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識深處
  雨一直在下，絲毫不見要停下的趨勢。

  不過，臨近南渦島的地方，雨勢卻小了很多。蒙蒙雨絲落在身上，頗有種米幻朦朧的美。

  “看來，你倒是領會了這種力量。”孟遲看著對面操縱靈符的女子，道：“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掌控到這種程度，比起你那個妹妹不知道強上多少。那種力量放在她身上這麽多年簡直是浪費。”

  雲應泣知道他在說什麽。

  能做到起死回生轉移生命的人，一定擁有著上天給予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讓她重新活了過來，也正是這種力量能與這漫天冰冷壓抑的雨水抗衡。

  降下了這樣磅礴的雨水的人嗎……

  胡柒手中的長劍斬斷了血紅的枝條，妖火燃起，像是要把那些枝蔓都焚燒殆盡。不過，這種手段自然不能傷到望靈樹分毫，除了拖延時間以外毫無用處。

  “沒想到那家夥真的能掙脫望靈樹的束縛……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孟遲說了這麽一句意義不明的話，手指扣上了那柄空白的折扇。

  不能讓他離開！

  胡柒想要上前阻止，但他的妖力本就被壓製，又被枝蔓進攻，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脫身。

  是長劍出鞘的聲音，有什麽東西擊中了孟遲的手腕，並在洛禾的藤蔓攻上來的時候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朝著他的腰間逼去。與此同時，結界瞬間展開，將外面纏綿不停的雨水盡數隔離。

  饒是孟遲躲得飛快，腰間也不可避免地多了一道血痕。

  那黑影似乎只為了打斷孟遲的行動，一擊得手後便迅速後撤，穩穩落在了胡柒的面前。

  “葉……葉願瀟大人？！”

  那人聞言微微偏過頭來，淺淺一笑：“胡柒，雲宮主，抱歉，我來遲了。”

  胡柒睜大了雙眼，道：“可是，葉願瀟大人您怎麽會……”

  “不只是我，還有胡叁。”葉願瀟看向已經來到她身側的身影，道：“路上遇見了，他還幫我擊退了怪物。”

  胡叁端著那柄如意，整個人顯得極為溫和謙遜，他恭敬道：“保護妖後大人是屬下職責所在。”

  葉願瀟失笑道：“怎麽我這次回來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麽客氣？”

  胡柒完全笑不出來，只是擔憂地看著葉願瀟。

  雲應泣則直接了不少，道：“你的傷……”

  “如你們所見。”葉願瀟舉起手腕，露出那串“秋夜楓華”，輕松道：“葉寧很厲害的，他的回復術加上這個，修複靈脈完全沒有問題。”

  那兩個人的神情依然不見放松。

  胡柒和雲應泣清楚地記得，當時葉寧說過的話。

  ——“沒有任何回復術能夠立即治療好她”。

  葉願瀟卻不再多說，流月七星劍迸發出雪亮的光芒，她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即便到了最不利的境地，她也是自信而驕傲的。

  真可靠啊。胡柒這樣想著。

  無論是葉願瀟還是林墨箏，再或者是前一任妖主白雲玖……這些人雖然性格各異，但在她們身上卻總能找到相似的東西。或許，這就是他願意一直追隨著她們的原因吧。

  對面的孟遲似乎有什麽猶豫沒有出手，胡柒往前一步，站在胡叁身側，低聲道：“胡陸……妖殿那邊……如何了？”

  胡叁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道：“放心。”

  不過兩個字，卻是比任何保證都有效的定心丸。

  血紅的枝蔓纏上孟遲的身體，血痕也在慢慢恢復。孟遲不耐地皺起眉，看了葉願瀟一眼，最終目光停留在她手腕上已經失去光彩的手串上，道：“看來，這段時間你確實獲得了一些能力。”

  葉願瀟冷冷道：“廢話少說，交出天恕契約！”

  “天恕契約……這名字可真是不錯。”孟遲不知想到了什麽，滿意地點點頭：“妖界之主不過爾爾。連妖界都保不住的廢物，還想插手修靈界……”

  葉願瀟最聽不得有人說林墨箏的壞話，果不其然，她的神色更冷幾分，不等那邊說完，流月七星劍裹挾著強大的靈力攻了上去。

  孟遲下意識就想操縱洛禾抵擋，但那些枝蔓竟然不聽召喚。他有些詫異地轉過頭，雲應泣的束縛靈符貼在洛禾的心口，胡柒和胡貳則分別從不同的地方牽製住了瘋狂生長的枝條。

  “我可不只是單獨作戰。”瞬息之間，葉願瀟已經到達了他的身後，銳利的劍鋒朝著他的心口刺去。

  抵擋已經來不及，腰間的枝條猶在，孟遲向右閃去，流月七星劍刺入了他的肩膀。趁著這個空檔，他反手掣出絕命鞭，迎劍而上，一鞭抽向了葉願瀟的手腕。

  流月七星劍的劍身刺穿了孟遲的身體，不得已，葉願瀟只能暫時棄劍，閃身脫離了孟遲的進攻范圍。

  不待葉願瀟使用劍訣，流月七星劍便被瘋狂肆虐的藤條束縛住，無論主人怎麽召喚都無濟於事了。

  失了最為稱手的武器，葉願瀟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葉願瀟大人。”胡柒引劍退回葉願瀟身邊，道：“流月七星劍被縛，請您暫時脫離戰鬥！”

  看著孟遲眼中不加掩飾的譏諷和不屑，葉願瀟目光灼灼道：“我的武器可不止這一件。”她絕對不會給孟遲任何機會讓他離開這裡。

  “是嗎。”孟遲的目光掃過結界之外，周圍似乎有不少東西在向這邊靠攏。“那東西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使用的。”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林墨箏伸出自己的雙手，然後她立即就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這裡是她的意識空間，此刻的她恐怕是並沒有實體。只是，這方天地暖融融的，倒是讓她並不反感。

  “……”

  總是沉溺在這裡可不行，必須想辦法離開。

  林墨箏咬了咬牙，手心燃起銀白色的亮光。

  被困在自己的意識深處的話就太可笑了。

  但是，周圍的景象並未改變，茫茫天地仿佛沒有盡頭。

  接連嘗試了幾次後，林墨箏的眉心微微蹙起。太奇怪了。她竟然無法離開這裡，無法離開自己的意識世界。

  不……如果這裡是她的意識，那就不該不受她控制。除非，她被拉入了什麽別的地方……

  她並不覺得布下這一切的人會對她不利，她沒有感受到任何惡意。這裡的一切都是溫和輕柔的，那個人大概只是想把她困在這裡，或者只是想和她談一談。

  可是，現在的她沒有更多的時間做這些事情。

  盡管她力量透支昏迷時的局勢還在掌控之中，但孟遲和洛禾的事還沒徹底解決，她不能放著葉願瀟一個人去面對那些事。

  “林……墨箏。”

  陌生的女聲讓林墨箏心下一驚，她幾乎是瞬間就轉頭看去，妖力蓄在手中，隨時可以發動進攻。然而，身後空無一人，她重新把目光移回來的時候，面前已經多了兩個人。

  覆蓋在那兩個人身上的光暈慢慢散去，林墨箏在看清他們面貌的時候睜大了雙眼。

  那男子劍眉星目，一襲玉色長衫，整個人看上去溫潤隨和。而他身側的女子美目流轉白衣勝雪，眼中含著淡淡的笑意。

  “你們……”

  林墨箏見過他們。
    事實上，就算沒見過，僅憑容貌也足以推測出那二人的身份。

  可是……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一片寂靜中，那女子率先開口了：“這樣直接見面還是第一次呢，這孩子可真像雲玖……啊，說起來，林青公子的女兒該叫我伯母來著……”

  “阿環。”男人輕笑一聲，伸出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道：“我們還沒有介紹過自己呢。”他看向林墨箏，溫和道：“林青兄的女兒林墨箏，初次見面，我們是葉願瀟的父母，葉天暝和齊環。”

  “葉伯父，齊伯母……”林墨箏輕聲道：“晚輩是林青和白雲玖的女兒，林墨箏。”

  面對著葉願瀟的父母，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麽多年來，葉願瀟一直照顧關心信任著她，可她卻沒有付出足以回報對方的感情……不，葉願瀟的感情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之相比的。那樣純粹善良的人，與她這樣滿心黑暗惡念纏身的家夥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林墨箏的沉默中，齊環笑著道：“看來，我女兒的眼光真是不錯。容貌端秀，家世清白，知書達理……這樣的姑娘世間罕有。”

  林墨箏的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即有些失落道：“齊伯母，您過獎了。晚輩……並沒有您想的那樣好。”

  “怎麽會？”齊環道：“墨箏是不相信願瀟看人的眼光嗎？”

  林墨箏立即道：“不！姐姐她……”她反駁得太快，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於是壓低了聲音道：“只有對於我，姐姐付出了太多的信任了……”

  齊環道：“那你會傷害她嗎？”

  “絕不可能！”林墨箏毫不猶豫：“從前的我很無能，也很懦弱，可如今我已經做好了決定，不會再躲在姐姐身後……我會成為和她並肩作戰、能夠保護好她的人！雖然這麽說聽起來很自大，但只要我存在一天，就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了！”

  “原來是……這樣嗎。”齊環微微垂眸，道：“那就說明你是個值得被信任的人啊。”她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有些俏皮的笑容：“願瀟是我們的孩子，所以她相信的人，我們做父母的就更要相信了。”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林墨箏的肩膀，道：“你是值得被守護的人，願瀟是這樣認為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林墨箏眼圈有些發紅，聲音微顫：“齊伯母，您……”

  齊環笑得灑脫：“要相信女人的直覺哦！”

  葉天暝緩緩點點頭，道：“我們沒能做一對稱職的父母，沒能陪在願瀟身邊。你們是從小相伴長大的人，所以你們對彼此的了解一定高於過早離開的父母。試著相信自己，也相信對方吧。”

  林墨箏閉上雙眼，再度睜開時她的眼中充滿了堅決：“葉伯父，齊伯母，晚輩林墨箏記下了。”

  齊環道：“很不錯的眼神嘛，看到後輩們成長起來，也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啊。”

  葉天暝點了點頭，隨即收起了溫和的神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只是，眼下沒有更多時間敘舊了。外界出了些事情。”

  林墨箏聞言也站直了身體，道：“姐姐還在魔域……魔域出事了嗎？”

  “具體的事情恐怕要你親眼看到後才能清楚了。”見林墨箏第一時間擔心葉願瀟，齊環眼中有些欣慰，她道：“不清楚願瀟怎樣，但既然她把靈璆留在你身邊，恐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她必須離開……”

  林墨箏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焦慮不安，她感覺什麽東西正在脫離她的掌控，這讓她感覺非常不舒服。“伯父，伯母，請恕晚輩失禮，我必須馬上去找姐姐……”

  “墨箏，別著急。”齊環道：“我們能見到你，也是多虧了靈璆。你的身體妖力透支，受損不輕，現在出去的話，如果真的遇到危險，你要怎麽辦呢？”

  “……伯父，伯母，我……”林墨箏一向善於揣摩人心，一雙讀心妖瞳足以令妖界和修靈界聞風喪膽，面對那些心懷叵測的小人，她有一萬種解決掉他們的方式，可面對真誠坦蕩如葉願瀟的人，她的巧言善辯八面心思都沒了用武之地。

  特別是，面前的兩個人是她最重要的姐姐葉願瀟的父母，她更沒法說出什麽謊話來欺騙對方。

  “雖然是已死之人，但總歸不算沒用吧。”齊環和葉天暝對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兩人的雙手伸出，霓虹般的光芒附著在了林墨箏的身上。

  林墨箏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茫茫天地在迅速遠去，在虹光之中，她看到了葉天暝和齊環始終帶著淡淡笑意的釋然神情和他們逐漸透明下去的身體。“葉伯父，齊伯母，你們……”

  意識完全離開這方天地前，她聽到了齊環的聲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和她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林墨箏的身影完全消失了，齊環道：“天暝你看，林公子和雲玖的女兒果然是個好孩子。”

  葉天暝似乎有些遺憾：“可惜，不能再見願瀟一次了。”

  齊環道：“都已經是死人了，就安分些吧。而且，已經道過別了不是嗎？”

  “把願瀟托付給那孩子的話，我們大概也能放心了。”

  “嗯，有她們並肩作戰，無論是什麽危機都一定沒問題的。要相信願瀟，那可是我們的女兒啊。”齊環說著，握住了葉天暝的手，道：“這一次可真的要離開了，你怕不怕？”

  葉天暝回握住那隻手，道：“身為丈夫，這個時候說害怕的話就太丟人了。而且……”他眉眼彎彎，裡面倒映著齊環的身影：“如果是和阿環一起，去哪裡都好。”

  “好吧，這個答案為妻很是滿意。”齊環淡淡笑著，望向葉天暝的目光柔和下來。

  面前出現了一條小路，路的兩側鮮花盛開，陽光潑灑下來，照亮了每一處角落，容不下一絲陰霾。兩個人就這樣一直牽著手，在一片燦爛中朝著遠處的光芒走去。

  “天暝，來世記得要來找我啊。”

  “好。”

  無論跨越千山萬水，都一定會被這份緣分和執念牽引而再次相遇。

  林墨箏悠悠轉醒，剛剛起身就看見面前有什麽東西墜落下去。身體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她將那墜落的東西接在手中，溫潤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靈璆閃爍兩下，隨即暗淡了下去。

  “姐姐……”

  將靈璆收好，林墨箏很快就發現魔域的氣息不太對勁。不管怎麽說，這裡也太安靜了。她感知不到魔王花遙的氣息，而且更糟糕的是，葉願瀟不在這裡。

  以葉願瀟的性子，如果她陷入昏睡，葉願瀟絕不會放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哪怕是留下靈璆。一定是外面出了什麽事。

  魔域的氣息很是混亂，而且……糟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丟失了什麽，本就不太好的臉色肉眼可見得又白了幾分。

  追魂箏不見了。

  孟遲趁著自己昏迷的時候來搶走了追魂箏——望靈樹上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們一定是掙脫開了封印，離開魔域了。

  完整的望靈樹有多大的威力？林墨箏不敢去想。

  就算是她，面對那東西的時候也要忌憚幾分，如果讓別人對上了……現在的修靈界恐怕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她揮手解開了密室的結界，然後發現魔域簡直亂成一團。

  夢魘和魅影正在鎮壓那些不知為何突然躁動起來的怪物，那些中低階魔族也都異常虛弱，看上去是在極力克制著什麽。

  見林墨箏出來，魅影朝夢魘點了點頭，主動接下了夢魘在做的事情。而夢魘則走向林墨箏，道：“你醒了。”

  林墨箏也不寒暄，直接道：“我姐姐葉願瀟在哪？魔域怎麽回事？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三日，這期間孟遲洛禾掙脫了封印，現在下落不明。魔域的怪物失控，我和魅影正帶著尚未失去意識的魔族鎮壓。至於葉願瀟……”夢魘停頓了一下，道：“她去尋找花遙大人，沒有傳回消息。”

  林墨箏神色冷了幾分：“這幾日沒有任何外界的消息嗎？”

  “沒有。”

  “聽怒和纏煙在哪？”

  夢魘道：“他們被花遙大人帶走了，現在或許在閔溪畔。”

  夢魘本以為林墨箏會問妖界的情況，卻沒成想她忽然道：“如果魔族重傷生命垂危，能救他的方法是什麽？”

  夢魘一怔，道：“除了我們以外，能夠施救的恐怕只有花遙大人。”

  林墨箏抬頭看向夢魘，問出了一個讓對方瞬間身體繃直的問題：“那如果重傷的是花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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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