針扎似的。賭博、毒品、惡疾,這些詞以前離他很遠,現在則如影隨形。身邊的兄弟過的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價值觀人生觀和他過去所接觸的背道而馳,更沒見誰潔身自好,老婆女朋友情人小姐輪著睡,衡量一個男人的唯二標準只有金錢和性能力。
未來?誰特麽敢奢望?不定哪天就橫死街頭了。
打輪拐上主路,他清了清嗓子問:“去哪?”
“銀都。”
聽後座上傳來搓火機的聲音,羅家楠十分有眼力價地打開全景天窗。戴豪仰臉呼出口煙,望著星月黯淡的夜空,語氣慵懶的:“今兒重裝開業,我得去給老板送禮。”
“鷹爺?”
跟了戴豪三個月了,羅家楠還沒跟寇英正面接觸過,隻遠遠看過幾眼。寇英個兒不高,一米七左右,是個身板精瘦的中年男人。發色花白,據說從來不染,但打理得十分服帖。戴著副黑框眼鏡,日常一身灰藍色的唐裝,腳蹬黑布鞋,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之感,初次見面很難讓人把他跟威震四方的黑老大聯系起來。
“這話問的,除了鷹爺,還有誰能讓我喊老板?”戴豪嗤聲輕笑,“今天帶你小子去開開眼,聽說還請了電視台的主持人去給暖場,你到那別跟土包子進城似的啊,去的都是達官貴人,不該說的話你一個字也別說。”
羅家楠脆聲應下:“知道,豪哥。”
探身摁熄煙頭,戴豪闔目放松身體:“好好看路,我眯會,到了叫我。”
正值晚高峰,高架輔路都堵得跟需要疏通的下水道一樣,所有司機都得一腳刹車一腳油地慢慢往前拱。不過羅家楠車開得穩,戴豪一路睡得十分踏實,到地方喊了三聲才醒。下車之後的戴豪一反在手下面前的傲慢之態,見著誰都恭敬有加,那副點頭哈腰的樣子讓羅家楠感覺自己怕不是跟錯了人。
正如戴豪所說,今天來的客人非富即貴,羅家楠和人家根本搭不上話,也沒人主動搭理他,只能像個影子似的跟隨戴豪穿梭於人群之中。重裝後的銀都華裳更顯奢華,熱場DJ請的是倆老外,一通炫技的B-box下來震得人熱血沸騰,隨著升降舞台上的米幻燈光盡情搖擺。
驀地,人群中一抹嫣紅勾住了他的視線,循著余光望去,嫣紅裹著凝脂般的白,半個線條緊致的美背於人群中若隱若現。下一秒,露背紅裙的女主人翩然回身,波浪長發半掩著美豔的容顏,一笑傾城,就像是一塊磁鐵,瞬間吸引了周遭無數視線。
一杯飲料遞到羅家楠眼前,杯中的液體模糊了人群中的美,同時響起戴豪的調侃:“別看了嘿,看眼裡拔不出來了,那可不是你掙這仨瓜倆棗能泡上的妞,她叫徐安安,老板請的電視台主持人。”
“我沒……沒看。”
接過杯子,羅家楠倉促別開視線。自從接下這份重擔,他和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友根本無法聯系,當初也隻留給對方一句“我去執行任務”便銷聲匿跡。可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天天聽同宿舍的室友們講述和女朋友“打撲克”的細節,憋得他不得不半夜爬起來衝冷水澡。
戴豪抬起胳膊,重重砸上他的肩膀,於喧囂嘈雜之中弓身耳語:“沒看最好,看了也得忘乾淨,那是老板看上的女人。”
“明白。”
熱氣呼在耳邊,混著震耳的重低音擊打緊繃的神經,羅家楠忍不住縮了下脖子。與此同時肩頭一緊,戴豪用力握了兩握,笑道:“你以後別在後廚幹了,就給我開車,薪水嘛,先按咖喱的標準給你開,聽哥一句,有錢了不愁沒女人,再說了,女人嘛,甭管高矮胖瘦美醜臉上長不長麻子,關上燈全特麽一個德行。”
“……”
羅家楠應和著笑了笑,仰頭乾光杯子裡液體。喉結一滾,體內的燥熱被順喉而下的冰涼壓製了幾許,那些幾乎衝破枷鎖的欲念終是被摁回了籠中……
聽著師父講述曾經和徐安安的一面之緣,彭寧的好奇心幾乎衝破大氣層:“楠哥,這徐安安什麽來頭啊,連寇英都追不到?”
“她那會有個男朋友,背景挺硬的。”羅家楠抬手朝上指了指,“不過後來出事了,然後徐安安就出國了,再然後我就把寇英送進去了。”
“所以寇英有多少情人?”
“還真不多,算上他老婆,他身邊一共就仨女人。”
“仨還不多啊?”
“那得看跟誰比了,他手底下那九大金剛的情人們搓一塊,估計得有一個連吧。”
“……腎真好……”
“好個錘子!哪個不特麽吃藥啊?”羅家楠不屑冷嗤,“你真跟那群人混過就知道了,媽的偉哥當維生素吃,我以前還納悶,一百多塊錢一片兒,誰特麽花那冤枉錢啊,後來知道了,是我太膚淺。”
正趕上紅燈,彭寧刹住車,趴方向盤上默默注視著前方,忽然扭頭問:“你還問過價啊?”
看徒弟一臉狐疑的,羅家楠皺眉反問:“藥店裡明碼標價跟那擺著,不是你問這話什麽意思?”
“沒什麽沒什麽,哈哈——哎呦!”
兜頭挨了一記,彭寧笑不出來了——開個玩笑而已何必認真,再說是你親口囑咐祈老師“省著點用”的。
嗯,這是之前去懸案組聊天時聽來的八卦。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