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赴死的執念
被濁氣侵蝕,想要恢復的話有三種方法。
第一種是將侵入體內的濁氣分離出來。
但這一種隻適合濁氣入體不多的人,如果濁氣完全侵蝕了靈體,那麽就已經無法通過分離濁氣的方式來恢復如常。
第二種則是淨化。
淨化濁氣,目前為止,這件事整個修靈界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那個人就是巫族的畫魂師離愁。但如今離愁已死,無人能夠使用畫魂術,這種方法也行不通。
最後一種方式就是煉化濁氣。
靈體已經無法被修複,那就索性不再修煉靈力,而是煉化濁氣。所謂的魔族就是如此。只是,煉化濁氣的方法沒人知道,知道的人如今要麽在魔域,要麽沉睡在無極奈落。總之不在修靈界。
林墨箏指尖妖力凝集,她在孟筱芙眉心間輕輕一點,那黑色紋路便不再蔓延。只是,雖然沒有蔓延,卻也不見消退。林墨箏道:“孟筱芙的靈體尚未被完全侵蝕,等亡祭帶來了攝毒珠,她就還有希望恢復。”
葉願瀟面色並不見緩和,她低聲道:“眼下我們無法把孟筱芙放在這裡,但是也不能帶她一起走……”
這的確是個問題。林墨箏的妖力空間暫時無法使用,而且她們要去的地方只會比這裡更危險,不能帶著孟筱芙一起行動。
顧聆音已經在那幾根銀針和藥物的幫助下調息完畢,她站起身來,道:“葉姑娘,把孟靈女交給我吧。”
葉願瀟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顧聆音。顧聆音現在自己還是個傷員,在濁氣彌漫的情況下,把另一個傷勢更嚴重的傷員交給她照看委實是有些不妥。
顧聆音看出了葉願瀟的顧慮,道:“我是受了點傷,但已經沒有大礙了。就算不能與那些怪物對抗,也至少不會沒有逃脫之力。”
事到如今,周圍已經沒有可以信賴的修靈者,把孟筱芙托付給顧聆音的確是最為合適的選擇。
林墨箏淡淡看了衣衫狼狽的顧聆音一眼,從衣袖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將它拋了過去,道:“複元丹。”
就這三個字,再多一句話都沒有了。
顧聆音知道林墨箏對她有些敵意,只收起瓷瓶,低聲道了句“多謝”。
葉願瀟最後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孟筱芙,道:“顧小姐,夢霆靈女就托付給你了。願塚危險異常,並非可以久留之地。我們稍後會盡可能控制住更多的怨鬼,你尋找時機離開這裡,切記多加小心。”
顧聆音已經自覺地背上了孟筱芙,她一手托著背後的人,另一手握著破天戰戟,道:“我明白。”
葉願瀟不再多言,她與林墨箏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衝出了願塚。
周圍遊蕩者無數怨鬼,流月七星劍劍光閃動,與此同時林墨箏的琴音響起,那些氣勢洶洶的怨鬼動作遲緩了下來。
顧聆音雖然受了傷,還要再背著孟筱芙,但她怎麽說也是清城的靈女,實力自不必說。她飛快地穿過一眾鬼魂,偏頭望了一黑一紅兩個身影一眼,便消失在了黑氣之中。
顧聆音已經帶著孟筱芙離開,與這些怨鬼糾纏自然沒有意義。葉願瀟和林墨箏收了力,在怨鬼掙脫束縛的前一刻遠離了願塚。
“姐姐,濁氣對他們的影響在加強。”林墨箏道:“原先的力量尚且可以定住他們,但不過這麽一會的工夫,同樣的力量竟然已經只能夠拖慢他們的速度了。”
葉願瀟自然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她步伐加快,道:“我知曉。現在必須盡快找到孟遲。而且,顧聆音剛剛說孟遲附身的孟望塵身邊跟著一個‘血人’,這讓我很是在意……”
“姐姐的意思是?”
“孟遲帶走了望靈樹,但那樹如此高大,如何能夠輕易帶得走?就算是它自己能夠移動,也勢必會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可如今,這周圍沒有任何異常,我懷疑那望靈樹已經幻化成人形,被孟遲控制住了。”葉願瀟道:“那‘血人’十之八九就是望靈樹,或者說……他是洛禾。精靈誕生於天地,先前孟遲或許會對試煉場有所忌憚,可有了望靈樹的力量,他定不會放過試煉場裡那些具備潛在力量的精靈。”
林墨箏點了點頭,道:“姐姐說的正是。”話音剛落,她的面色忽然一凝,道:“姐姐,試煉場出事了。”
葉願瀟尚未問出出了什麽事,周圍便陰冷了下來。
陰風陣陣,有什麽東西破開空氣飛了過來。葉願瀟閃到林墨箏身前,流月七星劍將飛來的暗器盡數擋下。撤去了最初的力道,那暗器失了助力,輕飄飄地墜落在地。
是幾片墨綠的樹葉。
“是飛葉鏢。”林墨箏手中化出銀白的妖力,一層結界便罩在兩人周圍。“竟然能波及到這裡,他的速度倒確實很快。”
剛才的那波攻勢之下,兩人一防一護,速度沒有分毫減慢,頃刻間便來到了試煉場的入口之處。
試煉場的入口已經被打開,濁氣源源不斷地外流,周圍有不少被魔化的修靈弟子,只不過,那些弟子都被符紙或者封印術控制住無法行動,看上去還有其他人來了這裡。
葉願瀟沒有絲毫遲疑,率先一步踏入了試煉場。
初入夢霆之時,她和林墨箏來過這裡。這裡的精靈對她們的敵意很大,飛葉鏢險些讓當時還不會靈術的她們喪命。不過現在想想,精靈極少攻擊人族,當時恐怕是因為它們感知到了林墨箏體內的妖氣才會格外暴躁。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葉願瀟還是被濃重的濁氣衝擊得眉頭一蹙。
試煉場內部已經完全變化了模樣,花草樹木都散發著黑氣,已經有不少草木有了行動能力,開始緩慢地在這片試煉場內移動,只是因為外界的濁氣不足,它們尚且不能行動自如,才暫時沒有離開試煉場。若是再不祛除濁氣,用不了多久它們就肯定會脫離這裡,到時有這群被濁氣侵蝕的精靈搗亂,事態一定會更加棘手。
林墨箏向前幾步,站在葉願瀟身側,道:“姐姐,這裡是精靈的主場,我們不佔優勢。我已經用妖力封鎖了試煉場的出入口,它們暫時無法離開。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只需要找到兩個人。”
葉願瀟道:“哪兩個人?”
“雲瑤和孟卿平。”
葉願瀟愣了下神,隨即問道:“他們在試煉場嗎?”
林墨箏道:“是。”她的眼瞳中浮現出淡淡的金光,凝視著不遠處,道:“在願塚見到孟遲的時候,我就用了妖瞳讀心術。孟望塵按照孟遲的計劃,打開了試煉場的入口並將孟卿平引了進去。至於雲瑤,她恐怕是誤入此地,那些被魔化的弟子應該就是她控制住的。”
葉願瀟指尖出現一團小小的靈焰,半晌又滅了下去。“濁氣太重,壓製我的靈力。靈氣引用不出來……”她閉上眼歎了口氣,道:“不知道具體方位,只能快些尋找了。”
幾聲琴音響起,林墨箏收了幻音天琴,道:“姐姐,隨我來。”
林墨箏毫不猶豫,直接朝著試煉場深處走去,最後停在了一棵一人多高的花前。這花尚未開放,花苞極大,裡面不知包裹著什麽東西。林墨箏微微皺眉,在濃重的黑氣之間,果然感受到了一點隱秘的靈氣。她手腕翻轉,白羽綾應召而出,鋒利的飛羽切開了那隻極大的花苞,露出裡面的人來。
“雲瑤靈女?!”確認裡面的人身份的那一刻,葉願瀟立即上前,將已經昏迷過去的雲瑤救了出來。
雲瑤周身彌漫著黑氣,幾張護身紙符也碎裂開來,看上去情況非常不妙。
葉願瀟道:“雲瑤,雲瑤!快醒醒!”她叫了兩聲,雲瑤也完全沒有反應,顯然是已經深度昏迷的狀態。
林墨箏伸出手,探了探雲瑤的心脈,道:“姐姐,雲瑤不會有性命之憂。”她收回白羽,道:“有人用性命為代價,護住了她的靈體。否則,在被魔化的食人花面前,她沒有生還的可能。”
能夠以生命保護雲瑤的人……
那花瓣被暴力割裂開來,從沾滿血腥泥濘的花蕊中掉落出了一樣東西。葉願瀟垂眸看去,那赫然是一支鳶尾形狀的發釵。
葉願瀟心頭一陣發酸,她拾起那支沾滿血汙的發釵,道:“水鳶……”
林墨箏搖了搖頭,道:“姐姐,水鳶的魂魄已毀,靈體已散,世間再尋不到此人的蹤跡了。”
“……我知曉。”
“姐姐,不必難過。”林墨箏道:“水鳶此生的執念就是保護靈女。當初雲司裳的死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無法消除的傷痛,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愧疚和自責。這也是她會拚盡全力保護雲瑤的原因。”
曾經的水鳶沒能夠護住雲司裳,但如今她至少可以保護雲瑤。
林墨箏淡淡道:“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
這句話有些耳熟,似乎在聚濁陣的死陣裡,水鳶也說過同樣的話。只不過,當時的她是為了報仇,阻止顧炫黎,如今的她卻是只為了護住雲瑤了。
不,也許說保護雲瑤並不貼切。水鳶想要保護的,是“靈女”。她從未原諒過自己,這麽多年以來也從未放過自己。顧炫黎死後,她就像是失去了大部分的生命力和勇氣,保護靈女,這是唯一一個支撐她活著的理由了。
所以,水鳶才會離開清城,重新回到離開了這麽多年的雲家,重新回到了“靈女”的身邊。
因為這個理由死去,對水鳶而言反而是最好的解脫。
“連屍身都……都不曾留下……”葉願瀟閉上雙眼,道:“罷了。既然雲瑤無事,我們就先找到孟卿平吧。”
林墨箏點了下頭,手中銀光一閃,幾根銀針便刺入了斜後方的樹乾之中。針刺中的地方冒出縷縷黑氣,樹上的藤蔓開始爬動,有什麽東西從上方墜落了。
白羽綾一卷,便將那東西卷了過來。
躺在地上的,正是孟卿平。
孟卿平的情況比雲瑤好上太多,他身前橫著浮生劍,浮生劍散發出的靈力將他牢牢護住,靈體竟是並未受損。
葉願瀟不由驚歎,此人的靈力到底強到什麽地步,才能在這種條件下不被侵蝕?
林墨箏有些嫌惡地看了孟卿平一眼,她甩出幾根銀針來,翻手刺入孟卿平體內。
不多時,倒在地上的孟卿平便悠悠轉醒。見到葉願瀟和林墨箏,他眼中閃過一瞬間的詫異,隨即道:“你們可曾遇見筱芙和望塵?”
葉願瀟見他竟然不先關心自己的傷勢,反而顧及著孟望塵和孟筱芙,心下一動,道:“見到了。”她三言兩語把兩人的情況說了說,然後道:“我們正在尋找孟望塵,不知你是怎麽來到這裡的?”
“我是被……”孟卿平停頓一下,臉上閃過一抹猶疑,最終還是道:“試煉場的入口開啟,孟望塵告訴我,他聽說筱芙來到了試煉場,我便隨他一起來了這裡。”他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雲瑤身上,道:“來到這裡後,孟望塵便被魔化的精靈暗算,我在這裡尋他的時候遇見了雲靈女和水鳶姑娘。只是,濁氣太重,精靈又越來越厲害,我終究是抵擋不住……她們如何了?”
“雲瑤昏迷不醒,至於水鳶……”葉願瀟搖了搖頭,道:“你可知,孟望塵如今已經不再是孟望塵了?”
孟卿平詫異道:“什麽意思?”
葉願瀟道:“一時半刻解釋不清,總之,你只需要知道現在孟望塵的身體已經不受他自己的靈魂控制,而且,他想殺死你……不,是殺死所有人。”
孟卿平一向波瀾不驚且淡漠冷然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裂痕,他刹那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幾乎是狼狽地癱坐在地。
但是,孟卿平終究是孟卿平,他是四大修靈世家孟家的大公子,他的彷徨和震驚只出現了一瞬,便被堅定和凜然代替。
他握緊了手中的浮生劍,道:“既如此,那就把鳩佔鵲巢的東西驅逐出去。”
林墨箏本來一直在加強妖力結界,聽了這話輕笑了一聲。這笑聲裡沒有什麽感情,不是歡快,也不是譏諷冷笑,她似乎只是單純地想要笑一下。
葉願瀟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問道:“小箏,怎麽了嗎?”
林墨箏看了孟卿平一眼,淡淡道:“沒什麽,只是,把鳩趕走了,鵲也未必是想象中的樣子罷了。”
葉願瀟自然不會不清楚林墨箏的意思,但眼下倒是沒必要也沒時間把所有事情都攤開來。就看孟卿平這樣護著孟望塵的樣子,把真相都告訴他,他指不定還要適應多久。於是葉願瀟道:“濁氣加重,雲瑤支撐不了多久,我們先離開這裡。”
再在試煉場裡和魔化的精靈耗費時間沒有必要,葉願瀟背起地上的雲瑤,道:“小箏,我們走吧。”
林墨箏淡淡地看了眼葉願瀟背上的雲瑤,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道:“姐姐,我們還要帶上她?”
這語氣中竟是隱隱有了殺意和怒氣。
“是啊,總不能把雲瑤留在這裡。怎麽說她也是雲家靈女……”葉願瀟不是很明白林墨箏為什麽突然生氣,但還是道:“若是望靈樹和孟遲不在這裡,就快些離開吧,盡快把這些人安置好才是。”
林墨箏依然有些不情願,她又看了雲瑤一眼,抬起手打開了試煉場的出口。
試煉場外一片混亂,魔化的人越來越多,僅存的修靈者早已顧不得什麽封印怪物,能夠活著從那些魔人手中逃脫就已是萬幸。修靈者們瘋狂逃跑,再顧不得守護夢霆。
望靈山的護山大陣很快便被攻破,濁氣源源不斷地湧出,伴隨著數名魔化的修靈者,朝著山下而去,事態已然失控了。
如今,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林墨箏離開時留下的妖力結界。幸存的人都聚集在那裡,洛未雪已經帶著雛菊回到了結界之內,她面色沉重地看著被黑氣覆蓋的天空,手中的鈴鐺散發出的靈光明明暗暗,像是隨時都會熄滅的火焰。
孟盛年身受重傷,他帶出去的修靈弟子有不少,但是此刻站在結界之內的寥寥無幾。他渾身黑氣繚繞,嘔出一口血來,道:“靈主,護山大陣被破,夢霆守不住了。”
孟昌安面色發青,沉聲道:“我明白了。你且再調息一番,斷不能被濁氣所控。”
夢霆霆主早已沒有了平日儒雅溫和的態度,眉宇間只剩下戾氣和焦躁。身旁的弟子似乎低聲詢問著什麽,孟昌安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揮揮手示意那弟子退下。看著面前越發瘋狂的魔人,他沉沉地歎了口氣。“但願父親和大哥那邊一切順利。”
此刻,顧聆音背著孟筱芙躲在藏書閣的角落。
周圍的濁氣越來越重,孟筱芙身上的黑色紋路也隱隱有發作的趨勢。顧聆音肩膀上的傷口不斷地滲出血來,她卻無暇理會。
她帶著孟筱芙離開願塚後,本欲回到大堂與眾人會合,卻被一群發狂的怪物和魔人逼到了這裡。除了藏書閣,她們避無可避。不得已,她隻好帶著孟筱芙躲藏在藏書閣之內。
但這不是辦法。
濁氣越來越重,顧聆音的意識已經不太清醒,她將孟筱芙放下,又吞下幾顆複元丹,勉強靠著書架立在原地。布在周圍的靈力結界和陷阱撐不了多久,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近了,顧聆音探出頭去,幾隻魔人已經圍了過來。
她回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孟筱芙,咬了咬牙,再次握緊了破天戰戟。
就算是不能用靈力又怎樣,她顧聆音絕不在這裡放棄。就算是死在戰鬥之中,也別想讓她做一個拋下同伴、背信棄義的懦夫。
顧聆音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勉強擋下了衝過來的第一隻魔人。破天戰戟散發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它脫離了顧聆音的手,摔落在地。
顧聆音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她看著面前的魔人朝她伸出手,緩緩閉上了雙眼。
就這樣死在和魔人的戰鬥中,或許也是件好事。顧家做過的惡事太多,得知真相後,身為顧家靈女並且為此驕傲了十余年的顧聆音隻覺得荒唐。
踩著別人的骸骨血肉站上了頂峰,她不僅一無所知,甚至還在這個被仇恨和血腥覆蓋的家族裡瀟灑自由地活著。曾經的她有多驕傲,如今的她就有多卑微。
這段時日,她已經太累了。
她的父親和她的叔父都死了,她也該到地獄裡去償還家族犯下的罪過了。
只不過,她等了半晌,卻沒感到痛楚傳來,只聽見了重物倒地的聲音。
顧聆音睜開雙眼,面前的幾隻魔人倒地不起,身上的黑氣也似乎正在消散。不,與其說是消散,不如說,那些黑氣都在朝一個方向湧去……
“這是……”顧聆音低聲道:“莫非,是林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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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