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碎靈簫
魔族的身體本就與尋常人不同。他們被摧毀靈脈,生生改造成能夠煉化濁氣的魔脈,這個過程所要承受的痛苦是難以想象的。
普通人被濁氣侵蝕,通常會直接喪失理智變成魔人,但若是意志力格外強大的,花遙就會出手把他改造為能夠煉化濁氣的魔族。當然,在這個過程中,絕大部分人的記憶都會受損,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會癡傻瘋癲,但這之後,他們也算是能夠煉化濁氣,保住一條命。
如果有魔族受傷,那夢魘一定會說,“花遙大人可以治愈他們”。可是,如果重傷的人是花遙……
夢魘的眸色十分凝重,道:“我們的魔氣遠遠比不上花遙大人,但若是花遙大人重傷的話,也只有我們四個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修複她的魔脈。”
“那就走吧。”林墨箏看著夢魘和已經察覺到氣氛異常而趕來的魅影,道:“不要管什麽魔域了,快些找到聽怒和纏煙,花遙那邊出事了。”
夢魘顯然是不明白為什麽林墨箏在聽到這些消息後就立即做出了這樣的決斷,但魅影卻仿佛想清楚了什麽,拉了下夢魘的手,無聲地點點頭。
如果說夢魘尚且是存有疑慮在行動,那隱祈港的場景很快就驗證了林墨箏的話。
本該平靜的隱祈港已經混亂不堪,魔人怪物四處遊蕩,少數幸存者還會在受到威脅時互相算計自相殘殺,濁氣濃重到讓魅影和夢魘都皺起了眉頭。
這幾日魔域的事情太多了,她們一心想著不能讓魔域的怪物跑出來,卻沒想到在魔域之外也已經不再太平。
重物砸地的聲音吸引了幾人的視線,在一片狼藉的街市上,一個塊頭很大、雙手握著狼牙棒的身影將一個魔人甩了出去。有些幸存著的修靈者似乎認為他就是罪魁禍首,趁著他擊退怪物魔人的時候試圖偷襲,被魅影幾藤條抽得失去了意識。
夢魘緩緩閉上雙眼,黑煙彌漫,那些怪物魔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幻境,很快便倒地不起了。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那男人轉過身,凶惡的神色在看到幾人的時候收斂了大半。他的目光先掃過了魅影,之後又欲蓋彌彰地看向林墨箏,他把狼牙棒往腰間一別,詫異道:“你們怎麽來了?”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少,臉上也有幾處淤青,而且從他剛才愈發遲緩笨重的攻擊來看,他的體力和魔氣消耗非常嚴重,很快就要撐不下去了。
魅影翻了個白眼,那樣子就像是在說“我們再晚會來就直接給你收屍吧”。
林墨箏沒心情解釋太多,事實上她現在必須馬上找到葉願瀟,已經無暇去管其他人了,她直接道:“花遙出事了。”
聽怒看上去更震驚了,他的眼睛本來就挺大,這樣怒目圓睜著一下子就凶悍了不少。“什麽?!那幫恩將仇報的狗東西把花遙大人怎麽了!”
夢魘的神情同樣不好:“先別問那麽多,纏煙在哪?”
想起分別前的話,聽怒如實道:“他去閔溪畔尋找花遙大人了。”
如果纏煙和花遙在一起的話總歸不算太糟糕。
就在夢魘他們準備前往閔溪畔的時候,林墨箏攔下了眾人:“去妖界。”
夢魘:“妖界?”
“我在這裡設下了傳送法陣,可以直接前往妖界。”林墨箏也不等他們回應,率先調動妖力,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街角有銀白的光柱衝天而起。“快走。”
傳送法陣開啟一次消耗的妖力是巨大的,但此刻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林墨箏的手指微微收緊,用極低的聲音道:“姐姐,等我。”
雙腳踏上妖界地界的時候,林墨箏的感知就立刻察覺到了異常。隨即,視野中出現了一片混亂,妖殿被毀去大半,不少妖族被魔化,還有很多即將化形的妖也一並被毀去根基,打回原形。
她根本不用多問就知道,天恕契約不見了。
居然破壞到這種程度……
妖殿的結界被啟用過,一地狼藉間依稀可見血紅的枝蔓,想來守在這裡的妖族是被逼入了絕境。
拐角出現了一個人影,林墨箏抬起頭:“胡陸?”
胡陸身上的不少地方都還被包扎著,此刻的她反應不如平時靈敏,走路也還不是很靈便,只是剛剛可以行動就開始忙著處理妖殿的事,聽到有人叫她,她才抬起頭,然後怔在了原地。“……妖主大人?”
林墨箏眼中金光一閃而過,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卻極為沉穩:“事情我差不多已經知曉,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你去休息吧。”
胡陸的衣服還帶著灰塵和血跡,那條毛絨絨的領子也都是血汙,她的眼中毫無神采,看上去連自身意識都不清楚了。她仿佛沒聽懂林墨箏的話,隻訥訥地立在原地,看著到來的幾人沒有動作。
林墨箏偏頭對夢魘說了些什麽,那幾個魔族立即離開了這裡。而她走到胡陸身旁,輕輕拍了下對方的肩膀,道:“胡陸,一直以來,辛苦了。去休息吧。”
意識慢慢回籠,胡陸的眼中重新有了情緒,像是所有的不甘委屈和疼痛都回到了身體裡一般,她的眼眶裡有淚水源源不斷地滾落,卻依然撐著沒有倒下去,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可最後卻隻發狠地咬了下下唇,道:“是,妖主大人。”
她是第一妖使,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讓林墨箏分心於她。她還……遠沒有那麽脆弱。
林墨箏點了點頭,她自然清楚胡陸的心思。她不再多言,收回了放在胡陸肩膀上的手,朝著妖殿外衝去。
“碎靈簫竟然會被當成短劍,倒真是高估了你。”孟遲神情輕蔑地看著那支玉簫,但眼裡卻透出一股極為隱秘的忌憚。
葉願瀟表面上很是冷靜,每一招都極為精準有力,但她的內心其實已經感覺有些不妙了。她當真不擅長音律,與碎靈簫結契純屬偶然,能完整地吹一兩支曲子都已經是運氣好了。對著那些實力不怎麽樣的人她都不太敢吹這支簫,面對孟遲和洛禾這樣的敵人就還是別丟人現眼了。
要不是流月七星劍被卷走導致她實在沒有武器的話,她怎麽可能把碎靈簫拿出來。
胡叁看出葉願瀟的猶疑,歸心如意對上了朝葉願瀟襲來的樹藤。“只會背後偷襲的東西,沒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他低聲道:“妖後大人,這裡交給屬下。”
然而以一對二始終勉強,胡柒自覺地引劍而上,站在了胡叁的身側。
葉願瀟看看氣勢不輸給對方的胡叁和胡柒,又看了看已經連符靈都無法催動的雲應泣,還是選擇了保護後者。她退後幾步,不動聲色地攔在了雲應泣身前。
在這種場合,碎靈簫發揮不出它應有的威力,這實在是很致命的事。葉願瀟微皺著眉,思考著怎麽樣才能搶回天恕契約。
想正常地使用碎靈簫是絕不可能了,葉願瀟看向了被樹藤卷挾著的流月七星劍。那把劍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被封鎖在了洶湧的藤條的最中央,不破開外界的重重束縛顯然是別想拿到。
既然如此,或許可以趁著胡柒和胡叁攻破那些藤條的時候趁機奪回流月七星劍。只是,這樣的機會什麽時候出現呢……
葉願瀟正這樣想著,利刃從耳邊飛過的聲音讓她猛然回神。在她的側方,結界出現裂痕,外面的怪物正在進攻,馬上就要衝進來了。而一張朱砂紙符貼在結界上,把那裂縫重新修補起來。
“這種時候還心不在焉,還真是放松啊。”雲應泣收回了扔出紙符的手,看了一眼被葉願瀟隨手別在腰間的碎靈簫,道:“你已經放棄碎靈簫了嗎?”
葉願瀟本就因為自己剛才的走神而心生愧疚,雲應泣這樣問她就如實道:“不是放棄,是我必須用最穩妥的戰鬥方式才有可能擊退他們。”
碎靈簫顯然沒有流月七星劍穩妥。
“是這樣嗎?”雲應泣若有所思地看了葉願瀟一眼,道:“可是,碎靈簫難道不是你的靈器嗎?”
“……”想起結契的場景葉願瀟就頭疼,強迫碎靈簫結契的樣子真的莫名其妙的像什麽逼迫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她頗為無奈道:“它的確是我的靈器,但不完全是……總之很複雜,我不通音律,碎靈簫在我手上是有些發揮不出實力。”
若是平時,這事情也就這麽過去了,但此刻,或許別人沒注意,但雲應泣卻看得出孟遲眼中一閃而過的畏懼。那是對碎靈簫力量的畏懼。
在不會有援兵的情況下,拖延時間沒有意義,他們必須在力量耗盡前找到能夠擊退孟遲的辦法。
碎靈簫……
想到了雲瑤的離情箜篌,雲應泣道:“你完全不懂音律嗎?”她記得在晹宮的時候,葉願瀟還是用碎靈簫演奏過的。
葉願瀟把結界裂開的另一處補好,道:“我只是略懂一二,或許連皮毛都算不上。”
“葉願瀟,不要把眼睛一直放在你的劍上。”雲應泣正色道:“碎靈簫也是你的靈器,如今只有它才能改變局勢,你需要面對它。”
葉願瀟愣住了。
只有碎靈簫才能夠發揮作用。
這個場景好像似曾相識。當年在封邪陵裡,她被逼入絕境,無法使用劍招,最後的武器只剩下了碎靈簫,所以她不得不用天禦靈狩強迫碎靈簫結契。但是那一次也僅僅爆發出了有限的力量,並且在那之後她就更沒法使用碎靈簫了。
雖然是武器,但畢竟也是有靈識的。說葉願瀟完全沒感覺是不可能的,有一段日子,她甚至抗拒把碎靈簫拿出來。
總覺得……有點對不起碎靈簫。
“你總要面對的。”雲應泣道:“我不清楚你是怎麽與碎靈簫結契的,但是,既然能夠結契,就說明你們能夠產生共鳴。”
葉願瀟有些尷尬:“……不,那是個意外……”
所以才說是強迫的,按照葉願瀟自己的做法,恐怕這輩子也別想和碎靈簫共鳴了。
雲應泣卻搖了搖頭:“這些日子我也查到了一些事情。碎靈簫來自葉家,是為數不多的傳承靈器,它既然沒有隨著主人的身死而毀滅,就說明它蘊藏著極大的力量。如果你們真的毫無默契,它是不會配合你的。”
見葉願瀟沉默下來,雲應泣繼續道:“這種靈器的事,我也並不清楚。但是我的姐姐雲瑤……”她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道:“雲瑤姐她說過,要想和靈器好好配合,至少要用心去感受它。靈器也是有靈識的,況且,碎靈簫應該是存在了百余年,它本來就有靈識才對。”
“本來就……有靈識?”
雲應泣點了點頭:“不清楚你為什麽覺得它沒有靈識,但你做到的應該是把器靈喚醒了。”她補充道:“這種情況下,如果它不願意被你驅使,你也是無能為力的。”
“你是說……它願意和我共同作戰?”
“我不知道。”雲應泣如實回答:“你是碎靈簫的持有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葉願瀟凝視著那支白玉簫,半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道:“我明白了。雲宮主,我會盡力去感受它,所以這段時間裡,就拜托你了。”
雲應泣明白她的意思,手中的靈符再次閃爍金光,無聲地點了點頭。
葉願瀟將那支白玉簫托在手心,緩緩閉上了雙眼。
如果,如果你和我有著同樣的想法,就好好聊一聊吧……
赤紅的光芒覆蓋住全身,在一片虛空中,葉願瀟看到面前飄浮著一團小小的光暈。
“……碎靈簫?”
那光暈上下浮動,慢慢凝集成了人形。“我本以為能更早見到你。”
“抱歉。”葉願瀟清楚它的意思,道:“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正視這個問題。不管是你的意識,還是我們的關系……我從來都沒有多想過,直到現在。雖然也有被形勢所迫的原因,但也許,我們的關系應該是合作,而不是驅使……你覺得呢?”
對面的人形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以為,我的意識想要做什麽?”
這個答案似乎並不難猜,葉願瀟道:“無論是奪回天恕契約還是解決作惡之人……我想,你或許和我擁有同樣的意志。我們大概都想要踐行自己心中的‘正義’吧。”
“正義……嗎。”那聲音似乎輕歎了一聲,道:“這樣說倒也不算錯,不過我的目的大概與絕大部分的靈器無異吧。”它朝葉願瀟伸出手來,道:“雖然不是我最深處的想法,但這個答案並不太離譜。為了這份你想要守護的‘正義’,就暫時把我的力量交給你好了。”
葉願瀟愣了一下,眼神更加堅定起來:“我明白了。我……不,我們的力量一定會戰勝他們。”她的手與那人形光暈的手觸碰,一股極為強大而溫暖的力量湧入了靈體,被這樣的力量支撐著,她的心沉穩了下來。
她曾經看過卻無法記憶的,曾經學習卻不能使用的,曾經努力卻沒有達成的……所有模糊的記憶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她聽得清每一個音調,氣息平穩得像是練習過許多年的樂師。
她的手指動作看上去極為輕松,表情神態也相當自然,可吹出來的曲調卻殺氣橫生。
血紅的藤蔓像是受到了限制,行動都變得遲緩起來。而且,孟遲的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痛色,更加深重的忌憚之色一閃而過。胡柒和胡叁在洛禾和孟遲的進攻之下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但碎靈簫的加入讓局勢瞬間逆轉。
“是碎靈簫?!”胡柒驚詫道:“葉願瀟大人!”
胡叁的手指驟然收緊了。與自己的武器心意相通,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葉願瀟已經做到了這種程度嗎?他轉頭看去,又緩緩搖了搖頭。
不。她們雖然算得上是合作,但還沒有達到真正的“心意相通”。總還是差了一點什麽,還是差了一點……
歸心的光芒將近身的樹乾擊退,胡叁的手心有些發涼。
看著立在後方不遠處的葉願瀟,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們的實力雖然不弱,但洛禾和孟遲的力量顯然更強。積累了千百年的力量和那蠻不講理的據說是來自上天的能力顯然不是他們能解決掉的。
可是,戰局持續了很久——至少對於孟遲手中的實力來說,這場對局持續太久了。
胡叁他們一直在阻止孟遲逃跑,可在望靈樹的攻勢下,孟遲也並非沒有機會。
天恕契約已經拿到,他們為什麽要戀戰?如果是拖延時間,那他們的目的會是什麽?是葉願瀟,還是別的什麽人?
胡叁的目光掃過這裡的幾個人,想起孟遲看到葉願瀟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擋住了孟遲的視線。
孟遲在打妖後大人的主意。
他看了胡柒一眼,而對方瞬間明白了他的想法。這一次換作胡叁主攻,而胡柒則護在了葉願瀟身側,不讓孟遲有任何可乘之機。
這一次,葉願瀟和靈器配合得極好,而碎靈簫的威力簡直超乎她的想象。只不過,靈力的消耗也同樣讓她有些吃不消,一曲終時,她的額頭上已經冷汗涔涔。
天地萬物都該有靈體,就算是望靈樹也不例外。洛禾的人形幾乎維持不住,若不是現在的望靈樹已經完整,它此刻一定被打回原形。
從簫聲響起開始,孟遲的臉色就很是不好,見洛禾快要被打回原形,他焦灼之態就更甚。他反手掣出絕命鞭,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進攻上來而做好了防范時,那條長鞭擊向了由胡叁設下又被所有人都修修補補的結界。
在濁氣的侵蝕已經外界怪物的進攻之下,薄弱的地方終究還是經不住孟遲的全力一擊。結界應聲碎裂,所有人都明白了孟遲的意圖,卻不得不分出心神來解決掉那些瘋狂湧來的怪物。葉願瀟心有不甘地抬起頭,正看到孟遲抽出了那把折扇——
千秋百畫扇。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攔不住了。
那折扇展開,上面的圖案尚未成型,孟遲卻又將它合了起來。
疑惑間,葉願瀟聽到了孟遲帶著些冷然的聲音:“看來,該來的人已經到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