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葉願瀟的選擇
  不能再追了。

  這話就很有問題。現在能對抗孟遲洛禾的力量已經集結起來，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放走了他們，但稍加整頓再追過去未必追不上。

  而且，孟遲和洛禾的力量也被削弱了不少，這個時候追上去就更有把握將他們徹底殺死了。

  最主要的是……葉願瀟微微皺起眉，看向自己剛剛止住血的手腕。

  強行讓自己恢復戰鬥能力是有時間限制的，手串上的赤瞳石最多也只能維持三日，如果不想讓林墨箏發現端倪，必須用靈璆延續時間。可是，拖延的時間越長，對身體的損耗越大。等到時效完全過去，她的身體恐怕經受不住反噬。

  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怎麽讓林墨箏在面對一堆爛攤子的同時還要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那樣的話也太殘忍了。

  她還要解決人族對妖族和魔族的誤會，如果她真的倒下了，真相或許再也無法浮出水面了。

  想到這些，葉願瀟道：“花遙，出什麽事了嗎？”

  花遙面色蒼白，聲音都十分虛弱，道：“南渦島……”

  話未說完，她便身形一歪，倒了下去。胸腔處暈開一大團血跡，她的傷勢再次發作了。

  “花遙大人！”夢魘動作極快，她伸出手將花遙接住，面色沉沉：“魅影，纏煙聽怒，趕快和我前去布陣。花遙大人的傷勢加重了。”

  花遙的傷勢除了那幾個魔族外沒人能幫上忙，而且大家都已經到了極限，也需要整頓休息。

  最終，還是葉願瀟和雲應泣在妖界的入口處布下了符陣和結界，如果那裡發生異變，在妖殿的他們很快就能發現。

  花遙被安置在密室，四個魔族負責治療，胡叁被留下應對可能發生的突發狀況。林墨箏身為妖主，自然不可能放著妖殿不管。即便自己也還很虛弱，但她已經開始和胡柒一起安頓那些幸存的妖族了。

  葉願瀟見到了重傷的胡陸和綺羅。綺羅幾乎耗盡了全部力氣，一隻一人高的雪白蠶繭被安置在一個石洞裡，周圍都是冰霜一般散發著寒氣的蠶絲。葉願瀟知道，綺羅此刻就在那枚蠶繭裡。但這一次，她選擇的不是逃避，她一定盡了全力。

  葉願瀟將手輕輕搭在那枚蠶繭上，道：“等你醒來的時候，應該就能見到一個和平的世界了。”

  她離開石洞，又在妖殿門口看到了衣衫單薄的胡陸。

  “小六。”

  胡陸轉過身來，那條毛絨絨的領子環在她的肩頭，顯得她整個人越發憔悴。她的臉上慘白一片毫無血色，但她的眼中卻迸發出希望的色彩。那種色彩在見到葉願瀟的一瞬間變得更加明顯，她的眼神極亮極亮，顯得整個人周身的氣場都明朗起來。

  “妖後大人！您已經好起來了，真是……真是太好了……”說著說著，胡陸的聲音有些哽咽，頗有些喜極而泣的意味。

  對於這個“好起來了”，葉願瀟是很心虛的，特別是在真心實意關心她的人面前。但她自然不可能把實情講出，只是露出一個與平日別無二致的微笑，道：“是啊，葉家的療愈術可是很有用的，放心吧。”

  “只要有妖主大人和您在，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一切已經在好起來了。”胡陸用力抹了抹眼睛，道：“抱歉，屬下失態，讓您見笑了。”

  葉願瀟輕輕攬過她的肩膀，道：“說過了是朋友不是嗎？偶爾和朋友袒露一下自己的心情也很好啊。”

  “……嗯！”胡陸如釋重負地道：“妖後大人，謝謝您。”

  半晌，葉願瀟放開了胡陸的肩膀，道：“你的傷怎麽樣？稍微好些了嗎？”

  胡陸點點頭，道：“先前那次多虧了胡叁，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很不靠譜，但是難得可靠了一回。他執迷不悟的時候真是討厭，不過看在他總算還能改過的份上，我就勉強承認他也有功勞吧。”

  看著胡陸一臉虛弱還要鼓足氣勢又口是心非的樣子，葉願瀟沒忍住笑出聲來。事實上，她還有一個要去見的人。於是她笑著道：“好啦，你們好好相處就是。妖界這邊還有我們，你這樣的傷員就別逞強了，去休息吧。”

  “不。”胡陸堅決道：“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最不該退縮，現在是妖界最需要我的時候，除去妖主大人，沒人能比我更了解這裡，我必須和他們一起才行。”

  看胡陸這堅定的樣子，葉願瀟也不再多勸，畢竟現在妖界的確是缺少人手。而且，這裡已經不存在什麽沒受傷的人員了。於是她隻囑咐了一句“不要太勉強自己”，便轉身離去了。

  葉寧找到葉願瀟的時候，日頭已經落了下去。玄衣的少女站在院子裡，神色淡淡地看著手中的落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葉寧開口道：“大小姐。”

  “葉公子，您來了。”葉願瀟轉過頭，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葉寧的到來。她放下手中的樹葉，道：“請進吧。”

  葉寧走進院子，站在了葉願瀟的對面，道：“大小姐，您的傷……”

  “沒關系。”葉願瀟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她揮揮手布下了隔音結界，道：“這場戰爭不會持續太久的，他們拖不起，我們也不可能讓他們拖延時間。”她停頓片刻，道：“葉公子，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葉寧顯然清楚葉願瀟的意思，但他還是道：“大小姐請吩咐。”

  “我知道您的回復靈術很強，所以我想請您幫我再維持一段時間。”葉願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串，道：“靈璆現在不在我身上，只靠著這個，我沒有把握堅持到戰爭結束。”

  葉寧微微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妖主大人她沒有把靈璆給您嗎？”

  “折騰了太久，又經歷太多事，她忘記了。”葉願瀟似乎並不在乎，道：“但是如果我主動提起，她一定會懷疑的。而且靈璆在她那的話我還能放心一點。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不，是不能讓我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請恕屬下失禮了。”葉寧的神色嚴肅了許多，他的指尖浮現淡淡的綠光，然後搭上了葉願瀟的手腕。半晌，他松開了手，道：“大小姐，屬下恐怕不能遵守您的命令。”

  葉願瀟道：“怎麽了嗎？”

  “想要達成您的目的，普通的回復術根本無法做到，必須動用禁術。但您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承受任何禁術了。”葉寧微微俯身，垂下雙睫：“您是家主大人的女兒，屬下絕對不能放任您這樣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葉願瀟忽然笑出聲來，她拾起原先放在桌上的樹葉，道：“這不是不在乎生命。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為此總要付出些什麽。如果是為了這個世界的話，付出生命就是有意義的。”

  “……”葉寧沉默良久，道：“大小姐，您只是一個人，如何能拯救整個天下呢？如果一定有人要犧牲，那別人也是可以的。”

  葉願瀟的手指輕撫過那片樹葉的紋路，道：“所有人都這樣想的話，就沒人能攔住孟遲他們了。”

  葉寧又道：“可您是家主大人和齊環夫人的女兒，唯一能夠複興葉家的人。”

  “父親和母親一直希望這世上再無紛爭保持和平。”葉願瀟道：“如果父親和母親知道我做的選擇，他們也會讚成我的。”

  葉寧像是不能再忍受了一般，道：“可是您根本就不是為了這個世界！”

  這一句喊出口，葉願瀟靜默地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著手中的樹葉，指尖有意無意地在葉片上反覆摩挲。葉寧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平和了許多：“大小姐，抱歉。屬下……”

  “葉公子。”葉願瀟抬起頭，眼中並沒有怒色，反而帶著些許釋然：“我知道瞞不過您的。”
    “所以……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為了……”

  在他說出那個名字前，葉願瀟道：“你看這片樹葉。”

  那片落葉尚且是翠綠色，它本該在樹枝上，卻不知為何離開了它生長的樹，流落到了這裡。

  “有的時候，人就是身不由己的。有的人會一生安穩，按部就班地從出生一直走向垂暮，但有的人也會因為許許多多的原因主動或者被迫離開本來屬於自己的地方。”葉願瀟道：“離開了樹的葉子注定無法活得長久，也終其一生都飄零無依。但即便是這樣的樹葉，也會想要在最後的時刻為自己心中的歸宿做些什麽。”

  她走到一棵參天大樹下，俯身將那片葉子放在樹根處的泥土上，道：“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落葉歸根吧。”

  “可是，無論是希冀村還是葉家，都已經……不在了。”葉寧的聲音中帶上些痛苦的情緒，道：“如果是為了那裡，您就更不能這樣對待自己……”

  葉願瀟搖了搖頭。“可是，那裡並不是我的歸宿。”

  葉寧睜大了雙眼。

  “希冀村是生養我的地方，但是，真正讓我懷念留戀的是那裡的人，而不是希冀村本身。葉家就更是如此。我尚且沒能在父母生時見他們一面，還提什麽歸宿呢？所以，希冀村也好，葉家也罷，那裡的人已經不在了，沒有什麽需要我守護的東西存在了。”葉願瀟偏過頭來，她的眼中有水光一閃而過，隨即道：“我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如果是她的話，我願意這樣做。”

  “……她如果知道，不會感到幸福的。”

  葉願瀟的眸中出現了失落的情緒，但隨即變得堅定起來：“時間總是可以治愈一切的。她的路還很長很長。她會成為最優秀的妖主，所以我必須要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葉寧似乎被這樣的眼神觸動了，這樣義無反顧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已經故去的家主和那位堅毅剛強半點不輸男兒的夫人。半晌，他道：“她恐怕不會同意。”

  葉願瀟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所以要拜托葉公子幫我保密了。”說著她又笑起來：“這並不完全是為了我的私心，恪守本心除邪衛道匡扶正義，這是我身為修靈者該做的事情。而且啊，死掉只是最糟糕的結果，我的命其實還挺硬的。大大小小的禁術我也沒少用，坎坎坷坷的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不差這一次。”

  葉寧的態度已經松動大半，但還是掙扎道：“非您不可嗎？”

  “是。非我不可。”

  最終，葉寧歎了口氣，選擇了妥協。他雙指並攏，一個幽綠的陣法便出現在了葉願瀟的腳下：“大小姐，按您的要求，符合的靈術只有一種。這種靈術會在靈體受損時自行啟動，強行將靈體修複。但這種修複太過霸道，完全是以外力將碎裂的靈體拚湊起來，一旦這股外力撤除，一切就再無挽回的余地。而且……因為這種術太過強悍，所以它存在的期間，其它的回復靈術不會有任何效用。”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接下來，屬下會將這個靈陣安置在您的體內，您……準備好了嗎？”

  葉願瀟笑著點頭：“那就多謝葉寧公子。”

  靈陣被種入身體的時候，葉願瀟總算是真切地體會到了葉寧話中的含義。這靈陣不同於葉願瀟了解的任何一種回復靈術，它的力量極為強悍，不像普通回復術那樣溫和，它的力量與其說是“修複”，不如說是“控制”。

  它就像是將已經出現裂痕的花瓶用鎖鏈強行固定起來，即便能維持住表面的正常，花瓶的內在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更加脆弱。裂痕會越來越大，等到鎖鏈被撤除，留在原地的只會是一地殘破不堪到再也無法修複的碎片。

  有如葉願瀟的靈體。

  劇痛之下，葉願瀟的目光落在了剛剛的那棵樹上。在樹根處鋪著一地的落葉，有很多已經融入泥土，看不出本來的模樣。葉願瀟剛剛放上去的那片樹葉還落在上面，成為了突兀的一抹翠綠。

  冷汗順著額頭流下來，滴入了葉願瀟的眼眶，浸潤得眼前的場景都模糊不清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呼出一口氣，衣衫已經濕透一片。

  “靈陣已經完成了。”葉寧最終道：“靈術時效有七日，在這期間，無論您的靈體受到了什麽損傷，表面看上去都與尋常無二。”

  葉願瀟的臉已經毫無血色，看上去透著股病態的蒼白。她吃力地抬起頭來，道：“多謝。”

  “大小姐，請您……”注意身體這種話是不用說了，葉寧最後隻鄭重道：“請您保重。”

  葉家的末裔已經站直了身體，即便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也不透露半分。她露出一個與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道：“您也是，葉寧叔。”

  對上葉寧因為詫異而睜大的雙眼，葉願瀟道：“無論是按照輩分，還是按照情分，您都擔得起一聲‘叔叔’。您是我尊敬的長輩，也是與我同源的存在。晚輩知曉您的能力，也知道這些年來您一直在收斂鋒芒。所以我想拜托您，若是我有一天不在了，請您無論如何都至少不要和妖族對抗。”

  為別人打算到這個地步嗎……葉寧道：“我不會。哪怕不是因為大小姐的話，我也不會那樣做。”

  “確實像是您會說出來的話。”葉願瀟有些釋然地笑道：“看來我的擔心已經多余了。”面對沉默著的葉寧，她道：“時辰不早了，葉寧叔也忙了好幾天，去休息吧。”

  葉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林墨箏回到寢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發亮。不過她來這裡也不是為了休息，而是想要確認一下葉願瀟的情況。她來到殿內，屋內有隱隱的燭火燃起，似乎還有人沒休息。“姐姐，你這是……”

  葉願瀟就坐在床邊，面前擺著一本書和幾張卷軸，看樣子完全沒有想睡覺的意思。聽到聲響，葉願瀟似乎毫不意外，她一邊在卷軸上寫寫畫畫，一邊道：“小箏，你來了。”

  “姐姐在做什麽？”林墨箏顯然沒想到葉願瀟這個時間還醒著，她坐在了葉願瀟身旁，看向那幾張卷軸。那上面似乎是排兵布陣一類的東西，林墨箏一眼就認出那是妖界的布局。

  葉願瀟努了努嘴，把手邊的卷軸攤開給林墨箏看，道：“妖主大人都這麽努力，我這個妖主代任總要有點作用才行，你說是不是？”

  林墨箏失笑道：“姐姐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除此以外一概不需要煩心。讓姐姐大半夜的還在為了妖界的事煩惱，我這個妖主可真是太沒用了。”

  “怎麽會呢？”葉願瀟道：“大家都是聚集在你身邊的，拋開胡柒和小六這些妖族不提，巫言、亡祭、離憂、雲應泣……這些人會留下來完全是因為你。即便在此刻，也依然能做到聚集起所有的力量，小箏很了不起。”她又道：“而且，那些妖族都很仰慕你尊敬你，可不僅僅是因為‘妖主’這個稱號吧？你可是被很多很多人認可的啊。”

  林墨箏沉默半晌，道：“姐姐，其實我最想獲得的認可已經得到了。”

  除此之外，她不過是想變得更強一些，讓別人知道，能得到葉願瀟認可的人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葉願瀟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小箏，還有什麽我能幫著處理的事情嗎？妖界的事情似乎很麻煩。”

  林墨箏拿過葉願瀟手中的卷軸，道：“姐姐，這個就夠了。”她遲疑了一下，又道：“天恕契約被孟遲奪走，不能拖得太久。花遙已經蘇醒，我也找到了恢復力量的辦法。三日後，我們將集結所有的力量與孟遲一戰。”她微微睜大雙眼，道：“姐姐，你……”

  葉願瀟輕輕拍了拍林墨箏發涼的手，道：“我會和你站在一起，直到戰爭結束。”

  看著林墨箏的雙眼，葉願瀟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林墨箏的未來會有許許多多的同伴，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她吸引，成為她的朋友。她還會有一個愛她勝過愛自己的伴侶，會有最得力的下屬，更重要的是，擊敗孟遲和洛禾後，魔族和妖族的聲譽會被洗清，束縛著妖界的天恕契約將不複存在，林墨箏此生都不會被什麽東西牽絆，她會活得瀟灑而自由。

  所以，有了那樣幸福的未來，失去一個人的傷痛很快就會被治愈。即便會留下一點痕跡，卻也不會在每次觸碰的時候都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