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風雨欲來
  葉願瀟本以為孟遲和洛禾會再次來犯，但事實上這幾日平靜得讓人有些奇怪。而且，她本來也做好了南渦島會有些衝突的準備，可金尾銀尾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是一切正常。

  盡管林墨箏讓她不要擔心，但她總覺得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不論如何總歸是有些不安。

  第三日的晚上，葉願瀟在大殿內找到了林墨箏。

  燭火飄搖，林墨箏獨自坐在妖主之位上，她似乎剛和花遙談論過什麽，現在正有些疲倦地扶著額頭。

  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嗎……

  葉願瀟輕咳了一聲，道：“小箏，我可以進來嗎？”

  聽到葉願瀟的聲音，林墨箏的臉上總算是恢復了些神采，她抬起頭來，剛才疲憊憂愁的樣子全然消失，這樣看上去與平時幾乎別無二致。“姐姐，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睡不著，來找小箏聊聊天。”葉願瀟抓了抓已經歪在一邊的發束，道：“怎麽樣，妖主大人可有時間？”

  說話間，林墨箏已經站起身來，笑著道：“只要是姐姐，我隨時都有空。”

  “是嗎？”葉願瀟眉頭輕挑，道：“小箏可是忙了好久都不曾來找我了。”

  林墨箏抿抿唇，有些無奈道：“姐姐……”

  這語氣有點委屈，分明是在撒嬌的意味，但不知為何，葉願瀟竟然聽出了一點心虛的感覺。她也沒有深究，隻覺得林墨箏最近太累，道：“我們姐妹也好久沒這樣聊過天了，雖然是因為各種原因，但在明天到來之前，至少留出一點時間聊聊天吧。”

  兩個人並肩坐在玉石階上，夜晚的天空偶爾有幾顆星子閃爍，但微弱的光芒中卻隱隱透著些血紅之色。平靜只是暫時的，不過，主動權掌握在她們的手裡，這份本就虛假的平靜會由她們親手打破。

  一時之間她們誰都沒有開口，半晌，葉願瀟側過頭來看著林墨箏有些消瘦的側臉，道：“最近瘦了好多，這之後要好好補補身體才行。”

  林墨箏道：“其實沒有姐姐想的那樣誇張，而且我聽說不少女子都想再瘦一點呢。”

  葉願瀟笑了起來：“小箏就不用在意這個啦。你什麽樣子都好看。”停頓片刻，她又道：“最近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稍微有些懷念了。”

  林墨箏沒有說話，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葉願瀟便繼續道：“我還記得以前我第一次逃學上山去玩的時候，兜兜轉轉根本找不到離開的路，就一直迷路到晚上，後來還是被你和林叔提著燈籠找到的。”

  “姐姐那次還挖到了許多紅薯，有好幾個都烤熟了。”林墨箏也掩唇笑起來，道：“阿爹那次氣得不輕呢。”

  “啊哈哈……是嗎……”葉願瀟摸了摸腦袋，有點不好意思道：“林叔看上去溫和得很，但沒想到他生起氣來超嚇人的。那次之後我是再也不敢自己跑去陌生的地方了……”

  林墨箏的神色溫柔了許多，道：“我不會再讓姐姐迷路了。”

  葉願瀟脫口問道：“那我要是忽然跑到了什麽陌生的地方呢？”

  林墨箏下意識回答道：“我一定會找到姐姐的。”

  這一問一答太過自然，自然得讓兩個人一時間都沒去想這話中的深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們才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真可靠啊，小箏。”

  一段談話只要開了個頭，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自然了起來。她們肩並著肩，就像小時候的無數次一樣靠在一起。此刻的她們不是什麽妖界之主和葉家後裔，而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姐妹，在安靜平和的夜晚坐在屋前，聊一些女孩之間才會說的悄悄話。

  葉願瀟神色溫柔，輕聲道：“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小箏還是原來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葉願瀟的意思是，不管經歷了多少誤會和不公，林墨箏都沒有放棄自己的本心。但林墨箏卻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糾結半晌，道：“姐姐，我……我其實……沒有……我一直……”

  “你做出的這些選擇已經足夠了。”葉願瀟道：“做了什麽比說了什麽和想了什麽更重要不是嗎？”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我記得小箏說過一件事。”

  林墨箏抬起頭，目光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救花遙出來前，你說等奈落塔的事情結束，有一件事需要我來達成。”葉願瀟神情認真道：“小箏，那件事……是什麽呢？”

  “我……”林墨箏顯然沒想到葉願瀟會突然問這個，她愣了一下，嘴唇開合幾下，卻沒發出什麽聲音。迎上葉願瀟的目光，她被那眼神中的光亮刺了一下。

  不。

  不能說。

  至少不是現在。

  她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又怎麽能承諾給別人一個未來？她知道，即便是這樣無理的要求，只要是她提出來，葉願瀟一定會同意。當初的她尚且有著恐怖的控制欲和佔有欲，發現葉願瀟喜歡的那個人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後就毅然決然地想把人據為己有，但如今……她想給葉願瀟自己選擇的權利。

  林墨箏知道，葉願瀟是個極重承諾的人，承諾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哪怕是被迫答應下來，她也決不會反悔。如果葉願瀟答應了她，她卻死在了不久後的戰爭裡，那就是斷送了葉願瀟此生的幸福和可能獲得幸福的可能。

  她珍視面前的這個人，想要把這個人困在隻屬於自己的地方護她一生周全，卻又想讓她不被任何東西束縛，此生自由瀟灑。她想要讓這個人明亮的雙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卻又想要她看遍天下河山星辰變幻。

  為此，她壓製了心裡所有的陰暗，戴上了名為“溫柔善良”的面具，親手給自己套上了枷鎖。她在變成這個人想看到的樣子，以後也可以一直如此。她捧在心上的、珍而又重的人，又怎麽可能親手毀掉那個人的未來？

  葉願瀟沒有等到回應，眼中的困惑明顯了些：“怎麽了？”

  “不，沒什麽……”林墨箏斂去自己的心思，道：“現在還……不能說。姐姐，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我再告訴姐姐，好嗎？”

  葉願瀟喃喃道：“一切都結束嗎……”

  林墨箏道：“對，不需要很久的。到那個時候，我會全部都告訴姐姐。”

  正常來講，這種情況下，葉願瀟會說“沒關系，等到小箏覺得合適的時候再說吧”，但此刻的葉願瀟卻好像很是遺憾，像是失去了什麽一般。

  她沉默了良久，久到林墨箏的眼中的擔憂之色越發明顯了才道：“小箏這樣想的話，就這樣辦吧。”

  林墨箏總覺得她好像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卻又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麽。葉願瀟的這個眼神讓她看不懂，她已經很久沒有看不懂一個人的眼神了。她突然有些惶恐，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問一句“你怎麽了”。

  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但這句話被淹沒在了巨大的爆炸聲和衝天的火光中。

  葉願瀟站起身來，剛才那樣複雜的神情消失不見，她抬眸看向爆發出衝天火光的方向。她知道那裡，那是南渦島的位置。她的眼中透出一抹厲色：“他們提前下手了。”

  “果然挑了南渦島下手。”林墨箏此刻也不能再糾結剛才的話題，她微微眯起雙眼，道：“事到如今還要在乎名聲嗎……”

  “我記得南渦島那裡有金尾銀尾，防禦應該沒有那麽容易被攻破。”葉願瀟看上去倒是十分冷靜，道：“不能讓他們把戰場拉到妖界。”

  林墨箏道：“不會讓他們有機會侵入妖界的。”她的手中出現一架銀光流轉的鳳翎琴，巨大的結界覆蓋了整個妖界，成為了最強悍的守護屏障。
    “小箏，你的妖力恢復了。”葉願瀟微笑著看向林墨箏，眼中卻不見有多少驚喜之色。

  林墨箏自嘲地笑笑：“嗯，這個時候妖主發揮不出力量的話就太沒用了。”

  四周悄無聲息地出現了許多妖族，胡柒和胡陸半跪在林墨箏和葉願瀟身前。胡陸道：“妖主大人，妖界受傷和妖力不足的妖族已經安置完畢，由葉寧公子和雲宮主照看。”

  林墨箏微微點了下頭，語氣淡淡卻不容拒絕：“胡陸，你也回去。”

  “……妖主大人？”

  “你妖力透支，傷勢尚未痊愈，得和他們待在一起。”不顧還想解釋的胡陸，林墨箏道：“僅憑葉寧公子和雲宮主無法應對潛在的危險，你是妖使，必須留在這裡。如果發生意外，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妖族。這是妖主的命令，胡陸。”

  胡陸捏緊了拳頭，最終只能無力地松開。

  她終究還是不能衝在最前方替妖主掃清障礙了。所以……胡陸看著林墨箏神色淡淡的臉，衣服的下擺被捏出幾處褶皺。

  所以，您真的已經這樣決定了嗎？
  胡陸還記得兩日前的晚上，林墨箏找到了她。談話的內容沒什麽稀奇，無非是問一問她的傷勢還有談一談妖界的事務，但她始終記得，在對話的最後，林墨箏眼神淡淡，清冷稀薄的月光灑在她的紅衣上，妖界之主聲音不大，可態度卻極其堅決。

  她說：“如果我戰死，葉願瀟就是新任妖主。”

  那樣子，就好像她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胡陸無法看著林墨箏這樣心甘情願地邁向死亡，可是，無論她說什麽，都無法再改變林墨箏的決定了。林墨箏和白雲玖都是極其倔強的人。而能夠說服她們的人，從來不是胡陸。

  最終，胡陸松開了雙手，像以往無數次那樣道：“是，妖主大人。”

  胡陸離開了，胡柒站起身來，道：“妖主大人，金尾銀尾已經按計劃將百姓全部放走，現在以孟昌安為首的修靈者暫時退到了閔溪畔。”

  林墨箏點了點頭，似乎沒什麽問題要問。但葉願瀟卻道：“百姓有傷亡嗎？”

  胡柒像是並不意外她會這樣問，回答道：“沒有。”

  “不算太壞吧。”葉願瀟道：“只是，那些百姓回到修靈界，不知道會怎麽樣。”

  林墨箏道：“他們為了名譽，還是會暫時保護那些百姓的。”

  但是這之後就不好說了。

  後半句林墨箏沒有說出口，但葉願瀟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現在我們要怎麽辦？去南渦島嗎？”

  “是，也不是。”林墨箏道：“南渦島如今已經沒有用處，對付孟遲和洛禾，普通的力量根本不起作用。金尾銀尾會帶領南渦島的妖族和巫言他們來妖界，應該很快就能到達。而南渦島很快就不會存在了。”

  葉願瀟一愣：“不存在了？”

  “沒錯。”林墨箏道：“有魔王的力量，南渦島靠近天靈大陸，即將與閔溪畔相連。即便是戰爭，也休想波及到妖界。”

  她沒和葉願瀟說的是，最終戰場會被拖入南渦島，等她用那裡布下的陣法困住孟遲與洛禾後，花遙就會操控著整個南渦島下沉，一直墜入深不見底的海中。在那之前，她會用傳送法陣將其他所有人都送到距離最近的閔溪畔，而她作為陣法的維持者會死守到最後，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她會在最後自爆妖丹與孟遲洛禾同歸於盡。

  運氣好的話，她或許還能留下一縷殘魂，但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消散於天地之間，再不留半分痕跡。

  她死後，花遙會按照她的囑托封印葉願瀟關於她的所有記憶，然後胡陸和胡柒會幫助葉願瀟成為新一任妖主。林墨箏知道葉願瀟在妖界的地位和聲譽，她會被妖族敬仰愛戴，有她在，妖界一定能比現在更好。

  林墨箏會把修靈界的謊言在眾人面前戳穿，到那時，四大家族自顧不暇，修靈者也不會再被人信任，沒人敢把主意打到妖界上。

  是的，葉願瀟會成為英雄，會成為站在頂峰的人。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還能用這份能力守護別人……或許以後她會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就祝他們此生順遂永遠幸福吧。

  傷痛只是暫時的，時間會抹平所有的傷痕。

  林墨箏從來不信命運，可如今，這所謂的命運已經把她逼入了絕境。她看得到自己的死劫。

  林墨箏是不可能逃避的，更不會為了活下來就在這種時候躲在所有人的身後。而且，她的死劫根本逃不掉。天恕契約一直牽製著她，她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毀掉本就能牽製她的東西，何況，天恕契約已經被奪走了。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被奪走了。就像冥冥中的安排一樣。

  若是從前，林墨箏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度過死劫活下去，但現在，她需要這份力量。她需要這份即便是死亡也能夠將重要的人好好保護起來的力量。所以，她用幻音天琴的力量衝破了死劫帶來的妖力桎梏。

  身為妖主，林墨箏的死劫比尋常的妖更加強悍，而她催動幻音天琴產生的力量應該足以毀掉天恕契約，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束縛妖族了。

  她不會屈服於命運，即便是死，她的命也只能由她自己親手終結。

  這樣就好。這樣的話，直到最後一刻，她留給葉願瀟的都會是她善良溫婉的模樣，而那些不能言說的、怯於見光的東西，就隨著她一起永遠地沉入海底吧。

  林墨箏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些釋然的笑意。她看向已經透出亮色的天空，天邊泛著隱隱的紅色，一時竟看不出那是不祥的血色還是黎明的曙光。她輕聲道：“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洛禾。”孟遲坐在草地上，一條腿支起，手肘拄在膝蓋上，有些無聊地撐著臉頰。

  沒有回應。

  他身旁的那個人睜著雙眼，卻但眼瞳中已經是一片血紅，此刻的他是人形，但也只能被稱作“人形”了。那個人形的東西像個沒有生命的傀儡，又像是隻知殺戮的怪物。

  就算是無極奈落裡鎮壓著的東西都未必有他可怕。

  孟遲的身後是高聳的奈落塔，晨曦的微光灑下，塔上的銀鈴被風吹過，發出輕微的聲響。他似乎並不在意有沒有得到回應，而是取出了一張散發著血光的卷軸來。

  那卷軸上原本浮動著的八個鎏金大字已經被血徹底染紅一半，另一半也隱隱透出些血色來。

  孟遲忽然露出個笑容來。瞧吧，做了這麽多努力，還不是要敗在他的手下。什麽千年狐妖，什麽天賜之力，什麽神明鬼怪……不都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被他耍得團團轉嗎？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能得到。

  如今所有的百姓都覺得妖族與魔族同流合汙沆瀣一氣，大多數修靈者也被蒙在鼓裡，那少部分知曉真相的人根本不敢在這種時候說出真相。就憑那幾個力量日益衰退重傷無用的魔族和那些牲畜草木修煉成妖的廢物能做些什麽？
  當年胡貳在天恕契約上設下的封印不用多久就能被解開，等他的魂魄完整，就再也不用屈居於別人的軀殼裡。到了那個時候，什麽花遙，什麽妖族魔族，什麽修靈者，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
  等他毀了花遙彼岸掌控天下……

  他突然怔住了，眼中竟然露出一瞬間的迷茫。毀掉花遙彼岸掌控天下，然後他要做什麽？
  但這樣的迷茫隻持續了一瞬，孟遲的神色中帶上了幾抹陰鷙，話語中透出些寒意來：“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他自己。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旁，那雙赤色的雙眼中有兩道暗紅的血痕流下來。

  宛若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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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讓小可愛們久等了，最近有點忙，所以斷更了好久。在這裡補一個啾咪～
  說起來這篇劇情就要進入倒計時了，很快就要完結啦。阿染會盡量保持更新的，愛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