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雖然骸骨的上半截都泡在水裡, 其他部位多被雜草所遮掩,但依然能從衣著上辨認出這是一副人的骨架,顯然已死亡多時, 幾乎完全白骨化了。根據莊羽發來的定位看,發現遺骸的位置在荒郊野外, 可以說得上是人跡罕至。如果不是緝毒那邊用無人機航拍荒山野嶺、尋找毒販癮君子們的“秘密花園”,這具骸骨不知何年何月才會被發現。
問祈銘要過手機,唐喆學放大圖片看了看,說:“會不會是誰家死了人埋山上, 屍體被大雨衝出來了?這一禮拜都在下雨,有好幾處地方報滑坡了。”
羅家楠快速掃了一眼手機上的圖片,提出異議:“如果是正常土葬的屍體,應該不會穿牛仔褲還系皮帶吧?怎麽著不得換身壽衣啊?你再看看,周圍有碎棺材板子麽?”
白骨案他遇到的比唐喆學多多了, 凶殺掩埋和正常土葬從直觀上的區別就是死者的衣著,而且土葬後的屍體如果因雨水衝刷土層流失, 或者地面下陷坍塌而暴露的,周圍往往能發現棺材。雖然國家提倡火葬, 但部分人依然遵循“落葉歸根,人死歸塵”的老思想, 而越是有這種思想的地方越墨守成規, 穿壽衣得講究個上四下三的七件套, 絕不可能讓死者穿著便裝下葬。
要回手機, 祈銘說:“莊羽已經通知縣公安局的人過去勘驗現場了,發給我是讓我有個準備, 說那邊可能會需要法醫支援。”
羅家楠眉頭一皺:“他們自己沒法醫啊?哪個縣?”
祈銘低頭看了眼定位地圖:“峽南縣, 河溝鄉, 狐狸坡,說是他們那的法醫正在休產假。”
“我知道這地方!狐狸坡,聽說有人在那碰上過狐狸娶親。”唐喆學說著,感覺旁邊嗖嗖往過散寒氣,側頭看了表情僵硬的羅家楠一眼,嘴角壞壞勾起,“楠哥,你還記著麽,咱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去那探險來著,夜裡你不敢一個人去解手,非得拽著我。”
羅家楠果斷反擊:“我就記著你小子被蜘蛛嚇的竄我身上來了。”
唐喆學理直氣壯的:“拳頭大的蜘蛛,掉你臉上你不怕啊?”
“那我也不至於叫的跟小姑娘似的,”羅家楠不屑撇嘴,“誒林隊我給你學一個啊,他當時喊的是——媽呀!楠哥!”
羅家楠拿腔拿調的動靜逗笑了林冬。根據唐喆學以往被蜘蛛嚇到的場景,他相信對方沒太添油加醋。雖說羅家楠那破嘴裡吐不出象牙,但有時候他也願意和對方聊聊天,了解一下關於愛人青春年少時的點點滴滴。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你的過去我不曾參與,你的未來我不會缺席。
正樂著,祈銘的手機響起,高仁打來的,一聽動靜就是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樣子:“師父你下飛機了?”
“嗯,有霧,備降到其他機場了,在回城的路上。”
“那就好,我還以為有大霧你下不來了呢。”聽筒裡傳來哈欠聲,“是這樣,剛收到通知,峽南縣公安局請求市局提供法醫支援,內什麽,太晚了我就不叫老韓了,你看方便過去一趟麽?”
“狐狸坡的案子?”
“啊?縣裡已經通知你了?”
“不是縣公安局通知的,是莊羽,遺骸是緝毒處的無人機航拍時發現的。”
“這樣啊,那咱是局裡見拿上東西一起過去,還是到地方碰頭?”
“稍等。”祈銘習慣性的將手機扣到肩頭,轉頭問林冬:“你要去現場看一眼麽?”
屍體白骨化,有可能是失蹤多年的失蹤人口,說不定卷宗就在林冬他們懸案組辦公室。以他對林冬的了解,落對方手裡的案子很少能大大方方的讓出去。
果然,林冬打起官腔:“去看看吧,萬一是落我們組的案子,正好掌握第一手資料。”
他這話音還沒落地,就聽副駕上傳來唉聲歎氣的動靜。算上今天,整一個禮拜沒那啥,唐喆學眼瞅著要摸上炕頭了,結果林冬又要去出現場,可不得唉聲歎氣麽。
然而林冬沒打算讓他閑著:“給你媽發消息,麻煩她早晨再去幫忙遛一下吉吉喂下冬冬,你得跟著一起出現場。”
羅家楠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就是,你多久沒出過現場了?好容易有個新鮮的,還不趕緊湊個熱鬧。”
“……”
唐喆學擱心裡翻了個白眼——你特麽出去度假夜夜笙歌的,我這孤枕獨眠一禮拜了,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不管唐喆學樂意不樂意,祈銘只聽林冬的意見,於是告知高仁:“到地方碰面吧,你把大米和金釧都叫上,人手多能快一些。”
“大米沒問題,今晚他值班,不過金釧……”高仁頓了頓,“他家寶寶發燒了,在醫院打點滴,他老婆明天論文答辯,他得照顧孩子。”
“看能不能讓他父母去醫院照看下寶寶,白骨化的屍體可能會有多階段嗜屍性昆蟲出現,對於他來說,這是非常難得的實踐機會。”
“啊?這大半夜的……”
“不強求,你給他打電話,讓他自己決定。”
掛上電話,祈銘感覺旁邊林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遂轉過頭:“怎麽了?”
林冬眯眼一笑:“沒什麽,日常覺著你不近人情。”
“習慣就好。”
隻當是在誇自己,祈銘將手機遞給唐喆學讓幫著接上充電線,隨後抱臂歪上林冬的肩頭,繼續閉目養神。感覺到肩頭的熱意緩緩蔓延,林冬皺眉默笑——
這不有人類的體溫麽?怎麽還動不動跟個AI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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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方一看,眾人都有點傻眼。發現遺骸的位置在兩座山之間的窪地,距離主路有大約水平三公裡的距離,還得穿過一片坡面陡峭的樹林。大半夜的,林中伸手不見五指,雜草叢生碎石滿地,崎嶇不平完全沒有人走的路,前來出現場的警員們只能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過淌。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謀殺,凶手選的這個拋屍地確實足夠隱蔽,沒無人機航拍還真發現不了。
下了一禮拜的雨,蚊蟲大量滋生,羅家楠一路上被咬的,隔著褲子都能摸到巴掌大的包。一手拽著祈銘,一手玩命撓癢癢,他看唐喆學和林冬在前面泰然而行,不免納悶:“你們倆沒挨咬麽?”
林冬用手電往自己和唐喆學的腕上各自晃了一下,照亮戴在腕上的電子驅蚊手環:“這叫有備無患。”
羅家楠的土匪勁兒立馬冒了出來:“你倆用一個行了,二吉,把你那個給哥。”
唐喆學充耳不聞,拽著林冬出溜出溜往前竄。
“嘿你個兔——”羅家楠一句街沒罵完,忽然感覺祈銘那邊往下墜了一下,趕緊提了一把,急問:“崴著腳了?”
祈銘弓身抽氣:“有個坑。”
“崴的厲害麽?”
羅家楠拿手電往祈銘腳邊晃去,見一草窩塌下去了,立刻把旁邊的碎石樹枝土塊踢進去踏實填平——後面還有人呢,別回頭再崴著幾個。
撐著他的胳膊,祈銘皺眉點點頭:“還行,緩緩能走。”
“要不我背你?”
“別丟人了。”
“那有什麽丟人的,就算是二吉崴了——”羅家楠說著一頓,眼珠錯了錯,改口道:“他就算了,讓他自生自滅吧,小氣鬼,連個驅蚊手環都不肯——唉,癢死了!”
說著猛抓了一頓手背,剛有隻大黑蚊子趴上面飽餐了一頓,被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撐的飛不起來了,一巴掌下去全是血。這破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處買花露水,挨咬了只能硬扛。山裡的蚊子毒性大,咬完腫一大片。看他給手背都抓出淤血了,祈銘四下環顧了一圈,掐了幾片草葉,捏碎抹在燙熱之處。
微風拂過,手背上陣陣清涼,羅家楠抬手聞了聞:“這什麽呀?”
“這是野薄荷,有一定的止癢效果,還能驅蚊。”說著,祈銘又用沾著薄荷汁液的手往他的脖子和臉上蹭了蹭,“你太招蚊子了。”
“我招沒事兒,不咬你就行。”
每每看到祈銘散發智慧光芒的時候,羅家楠總忍不住想嘬人家一口,但,出現場呢,必須嚴肅。
這時遠處隱隱傳來高仁的叫聲:“我的媽呀!這是人走的路麽!”
羅家楠聽了直想笑,將手攏到臉側,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吼道:“高仁!你用滾的比較快!”“羅家楠你要死啊!”
等著祈銘緩疼勁兒的功夫,高仁“滾”到他們面前。打上照面,羅家楠詫異道:“呦呵,減肥了你?”
毫不誇張,高仁現在最起碼得比他們休假前輕了有十斤的樣子,包子臉都沒那麽圓潤了。
高仁一臉得意:“我這叫自然規律,該瘦的時候就能瘦。”
這麽多年羅家楠倒是習慣他忽忽悠悠的體重了,一般來說高仁減肥,呂袁橋得哢哢掉肉,問:“我小師弟瘦了多少?”
“他沒瘦,不信你自己問他。”高仁說著縱了縱鼻子,“你身上什麽味啊?”
“你師父剛給我抹了一身薄荷,驅蚊。”
“哦,那花露水你不用了?”高仁一指拎在手裡的勘驗箱。雖然說純天然的最好,但工業化產品的功效還是高一些。
羅家楠立刻:“要要要,趕緊的,給來一瓶。”
“先說說你給我帶什麽禮物回來了,”高仁不滿撇嘴,“讓你給我寄點好吃的回來,結果一禮拜了,我一份快遞沒收到。”
羅家楠一心渴望花露水,語氣格外的好:“我帶了,真帶了,在後備箱裡呢,待會上去給你。”
“師父,他給我帶什麽了?”這些年高仁沒少吃羅家楠的虧,對他的信任度非常低,但師父不會說謊。
祈銘實話實說:“兩顆椰子飯,一袋真空包裝的文昌雞。”
“沒啦?”
“沒了。”
深吸一口氣,高仁轉過身面衝羅家楠,竹筒倒豆子般的:“我的豬腳牛腩呢?我的椰奶清補涼呢?我的糯米雞呢?我的金沙肉粽呢?我的東山羊肉鍋呢?我的烤乳豬呢?我的加積鴨呢?還有青芒榴蓮番石榴菠蘿蜜!你都給我買哪去了!”
羅家楠一臉心虛的:“……這麽多你吃的完麽?誒!誒!你別走啊!先把花露水給我!”
絲毫不理會羅家楠的請求,高仁拎著勘驗箱繼續往前“滾”。別以為他不知道,呂袁橋給了羅家楠一萬呢,就買兩顆椰子一隻雞?這代購費也忒貴了點吧!
然而羅家楠並不打算佔便宜,錢他已經如數退還給呂袁橋了。是高仁選的那些網紅店,無一例外都得大排長龍,要都把每一樣高仁想吃的買齊了,這假算他白休,專職代購了。而且網紅店多數吃個賣相,拍照好看,真正好吃的還得問當地人。
按著臧所的指點,剛高仁說的那些他都帶祈銘去吃了,高仁沒說的也帶祈銘去吃了。只不過那些店不主營遊客多是當地人光顧,幾乎沒有真空包裝快遞服務,自然沒法給高仁發快遞。另外他終於知道為什麽高仁去趟海南回來能胖一圈了,他自己都覺著腹肌線條似乎比放假之前模糊了點。
輕推了下羅家楠的胳膊,祈銘衝一臉委屈巴巴的人笑笑:“趕緊走吧,一會我跟他要。”
“真不用我背你?”
“不用。”
“那要不行你言聲啊,我——誒!別動!”
祈銘立刻保持原地不動,又看羅家楠的眼神不太對,同時攥在自己腕上的手正在逐漸收緊力道,輕問:“看見什麽了?”
喉結機械的滾了一下,羅家楠咬牙擠出點動靜——
“……那邊好像有個什麽東西……飄著……”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