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無極奈落
  對不起？對不起什麽？為什麽要道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隔著面具，雲中淚睜大了雙眼看著雲瑤已經有些失神的眼睛。她尚未回應，便聽到雲瑤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但我從不後悔。”

  不後悔麽？啊，這的確很像雲瑤的性格。所以還說什麽對不起，明明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永遠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就算知道了也是一意孤行……現在才來道歉又有什麽用？

  雲中淚忽然諷刺地笑出聲：“雲瑤，你不覺得太晚了嗎？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麽用？到了現在上演姐妹情深的戲碼，在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在哪裡？！”

  可是，眼前的人已經沒有了回應。

  雲中淚這才注意到，雪狼消失了，而魔人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雲瑤的身體軟綿綿的，心口處暈開一大團血跡，黑色的紋路爬了滿臉，眼中沒有半點神采，與屍體毫無區別。

  不，不如說，這就是一具屍體。

  可是，那屍體在死前似乎啟動了什麽封印術，數道靈力鎖鏈死死地鎖住了她和周圍失控狂躁的魔人。

  “姐……”死靈封印，這是雲瑤的最強封印靈術。雲應泣哪裡還能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她緩緩閉上雙眼，可是卻流不出一滴淚水。“雲瑤姐……”

  明明她叫雲應泣。

  應泣，應泣。她還是沒能應了這個名字，即便是親生姐姐死在面前，都無法讓她流淚嗎？比起身體，更痛的恐怕是內心。

  眼睛有些酸痛，還有些乾澀，雲應泣不由得想著，她是這麽鐵石心腸的人麽？

  雲中淚怔在原地，看著被靈力封印住的人。面前的人面色蒼白，黑色的紋路遍布全身，再不是貌美的模樣，本來總是微微上揚的嘴唇失去了弧度，那個始終都是一副遊刃有余的姿態的人再不會對她笑了。

  雲應泣終於支撐著起身，她把靈符定在結界上，然後緩緩地朝著雲中淚走去。她的手高高揚起，可最終卻只是又無力地垂在了身側。

  “三妹。”雲應泣低聲道：“大姐她什麽都知道。無論是我的毒，還是舅舅的病，再或者是那些失蹤的弟子……她都知道。”她看著怔愣的雲中淚，道：“小妹，我們沒有姐姐了。”

  雲中淚沉默半晌，心頭是說不清的沉悶，她盡量冷淡道：“……她自作自受。”

  “是嗎。”雲應泣忽然道：“走吧。你應該是想去找葉願瀟才對。”

  這個問題讓雲中淚心中警惕：“你想做什麽？”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雲應泣有些挫敗地垂下雙眸：“雲家弟子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失蹤，玉瓊灣也亂成一團，我這個靈主做的可真是有趣。”她淡淡道：“大姐走了，舅舅也走了，你又覺得我們如今都是在自作自受……血脈至親已經離我而去，手下的弟子也死的差不多了，修靈界更糟糕或是更好，於我又有什麽關系呢？不如趁著最後的時間，把你送到你想見的人那裡。”

  停頓片刻，她用儲物符將雲瑤的屍身封印在裡面，又道：“我們三人，總該有一個人達成願望。”

  說完，她也不顧雲中淚的反應，側目看向山茶，道：“山茶，我在前面開路，你帶著其他人負責保護三小姐。務必把她送去奈落塔。”

  “雲應泣，你……”

  雲應泣抬手，靈力結界轟然坍塌。面對著那些又一次圍上來的魔人，她斥出符靈，可那麒麟卻不似最初只是防守，轉而進攻了起來。雲應泣也提著一把長劍，毫不顧忌魔人散發的濁氣會侵蝕她的靈體，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

  雲中淚直覺雲應泣此刻的狀態很不對勁，但卻也無法阻攔，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雲應泣說對了一件事。她的確想見見葉願瀟。沒有見到人前，她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的。

  有符術的保護，即便幾個人都體力不支，可她們的行進速度依然很快。離奈落塔只剩下半天行程的時候，跟隨雲應泣和雲中淚的只剩下了山茶。

  雲應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開始出現淺淡的黑紋，她卻渾不在意。麒麟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召出，她就索性提著長劍一通亂砍，哪怕她並不擅長劍術。

  雲中淚沉默而陰鬱地跟在那兩個傷痕累累的人身後，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解決掉面前的最後一隻怪物，雲應泣把那柄沾滿血跡的長劍扔到了地上。她抬起手來，道：“山茶。”

  “……靈主大人。”

  “我已經到此為止，接下來的路，你和她一起吧。”雲應泣淡淡道：“這裡有一片水灣，周圍也很安靜，我和姐姐想留在這裡了。”她就真的找了塊地方坐了下來，道：“山茶，你是我最信任的靈侍。所以，保護好雲三小姐，這是我身為靈主最後的命令。”

  靜默良久，山茶擦去額頭上緩緩流下的血，低聲道：“屬下遵命。”

  雲應泣沒有回頭，她的雙瞳逐漸失去光彩，黑色的紋路也越發清晰起來。意識被完全剝奪前，她聽到了那兩個人離開的聲音。

  自始至終，她不曾轉過頭去看一眼。

  短短七日，修靈界天翻地覆，再不複從前山河明朗歲月無憂。

  箏音流轉，雖然波折重重，但林墨箏仍然如期解開了九重封印。封印破除的那一刻，整個奈落塔都震顫不已，仿佛被極為強大的力量所撼動。

  葉願瀟趕至林墨箏身旁，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即便是妖力強悍的妖主，也受不了這種消耗。林墨箏的臉色有些蒼白，看得葉願瀟心疼不已。

  不過，林墨箏似乎不以為意，安慰道：“姐姐，別擔心。我沒事的。”她收起幻音天琴，指著眼前漆黑一片的入口，道：“這就是通往無極奈落的入口了。”

  就算還沒進去，也能感覺到那黑洞之中散發的陰邪之氣。那種氣息遠比當初在惡靈懸橋時感受到的更甚，葉願瀟不由自主地站到了林墨箏身前，卻又在陰冷氣息的衝擊下打了個哆嗦。

  “姐姐？”林墨箏將手搭在葉願瀟的肩上，道：“沒事吧？”

  “……沒事。”

  心口有什麽東西在微微發熱，暖流慢慢地護住了葉願瀟的全身。她從心口的位置取出一枚血珠，在驗靈台的時候，那位孟家先祖說的果真沒錯。有血珠保護，陰邪之氣近不得身。

  林墨箏身為妖主，妖力格外強悍，那些陰邪之氣似乎對她的作用也不大。

  只是，顧樂禮的反應就更嚴重一些。尋常人受不得那種陰氣，顧樂禮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住地退到了角落。

  這群人裡，反應最小的是丫丫。

  那種連林墨箏和葉願瀟都不得不分出精力來抵抗的陰氣，丫丫竟然視若無睹。就好像她已經很習慣這種東西了一樣。

  丫丫仰頭看了葉願瀟和林墨箏一眼，道：“我感受得到，她就在那裡。”

  葉願瀟自然清楚丫丫說的是誰。但惡靈懸橋已經很是危險，無極奈落裡恐怕隱藏的危機更多。絕對不可能放著丫丫這孩子自己一個人走。她倒是有心想讓林墨箏不要去，林墨箏的想法自然同她一樣，但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結果。

  十分默契的，兩個人誰都沒再多說，只是心照不宣地牽起對方的手，跟在丫丫的身後進入了那個黑漆漆的入口。

  離開前，林墨箏隨手甩了黑炎白羽綾，將顧樂禮給捆了起來。“為了修靈界，顧城主還是留在此地比較好。”

  顧樂禮：“……”

  陰氣、鬼氣、濁氣還充斥著淡淡的魔氣……四周極為昏暗，耳邊傳來意義不明的笑聲和詭異的吼叫，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泥土混雜的味道。

  這裡是無極奈落，是鎮壓著無數怪物怨鬼和魔王花遙的地方。

  血珠能夠抵禦陰邪之氣，葉願瀟將血珠握在手中，融融暖光將幾人護在裡面。林墨箏面色好轉，朝著葉願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倒是丫丫像是很驚訝，她詫異地看了葉願瀟一眼，最終也沒有多說什麽。

  借著血珠的光亮，腳下的路勉強能夠看得真切一些。
    葉願瀟這才注意到，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路上，布滿了形狀詭異的碎塊和各異的屍體。暗處像是有無數隻血紅的眼睛盯著，直盯得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葉願瀟皺了皺眉。“有沒有感覺到，好像什麽東西在朝這邊過來。”

  丫丫走在了最前方，她像是毫不在意般，淡淡道：“她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我雖是她的意志，卻沒有她的能力，這身體不過是承載她力量的容器。這裡鎮壓的東西絕非善類，它們被力量所吸引，也是自然的。”

  聽到這裡，葉願瀟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丫丫的身體中有花遙被封印的力量，可是她自己卻不能夠使用這些力量。所以，葉願瀟和林墨箏需要做的就是一路保護丫丫，把她安全地送到花遙身邊。

  與林墨箏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點了點頭。葉願瀟松開了林墨箏的手，走到了丫丫的身前，而林墨箏則默默地護在了最後。

  周圍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有東西在朝著這邊聚集。黑暗中看不清聚過來的到底是什麽，葉願瀟凝神聽著。有拖拽的聲音，那個東西像是在地上爬行的蛇。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空中扇動的聲音，看來這些東西裡還有會飛的。好像還有伴隨著屍塊被碾碎的黏膩而沉悶的腳步聲，這一種大概還能正常些……

  不不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完全沒有什麽“正常”可言啊。

  在地上爬行的聲音變得急促了，淡淡光亮中，出現了一個慘白慘白的東西。尚未看清那是什麽，下意識的，葉願瀟抱起丫丫，回身護在林墨箏身前，揮劍朝著那襲來的東西一砍。

  流月七星劍將那東西切成兩截，它吃痛一般，縮回黑暗中去了。

  葉願瀟看著被她砍下來的東西，那東西像是一截尾巴，但滑膩膩的感覺又有點像是舌頭，斷口處汩汩冒出膿液，看起來非常惡心。葉願瀟只看了一眼，就十分嫌棄地把那東西踢到黑暗裡去了。

  黑暗中響起了咀嚼聲，好像是什麽東西在進食。

  “這裡的怪物很多，不過離開這段路就好了。前面是極度炎寒，保護好自己，否則我們找不到人。”丫丫的聲音很平淡，絲毫沒有被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嚇到。

  葉願瀟點了下頭。極度嚴寒，那就是很冷了。她道：“我們把靈力護在周身，不要被凍傷了。”

  丫丫卻道：“不僅是冷。”她注視著前方的黑暗，道：“炎寒的炎是炎熱的炎。前面是真正的兩重天，腳下地面的高溫和上空的冰凍，足以讓人被割裂成兩半。”

  “不能禦劍嗎？”

  丫丫道：“你應該發現了，這裡的邪氣壓製靈力，事實上以你的狀況，連靈術都用不出來。”

  葉願瀟不由得把血珠握緊了一點，道：“我明白了。”

  流月七星劍劍氣更盛，葉願瀟和林墨箏極為默契，兩個人將丫丫完好無損地護在中心，任何東西都近不得那孩子的身。

  不過，也正是因為葉願瀟格外警惕，她被迫看到了許多遠遠超出她認知的東西。能夠在空中飛行並吐出黏液的人頭鳥身怪物，長著很多條尾巴卻擁有一個獅子頭的蛇怪，以及擁有與人類相似的身軀卻長著數顆頭顱的怪物……

  奇形怪狀的東西太多，她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名字，甚至說它們是怪物都有些貶低怪物的身份。這些家夥給人的視覺衝擊太強，看了一眼以後就再不想看第二眼了。

  林墨箏倒是沒有什麽反應，但葉願瀟的震驚已經突破天際。

  丫丫看出了葉願瀟的想法，道：“沒什麽奇怪。它們也會爭奪力量，弱者會被蠶食。搶奪身體這種事情很常見，因為是拚湊起來的，所以看上去會很奇怪。”

  “……沒事。我其實並不害怕。”

  只是有些視覺上和精神上的不舒服罷了。

  隨著三個人的前行，那些詭異的東西越發少了。終於，葉願瀟感覺到腳部有熱氣傳來，可臉上卻像是有冰刃在刮。她低頭看去，腳下的地面不知何時已經隱約透出灼熱的紅色。然後她半跪下來，轉頭對林墨箏道：“小箏上來，我背著你。”

  林墨箏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泛紅，道：“姐姐，我沒關系……”

  “這怎麽能說是沒關系？”葉願瀟嚴肅道：“地面的溫度很高，剛剛走近就感覺到熱氣，那再走一段路肯定更燙。”

  林墨箏尚未回話，丫丫便輕咳了一聲。

  葉願瀟尷尬地想起這孩子才是真的會怕熱，連忙道：“那個，丫丫你上來，我背著你好了。”

  無視了林墨箏的眼神，丫丫點了下頭，慢慢地爬到了葉願瀟的背上。

  只不過，沒有腳下的滾燙，還有上空的寒冷。葉願瀟思索片刻，低聲道：“靈璆！”

  靈璆迸發出極強的靈光，將三個人完完全全地罩在了裡面，而林墨箏也抬起手在外側召喚出一層妖力結界。饒是有了這些保護，通過這段路時依然不容樂觀。

  腳下燙的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可雙腿往上都被凍得發麻發僵。再加上這條路崎嶇不平，滿地都是陷阱，稍有不慎就會跌入其中無法脫身，所以幾人不得不在火冰二重天的折磨下走得格外小心。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葉願瀟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熱氣和冷氣稍稍褪去了一些。

  “我們過來了。”丫丫從葉願瀟脊背上跳下來，道：“前面是毒荊棘林，周圍有很多毒物看守。她就被封印在那裡。”

  葉願瀟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指，好一會才緩和過來。她轉過身去看著林墨箏，道：“小箏，你感覺怎麽樣？”

  林墨箏看上去倒是很好，她搖搖頭，道：“沒事的，姐姐。”說著，她走到了葉願瀟身前：“前面有毒物出沒，姐姐在我身後，我來對付它們。”

  論起用毒的能力，恐怕除了那位妙手毒醫外，沒人比得過林墨箏。葉願瀟自然清楚林墨箏的實力，便同意了下來，默默地帶著丫丫退到了後方。

  毒荊棘林本就危險叢生，更別提這裡是無極奈落的毒荊棘林。

  一根根毒刺上流淌著暗紫色的毒液，不少毒刺上穿刺著形狀各異的怪物。無論是人頭鳥身怪物還是獅頭蛇身怪物，再或者是人形多頭怪物……它們無一例外地都經歷過殊死掙扎，但最後都以各種詭異的形態死在這裡。

  能讓那些怪物都束手無策，殺傷力真是不容小覷，怪不得那些怪物都不靠近這邊。

  不過，毒荊棘林裡也是有活物的。

  那些毒荊棘尚且不算，但這些身上長著不少血紅眼球的爬蟲和半人高的蜈蚣以及尾巴上長滿尖刺的毒蠍子可是很活躍地四處遊走。

  葉願瀟有點後悔讓林墨箏打頭陣。

  她總覺得這些東西比剛才那些怪物還讓人心裡不舒服。

  可是，林墨箏隻淡淡掃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動想要撲上來的毒物便紛紛退散了。就像是看到了什麽絕對不能招惹的東西一樣。

  “這些東西……怎麽回事？”葉願瀟沒問出口的後半句其實是，它們在害怕什麽？難不成，她們三個會比那些怪物還恐怖？
  林墨箏瞳中金色褪去，她淺淺笑道：“姐姐放心，它們不敢過來。”

  葉願瀟：所以才想知道它們到底在怕什麽啊……

  林墨箏轉頭看了看，走到了一株極為不起眼的荊棘旁。在葉願瀟震驚的目光中，她一把抓住了那根荊棘的莖，手向上一提，便把那叢荊棘連根拔起。那荊棘竟是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宛如人死前的哀嚎。

  看著血肉混雜泥濘不堪的地面，林墨箏淡淡道：“找到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