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顧炫黎
那柄黑劍刺入了林墨箏的左肩,連帶著大量的黑氣湧入了她的身體,林墨箏吐出一口血來,卻仍對驚慌失措的葉願瀟道:“姐姐,那是靈殞劍……快走……”
葉願瀟哪裡還顧得上什麽靈殞劍,她只看著林墨箏身上的血跡洇紅了一整片白衣。“小箏……”
林墨箏從沒受過這樣的傷。林墨箏那麽怕疼……她明明那麽怕疼,可是卻那樣義無反顧。
是為了救她。
主人受了重傷,白羽綾重新聚成了輕飄飄的綾緞,回到了已經昏迷的林墨箏的雙臂之間。
葉願瀟取下林墨箏腰間的靈璆,布下了靈力結界給她療傷,然後站起身,看著陷入癲狂的顧炫黎,道:“顧炫黎,我要你的命。”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只知道顧炫黎明顯地怔愣了一瞬,隨即那把黑劍黑氣更盛。
靈殞劍,劍如其名,光是看著就覺得陰森不祥。
葉願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劍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凌厲。這一次,她動了殺招。流月七星劍化作無數劍影朝著顧炫黎的心口刺去,卻紛紛被靈殞劍爆發出的黑氣擊散。
“你認真了。”顧炫黎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帶著些陰沉邪氣,配上他那張溫潤俊俏的臉竟然顯得格外惑人:“你終於認真了,是因為我殺了你最愛的人嗎?”
葉願瀟面色蒼白,唇角滲出殷紅的血跡,聲音卻透著怒氣和殺意:“你閉嘴!”
“你打不過我的。”顧炫黎忽然揮了下手,葉願瀟的劍氣竟然被他輕松化解,靈殞劍抵在她的喉嚨上,顧炫黎笑著道:“從前你母親就打不過我,如今換成你,也是一樣。”劍鋒停在距離葉願瀟命脈不足一寸的位置,他說道:“我其實很好奇,為什麽有人可以做到給了別人溫暖,卻又轉身離去。孟夕就是這樣殘忍的人。”
葉願瀟面無懼色,手指指節泛白,冷冷道:“你沒資格叫她的名字。”
“是嗎?”顧炫黎忽然收了劍,隨即幾道黑氣化成鎖鏈牢牢縛住葉願瀟的身體。他指著四周的石柱,道:“你不好奇麽,為什麽這些柱子上會有鮮血。”
沒等葉願瀟回答,他又道:“你瞧,和你一起的那些同伴,不是都在這裡嗎?”
葉願瀟冷眼看去,卻見原本空無一物的石柱上竟然多了人影,那些人被綁在石柱的頂端,殷紅的血液順著皮膚向下流,一直流到石柱上,蜿蜒流淌成了奇異的圖案。
這些人她是認識的。
巫言、孟卿平、顧聆音、水鳶鬼槐……還有先前留下守陣的那些人。在西方的石柱上,葉願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一襲竹青衣衫,眉目微蹙,在他腳下的地上躺著一柄染血的折扇。他顯然陷入昏迷,甚至生死未卜。
“遊弈?!”葉願瀟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詫,隨即低聲道:“或者,我該叫顧公子。”她漠然地看著顧炫黎,道:“連血脈至親都不放過,不愧是魔族血統。”
顧炫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下臉色,道:“你知道嗎,我最恨的就是這句話。”
“殘忍無情,殺戮嗜血,敢做不敢當,與魔族何異。”葉願瀟後撤幾步,赤紅的靈力徹底爆發,身後的靈璆閃著急促的光,似乎想要阻止玄衣的少女。葉願瀟周身都散發著紅光,道:“三千靈火墜!”
這一招是《靈術引》裡的招式,因為殺傷性極強,需要的靈力也頗多,所以葉願瀟練了許久才練成。這一招算是她的殺招,雖然不希望有能夠使用它的一天,但如果能除掉顧炫黎,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空氣變得燥熱起來,赤紅的靈力像是燃燒一般灼灼發熱,自天空之上墜下無數靈力凝聚而成的火焰,將整個濁氣祭壇包圍起來。
“三千靈火墜……”強大的靈力果然令顧炫黎有所忌憚,他臉色微變,道:“顧樂禮……他還真是對你們上心,竟然連這一招都教了你!”
葉願瀟捏著靈訣的手一頓。
顧樂禮……教她?
可是這一招是她從書裡學來的……書……靈術引……顧樂禮……遊弈……所以當時顧樂禮也在夢霆,這本書是顧樂禮以遊弈的身份放在她房間裡的?!可是,那本書裡的術法對她和林墨箏都很合適,顧樂禮怎麽會知道葉家的秘術和妖族秘術?!
不過,還沒等葉願瀟想出個所以然,便看見那灼灼靈火將顧樂禮周身的黑氣燒穿。顧炫黎臉上的鎮定徹底消失不見,他幾乎是驚詫著怒吼:“你怎麽能燒得掉魔氣?!”
葉願瀟的臉上幾乎沒了任何血色,可她卻勾了勾唇角。
怎麽燒得掉?她當然燒得掉。
三千靈火墜之所以難以練成,根源就在於這一招對靈力所凝聚的靈火要求極高。不僅需要修靈者擁有極為純粹深厚的攻擊型靈力,還要保證對靈力的把控恰到好處。她對控制型靈術不甚擅長,練習這一招委實費了她不少功夫。
這可是世間最純粹的靈火,如果連它都燒不掉魔氣,那這世間就再沒什麽能燒得掉了!
靈火燒穿了魔氣,一直包裹著濁氣祭壇的黑氣也慢慢淡化,隱約看得見祭壇之內的人影。顧炫黎不得不分出更多魔氣保護祭壇,可他自身卻無暇對抗靈火。
葉願瀟手指交錯,捏了一個極複雜的靈訣,道:“靈火化蓮!”
原本看上去毫無關聯的靈火突然聚攏凝成花瓣模樣,那些花瓣層層疊疊,如一朵盛放的紅蓮。顧炫黎要保護濁氣祭壇,紅蓮將他和祭壇包裹在中心,魔氣被迅速焚燒,葉願瀟看到了祭壇之內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襲墨藍衣衫,不似往日妖媚惑人,卻有說不出的清朗純淨。
是離憂。
葉願瀟微一皺眉,分出一道結界護住了祭壇中的人。
“孟夕!”那靈火燒到了顧炫黎的身上,他站在火光裡,幾乎是聲嘶力竭道:“你絕情至此,連一點念想都不給我……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火光照亮了玄衣少女的臉,一片煙霧中,那張俊秀精致的臉與記憶中人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顧炫黎幾乎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葉願瀟還是孟夕。
他是風光無限的清城城主,繼任期間備受百姓的愛戴。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骨子裡是個多麽惡心肮髒的東西。
他的母親顧嬋是顧家人,可是卻與一個魔族生下了他。
魔氣與靈氣從來不能相容,可或許是因為顧家修習的是寄生型靈術,那魔氣竟然盡數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一出生,便帶著魔族的氣息,而母親也因為體內孕育了太多魔氣在生下他後靈體枯竭而死。
他被顧家當作不祥的孽種,家族中的長輩想要將他除去,可最終顧忌他的母親而沒有動手。若不是看在已故的母親面上,他根本活不下來。
體內的靈氣與魔氣互相製約,倒是沒有把他魔族的身份徹底暴露出來,所以家族成功隱瞞了他人魔混血的身份。可他母親死去,又尋不見父親,被當作了合該叫眾人唾棄的私生子。數十年的時光,他就在眾人的嘲諷和謾罵中度過,白眼、毆打、孤立……這些事情顧炫黎早就習以為常。
當時鎮守隱祈港的是修靈世家葉家,葉家主修器靈,雖然有家族秘術,卻不會吝嗇將靈術傳授給其他家族。所以,修靈家族的公子小姐都可以去葉家進行切磋交流。葉家家主葉秋楓見年輕人們興致高昂,便索性舉辦了秋日遊,讓各個家族的修靈者都有機會參與其中。
他就是在那一次的秋日遊中見到了孟夕。
少女逆著光站在他面前,明媚得像是天邊的太陽,她長發半攏,幾縷碎發垂在耳側,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道:“喂,你還能站起來嗎?”
他跪坐在灰塵裡,帶著些驚訝狼狽地抬頭,那人的模樣便烙印在了他的心裡。一身白衣一塵不染,身後背著一柄黑色的長劍。劍鞘上點綴著幾點亮光,像極了黑夜中的星子。
然後,她遙遙望了過來。
那是怎樣的一個眼神啊,乾淨純粹,澄澈到他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終究沒有伸出手去,而是踉蹌著自己站了起來。
少女偏了偏頭,隻當這個少年不需要別人攙扶,便道:“我身上沒有手帕,你自己拍拍灰。要是沒事了的話就快跟上,時間可不會等人的。”
他錯開了眼神,沉默著轉身要走。
身後的少女卻開口道:“喂,我叫孟夕,夕陽的夕,是孟家靈女,你怎麽稱呼?”
“……顧炫黎。”
“顧炫黎……?”
他沉默片刻,還是解釋道:“……炫耀的炫,黎明的黎。”
“啊,原來如此。”孟夕扣了下手,道:“好名字。”她又道:“修靈者都分成組了,你在哪組?”
他抿了抿乾澀的嘴唇。他怎麽可能有組可去。沒人願意和一個卑劣的私生子在一起的。
孟夕見他沉默,不再多問,道:“正好我們組還缺人,但是大家都比較吵,你要是不嫌棄我們吵鬧的話,就來我們這裡吧。”
他睜大了眼睛。
從沒有人會這樣耐心地和他說話,更沒有人會邀請他一起。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他忽然落下淚來。他的生活好像終於有了顏色,他有了自己憧憬的人,有了想要為之活下去的人……
所以,他忍受不了屬於他的光照耀了別人。
當他看到孟夕和葉天暝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嫉妒得發瘋。那兩個風光霽月的人站在一起,襯得站在角落的他更加不堪落魄……為什麽,明明那份溫暖是屬於他的,怎麽可以被別人搶走?!他不能容忍,絕對不能容忍!
他想要變強,所以瘋了一樣地學習靈術,也就是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的誕生並不是偶然。從一開始,顧嬋和魔族就不是個巧合,而是顧家人的蓄謀已久。
世間有靈氣和濁氣,魔族力量強大就是因為能夠化用濁氣修煉,即便知道靈氣與濁氣屬於對立,也還是有人會不死心地打起利用魔氣的主意。
顧家就是個例子。
顧家人的靈力類型屬於寄生型,若是給魔氣找個宿主,顧家人的身體最合適不過。
只是,他們做了許多試驗,全都失敗了。充斥著靈氣的身體根本無法吸納魔氣,那些試驗品無一不是暴斃而亡。
於是,他們換了思路,把心思打到了一向寡言少語卻有著強大寄生靈力的顧嬋身上。那時魔族尚未與人族開戰,也會有少部分偽裝過的魔族在修靈者的地界停留。顧家設計捉到了一個高階魔族,又引顧嬋前往。
沒想到,顧嬋真的成功生下了顧炫黎。生下了一個……人魔混血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
什麽看在顧嬋的面子上,什麽念在舊情,什麽不忍心……都是騙子。不過是將他當作了有利用價值的試驗品罷了。
他冷眼看著顧盳利用一個沾染魔氣的幼女設計害死了葉秋楓,又看著顧家一步一步夥同其他三個世家試圖將葉家推翻。
他找到了化用濁氣的辦法,成為了半人半魔的存在。然後,他慢慢殺死了那些知道他身世的人,又慢慢掌控了整個顧家,最後,他親手除掉了一直想要殺死他的顧盳。
成為顧家的家主後,他找到了孟夕。他告訴她,葉家已是眾矢之的,如果她現在回頭,他會傾盡全力保她平安。
孟夕看著他,淡淡一笑。她說,她早已和孟家沒有關系了。
竟然……為了葉天暝做到這一步。
葉天暝和孟夕成婚了。他站在空蕩荒涼的大堂內,滅掉了所有的燭燈。
葉家氣數將盡,孟夕明明知道的。她為什麽可以做到義無反顧,為什麽要飛蛾撲火?
他沒有除掉顧盳帶回來的那兩個孩子。畢竟,他還想看看一個不顧一切犧牲自己想要保護別人的人到底能走多遠。
顧炫黎曾經問過孟夕,為什麽要選擇葉天暝。當時孟夕給了他一個困擾了他一輩子的答案。
她說,她愛葉天暝。
愛?愛葉天暝什麽呢?愛他葉家家主的身份?愛他至高無上的權利?愛他的強大?
如果,如果他也和葉天暝一樣……不,如果他比葉天暝更強,那束屬於他的光就會重新回來照耀他。沒關系。那束光只是迷路了,只是不知道他才是最後的贏家……沒關系。他會證明給孟夕看,他才是最強的。
他的確成功了。
在他的帶領下,葉家被顧家鏟平,他親手殺死了將屬於他的光拐走的罪魁禍首。可是……他沒有想到,葉天暝死去的那一刻,孟夕眼裡的光熄滅了。她再不是當初明媚耀眼的模樣,她的神情木然而絕望,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他將那束不聽話的光關了起來,即便……那束光再也不會發亮。
數十年的折磨囚禁,他始終沒能等到孟夕的一句稱讚。孟夕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空洞,最初還是殺意和憤恨,然後轉變為痛苦絕望,再後來是冷淡漠然,最後,她的眼裡似乎再看不到他了。
為什麽?
為什麽他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孟夕還是不肯回頭?
顧炫黎將隆城改名清城,開始正式以四大世家靈主的身份管理隱祈港。只是他還是不懂孟夕,甚至……也不懂他自己。他明明掌控了那束光,可他……似乎並沒有多高興。
他沒有殺掉顧盳的兒女。看著那個什麽都不懂的顧聆音每日活在謊言之下的世界,他隻覺得很是有趣。至於那個拋下妹妹逃跑的廢物……就更沒必要去管了。妄想以一己之力與四大世家對抗……他還想看看,那個顧樂禮究竟能夠做到什麽地步。
他培育了許多魔靈,將喚靈鎮改造成了最為恐怖的魔靈詭鎮,驅使魔靈屠殺他本就打算用來進行血祭的希冀村,然後繼續做他的清城城主。
他對孟夕的耐心一點點耗盡,在他將葉天暝煉製成魔靈的時候,他問孟夕,為什麽要對他如此殘忍。
孟夕抬起頭,眼中再無任何神采,淡淡道:“你從來沒有真的擁有過光明。”
“……什麽?”
“你執著於我,殊不知若是當時在場的人是葉天暝,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孟夕看著他,眼中卻沒有他的倒影:“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光,那個人不需要非我不可。他可以是任何人,甚至任何東西。只要你覺得那是光,那就是光。不是嗎?”
他忽然不敢看孟夕的眼睛,踉蹌著跑了出去。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狼狽不堪,像極了他與孟夕初次見面的時候。原來不管經過了多少年,不管他做了多大改變,在孟夕眼裡,他依然是那個卑微到泥土塵埃裡的可憐蟲。
既然那束光已經無法被掌控,那就……毀掉吧。
他將孟夕的靈體魂魄困於身軀之內,將她煉化成了魔靈,投入了魔靈詭鎮。
這些年,他的野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瘋狂,瘋狂到想要讓整個修靈界都變成他的魔靈詭鎮。這個念頭一出就越發不可收拾,他拚命壓製的野心終於在見到葉願瀟的那一刻徹底爆發。
顧不上什麽大局,顧不上什麽計劃,眼前那個玄衣少女與記憶中的人太過相像,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才是最後的贏家。如果,如果不能從孟夕口中聽到這句話,就絕不能讓她的女兒好過!
即便這個計劃還不完整,即便夢霆可能不會配合,即便還沒來得及逐個擊破,即便……即便聚濁陣還有致命的缺點,他也決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