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赴約
  時辰已晚，風吹動竹林留下了簌簌聲響。那個放了暗器的家夥一擊未成，又隱匿在竹林之中不做聲了。

  葉願瀟不去理會，一手提劍一手提燈籠繼續往前。沒走出幾步，又是幾枚飛葉暗器襲來，她一一躲避，可那些竹葉角度刁鑽，葉願瀟一個不防備，那盞燈籠便被竹葉打中，燭火閃爍一下便熄滅了。

  周遭又一次恢復了漆黑一片，連月光都有些透不進來。

  葉願瀟生氣了。

  她手握流月七星劍，將鬼槐給她的燈籠隨手掛在一旁。她可不喜歡藏來躲去，更不喜歡打啞謎。若不是這片竹林屬於顧家，以葉願瀟的脾氣，怕是要直接毀掉這裡。她忍了火氣，道：“閣下若是有事，為何不現身？背後偷襲，屬實算不得正人君子。”

  半晌，竹林中出現了若有似無的腳步聲。那聲音像是微風卷過竹葉，又像是碎石落入濕地，細微而輕和。

  走得近了，葉願瀟才看到來人的模樣。來人手中提著一盞燭燈，身著一襲竹青衣袍，邊緣用金線繡了龍形暗紋，淡雅的竹青被這麽一襯，倒是顯得有些奢靡華貴。

  “葉姑娘，歡迎。”

  葉願瀟托起靈焰，謹慎地道：“顧城主邀請我來此，卻又暗中進攻，可是想試試晚輩的身手？”

  顧炫黎溫和地道：“葉姑娘多慮了，葉家的後裔還不至於躲不開幾枚竹葉。”

  葉願瀟沒有說話。

  顧炫黎卻緩步上前，慢慢地靠近了葉願瀟。

  按理來講，葉願瀟應該後退。被顧炫黎慢慢接近實在是非常危險且詭異的事情，但葉願瀟覺得如果這時候後退，倒顯得自己處於弱勢。她手上牢牢地按著劍柄，流月七星劍隨時準備出鞘，但身體卻並未後退半步。

  須臾，顧炫黎在葉願瀟面前停了下來。他看了葉願瀟半晌，忽然笑道：“像極了。你果然是她的女兒。”

  葉願瀟抬起頭直視著顧炫黎，道：“顧城主說的是誰？”

  顧炫黎道：“你母親孟夕。”

  葉願瀟眼中閃過一刹那的痛楚之色，隨即道：“顧城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世，就不必再賣關子了。”她淡淡道：“城主今日找我來此，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顧炫黎看了她一眼，然後越過她向前走去，道：“你隨我來吧。”

  葉願瀟眉頭微皺，扯過了被掛在一旁已經熄滅的燈籠，還是跟了上去。

  顧炫黎的速度不慢，葉願瀟便始終保持在他身後三步的位置。跟著顧炫黎出了竹林，葉願瀟才發現竹林後有一個院子，院中坐落著一間小屋。那小屋並不算奢華，甚至和其它房間比起來它還有些簡陋。不過，這屋子建在竹林後，倒是顯得靜謐安寧。

  顧炫黎微微側身，道：“葉姑娘，請進吧。”

  葉願瀟隻覺得那小屋有些奇異，甚至還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她前進，聽了顧炫黎的話，她便頷首，率先走了過去。葉願瀟只顧著看那間奇怪的小屋，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顧炫黎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院子裡的布置十分講究，青石方桌旁擺放著兩隻圓圓的石凳，院子外圍種滿了淡雅的梔子花，微風吹過便散發淡淡的香氣。小木屋坐落在中心，月光灑落，庭院之內便鋪上了一層銀白的月光，清雅而溫柔。這裡雖然沒有什麽華麗的飾品，卻別有一番風味。

  葉願瀟緩緩走向青石桌，石桌似乎有些年頭未曾使用，上面已經有些斑駁的痕跡。葉願瀟伸手輕撫去一片落葉，忽然被一聲輕喚吸引了注意。她抬起頭來，在看到來人的一刹那亂了所有思緒。

  來人是一個女子，一襲白衣如雪般純潔，長發散落，她眉眼溫柔，安安靜靜地站在葉願瀟的身前。與葉願瀟四目相對，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她輕聲道：“願瀟。”

  葉願瀟早就猜測過顧家會對她發難，特別是在看到這個小院的時候，這種感覺便尤為強烈。她想過這裡可能暗藏殺機，想過這裡可能會有埋伏，也想過顧炫黎會設法困住她。但她唯獨沒想過的是，她會在這裡見到這個人。

  這個本應與葉願瀟最為親密無間，卻只能在夢中匆匆見過兩面的人；這個本該陪在葉願瀟身旁、教她知理明儀為人之本的人，卻因為遵循心中大義堅守職責而早早離她而去；這個本來就尊貴高雅的孟家靈女，如今卻……

  葉願瀟尚未開口，淚水便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流月七星劍落在地上，她的聲音近乎顫唞：“母親……”

  孟夕的身形很單薄，但眼瞳中卻含著溫柔之意。她緩緩走上前來，輕聲道：“我的願瀟已經這麽高了。”她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葉願瀟的頭，道：“願瀟有沒有活得瀟灑快樂？”

  葉願瀟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重重點頭道：“有。母親，我過得很好。只是……我真的很想見見您和父親……”

  “好孩子。”孟夕取出一方手帕來，慢慢擦拭著葉願瀟的眼淚，道：“我和你父親都希望你此生能平安喜樂，瀟灑自由。不過如今，我們的願瀟好像已經長成頂天立地正義凜然的修靈者了。母親很高興。”

  孟夕的眉眼很是柔和，葉願瀟能在那副容貌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母親……”葉願瀟低聲道：“我想問您……”

  她本想問孟夕關於葉家和孟家的事情，卻被孟夕用手指輕點住了上唇。孟夕的臉上是淡然的笑意：“願瀟，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發現了。”

  葉願瀟抿抿唇，道：“只是猜測。”

  孟夕道：“不要被眼前的繁雜所困，想一想你真正需要什麽，真正想探尋什麽。”她將手帕放在葉願瀟的手中，道：“心中有方向，就沒什麽能迷惑得了你了。”

  說完，孟夕的身影變得透明，竟然緩緩消散在了空中，連聲音也逐漸模糊了。

  葉願瀟驚慌失措道：“母親！您去哪裡？！”

  可回應她的，只有風吹過簌簌的聲音。

  若不是手中還攥著孟夕給她的手帕，葉願瀟幾乎要覺得剛剛的是一場幻夢。

  “葉姑娘。”

  葉願瀟使了靈術將手帕收起，然後迅速地抹了把臉，努力平複自己顫唞的聲音，道：“顧城主帶我來此，是有何指教？”

  顧炫黎從她身後緩步走來，道：“葉姑娘，你的佩劍……看起來很不錯。這麽好的佩劍，不該被隨便地扔在地上。”

  葉願瀟這才發現，手裡的流月七星劍不知什麽時候落在了她的腳邊。她彎腰拾起，道：“不勞顧城主掛心。城主有話不如直說，我不喜歡打啞謎。”

  “這裡……是你父母曾經住過的地方。”顧炫黎負手而立，看著那間小木屋，道：“十八年前，顧家代替葉家，接管了隱祈港。”

  什麽代替。葉願瀟很清楚，十八年前隱祈港發生了變故，那個時候的隆城被各方勢力圍剿，這裡面恐怕少不了顧家一份。她捏著劍鞘，道：“你殺了他們？”
    顧炫黎道：“不。他們是可敬的對手，我很欣賞他們。”他歎了口氣，道：“只不過，葉家實力薄弱，已經難以承擔守護隱祈港的責任。被代替是必然的。”

  顧炫黎的言外之意再明確不過。代替葉家的就算不是他顧家，也會是別的修靈家族。

  葉願瀟淡淡道：“顧城主若是擔心我身為葉家後人會伺機報復的話，大可不必。我父母一生為人正直，比起建立在死亡上的榮耀，他們更看重和平安寧。我不會摧毀他們想要看到的繁榮盛世。”

  顧炫黎卻搖搖頭，道：“你的性子和孟夕很像。她也是這樣豁達豪爽的俠義之人。”

  葉願瀟隻覺心口鈍痛，她不願再與這顧城主閑聊，一抱拳道：“顧城主，時辰不早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行離開了。”

  顧炫黎並未回話，葉願瀟隻當他默認，於是轉身就走。可才行出兩步，腳下地面便開始劇烈震動，一道道鎖鏈從地下躥出，直探向葉願瀟的身體。事發突然，葉願瀟心事重重而且完全沒料到顧炫黎會突然發難，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數道鎖鏈牢牢捆住拖向地下。

  最後一線光亮消失的時候，葉願瀟聽到了顧炫黎表面平靜之下近乎瘋狂的聲音：“孟夕，我會讓你看到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葉願瀟被鎖鏈拖著下墜，耳邊風聲呼嘯，她好容易才定住身形。饒是靈力罩護體，墜落在地面的瞬間，她還是覺得胸口一痛，血氣翻湧之際便嘔出一口血來。

  捆住她的鎖鏈慢慢撤去，葉願瀟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林墨箏沒有和她一起來。現在林墨箏在妖界，應當很是安全。以林墨箏的實力，從夢霆打探些消息應該是輕而易舉。

  林墨箏那邊是不必擔心了，有胡柒和胡陸在，總歸是不會有問題。這樣想著，葉願瀟先是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在只是一時衝擊，靈脈沒有受損，稍加調息即可恢復。她支撐著地面站起身來，打算先摸清周圍的情況。

  周圍一片漆黑，葉願瀟根本看不見這裡有什麽。她稍加思索，托起一團極小的靈焰。誰知這靈焰剛一亮起，四周的空氣都冷了下來。原本退去的那些鎖鏈竟然鋪天蓋地地朝她席卷過來。

  這一次要是被捉住，可不知道要被拖去哪裡了。

  葉願瀟有了防備，哪能束手就擒。她手中靈光乍現，流月七星劍將敢靠近的鎖鏈盡數斬斷。可那些鎖鏈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再次聚集起來朝她進攻。

  反正已經受到攻擊，葉願瀟索性把靈焰托得強了些。赤紅的靈光照亮了這片漆黑陰暗的地帶，葉願瀟這才發現這裡是一個地下城鎮。

  只不過，眼中所見皆是斷壁殘垣破敗荒涼，竟分辨不出此地是何地。

  這裡……是什麽地方？！

  還沒等葉願瀟想清楚，那些鎖鏈便如毒蛇般朝她襲來。借著靈光看去，這一次的鎖鏈之上竟然有無數細小的倒鉤，倒鉤上還泛著詭異的亮光。

  怕是有毒。

  那些東西怕是有什麽神秘的力量支撐，葉願瀟不想和它們耗費時間，七星劍陣將她護在正中，圍上去的鎖鏈被盡數絞碎，但葉願瀟站在陣中，想的卻是該如何擺脫這些纏人的東西。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來到這裡的時候她隻做了一件事，便是托起了靈焰，然後這些鎖鏈便開始瘋狂攻擊她。那如果自己熄滅了靈焰，是不是就不會再有變故？

  這樣想著，葉願瀟確保現在自己安全的情況下，熄滅了靈焰。但是靈焰滅後，鎖鏈被絞碎的聲音並未退去，反而愈加強烈。看來不是光亮的問題。

  這裡是修靈世家顧家的地界，想來這些鎖鏈也並非凡品。它們的進攻不是因為光亮，那難道是因為她使用了靈力？想起在雲家晹宮的天牢時的情景，葉願瀟覺得這個推測應該是合理的。晹宮天牢之內，被關押者若是使用靈力，就會招來幻境反噬自身，但若不使用靈力，就根本沒法逃脫。有這個作用的東西好像叫……懸雲石。

  葉願瀟微眯起眼，她一隻手還提著鬼槐給她的燈籠，另一隻手握緊了劍鞘。她決定賭一把。若是召回流月七星劍後鎖鏈不再攻擊，那自然再好不過。若是那些鎖鏈依然進攻，那她就先用劍術防禦，再做打算。

  這樣想著，葉願瀟收斂靈力，收回了七星劍陣。果然如她猜測的一般，鎖鏈沒有再次攻擊，而是慢慢地退回了黑暗之中。

  一定是懸雲石。

  既然如此，只要不再使用靈力，就至少不會再被鎖鏈攻擊。至於這裡是否還有其它危險，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說是走一步看一步，葉願瀟現在根本看不到什麽。周圍太黑了，她現在伸手不見五指。就在葉願瀟琢磨著該如何找點光亮的時候，她手中原本被顧炫黎的飛葉擊中而熄滅的燈籠卻忽然亮了起來。

  小小一團暖融融的亮光讓葉願瀟的心莫名平靜了不少，鬼槐這是在幫她。可她完全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到過這個姑娘。對此，葉願瀟隻當是自己不記人的毛病犯了。現在有了亮光已經可以勉強看到周圍的情況，葉願瀟便不再停留，而是仔細地尋找著方向。

  這裡陰森可怖，除了葉願瀟以外再無其他生靈。這裡似乎是經歷過戰爭，倒塌的牆壁和房屋隨處可見。只不過，這場戰爭把這裡毀得徹底，竟然什麽都沒有留下。

  葉願瀟沿著一條荒涼的土路往前走，前面出現了一座城牆。雖然也已經搖搖欲墜，可城門大體的樣子尚未完全毀壞。葉願瀟心下疑惑，怎麽真的有個城？難不成這裡真是魔靈詭鎮？
  這樣想著，葉願瀟提著燈籠走近了。待她終於看清那城牆上刻著的字樣時，她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高高的城門之上赫然刻著兩個飽經風霜卻遒勁有力的字——隆城。

  隆城……隆城？！

  這裡是葉家，是她父母生活過的地方。隆城不該存在，那麽這裡或許就是幻境。顧炫黎把她扔來這裡，是要她經歷什麽？
  葉願瀟深吸一口氣，慢慢平複了心緒，然後提著燈籠走進了城中。

  雖然已經破敗不堪，但葉願瀟看得出，隆城的布置與如今的清城大體相同。房屋倒塌，杯盞碎裂，布匹凌亂……不難看出這裡當時經歷了怎樣的浩劫。葉願瀟緩緩向前走著，陰風陣陣，老舊不堪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破敗的旗幡隨風飄蕩，讓眼前已經面目全非的屋子勉強能被認出是個商鋪。

  風聲更甚，裹挾著若有似無的邪氣，耳邊傳來夾雜著風聲的低吼，葉願瀟停下了腳步。

  現在她徹底相信顧家培育魔靈了——在她前方幾十步的位置，站著一個詭異的“人”。之所以說他詭異，是因為那個“人”只能大致看出是個人形，但他的動作卻極為奇怪。他前行的樣子不像是人在走路，倒像是在拖著什麽前進。

  葉願瀟並不會貿然行事，這裡不能使用靈力，她握住流月七星劍，準備隨時應對變故。冷硬的劍柄捏在手中，葉願瀟的心踏實了一些。她的手中有母親留給她的靈器，肩膀上依附著父親留給她的靈璆，手腕上有林墨箏送給她的秋夜楓華，為她照亮前路的是鬼槐留給她的燈盞。她從不是孤身一人作戰，她的身邊有無數的力量與她同行。

  那個詭異的人影靠近了，葉願瀟卻沒有動。她知道，對方已經發現她了。只不過她並不打算主動動手。這裡不能使用靈力，她倒是要看看，對方是何來頭，又有什麽手段。

  被黑氣裹挾著的人終於來到了她的面前。是魔氣，但卻又不是很像。魔氣應當是充斥著殺念與惡意的，如今這些黑氣更像是被什麽中和壓製了，雖然邪氣衝天也極為不祥，卻不似魔氣那樣明目張膽橫衝直撞，倒是……讓人覺得沒那麽危險。

  不過，葉願瀟並不會因為那些黑氣給她的感覺不太危險就覺得眼前這東西不危險。迷惑人心智的手段她見得多了，絕不會因此放松警惕。

  她抬起頭，借助微弱的光亮看向那個“人”的臉——

  燈籠的火焰忽然明明滅滅，靈璆發出極為強烈而耀眼的紅光，右肩傳來幾乎是被灼燒的刺痛。這都是危險的信號。

  葉願瀟卻只顧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喃喃道：“怎麽會……”

  怎麽會是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