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顧樂禮
這種時候,傳送陣的事情不需要再隱瞞了,林墨箏帶著葉願瀟來到了魔域。此時魅影已經蘇醒,在花遙的幫助下,她的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只不過讓葉願瀟意外的是,夢魘也出現在了這裡。
雖然她們去傳送陣那裡花費了些許時間,但夢魘能在這個時候到魔域,已經非常快了。
葉願瀟由衷道:“衍兒姐,你來得挺快的。”
夢魘點了點頭,道:“在速度上,魔族還是擅長的。”
事實上,如果沒遇到遊弈……不,如果沒遇見顧樂禮,她可以來得更快。其實,她見到顧樂禮完全是個意外,或者說是個巧合。即便大家都沒有刻意宣揚,但遊弈就是顧樂禮這個消息也並非是秘密。她早聽說遊弈的真實身份,所以經過隱祈港的時候,她打算稍作停留。
當然,她也並不是抱著一定要找到顧樂禮的想法去的,只是想給自己作為“孟衍”時多年的隱秘情感一個了結。不過,所謂的“了結”也並非一定要和顧樂禮把話說清或者拚個你死我活,夢魘只是想站在已經成為顧城主的“遊弈”面前,親口向他道聲謝,然後和他告別。
夢魘不是“孟衍”,而顧樂禮也不是“遊弈”。所以,屬於“孟衍”和“遊弈”的故事早就結束了。
遇見顧樂禮比想象的更順利,不如說順利的過頭了導致夢魘站在男人面前的時候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顧樂禮顯然也沒想到夢魘會在這個時候找上自己,他正清點著手下弟子的傷亡,連步伐都有些匆忙且焦躁。所以,灰衣的女子出現時,他無疑是震驚的。特別是,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魔氣簡直是明晃晃地昭示著她的身份。
面前的人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有些蒼白卻又清冷絕塵的臉來。她薄唇微啟,說了一句讓顧樂禮意想不到的話:“沒有藥草的味道了。”
“……藥草?”
夢魘卻不再多說,一向抿著的嘴唇緩緩露出一個清淺的笑來,這個笑容不屬於魘魔,而是“孟衍”才會有的笑意。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又像是告別了某個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她輕聲道:“一直以來都謝謝你。遊弈,後會無期。”
沒等顧樂禮回話,夢魘的笑容便消失的一乾二淨,就像是剝離了一部分一樣,她變成了與“孟衍”完全不同的存在,屬於“孟衍”的部分已經被徹底地泯滅了。她只看了周圍那些或是戒備或是嫌惡或是恐懼的修靈者們一眼,便化作一團黑霧消失在原地。
有修靈者上前問道:“靈主大人,那是高階魔族吧?”
一人起了頭,便有人附和著問道:“我們為什麽不除掉她?或者是陷阱也好,總該做些什麽……”
“……我說過,任何人不許插手魔族和妖族的事。”即便顧樂禮原本不打算多做什麽,但面對弟子們的態度也是異常堅決的。他想看看,林墨箏和葉願瀟能夠做到什麽程度。可是現在……想起夢魘離開時的樣子,顧樂禮攥緊了手中的折扇扇柄。
面對著那些或是還在質疑或是在爭辯的弟子,他開口道:“因為,魔族本就與你們所想的不同。”
他說出了這一句話,周圍明顯沉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爭吵聲和質疑聲。只是,他卻不再多說了。以清城城主的立場,他能說出這一句話已經是極限。顧樂禮雖然向往自由和瀟灑,卻不是個衝動的人。這句話也不過是因為剛剛看到那個人的樣子,所以不由自主地說出口罷了。
如果說先前聽葉願瀟和林墨箏的話,他對魔族相信了七分,那剛剛夢魘的出現就讓他信了十分。這一句話也不過是為了那多余的三分信任而產生的。
這種時候,關於魔族的任何一點消息都會點燃人們的怒火和暴躁。周圍不安的吵嚷聲愈發大了,連帶著空氣都變得更加渾濁且壓抑。顧樂禮隻覺得頭痛欲裂,胸口也越發沉悶,他囑咐跟隨在一旁的錢江兩句,轉身要走。
“顧城主!”
年輕的修靈弟子顯然更為衝動,行事也更莽撞,他甚至沒有按照禮數稱呼顧樂禮“靈主大人”,而是選擇了“顧城主”這種疏遠分明的稱呼。他雙目微紅,端得是一身正氣,表情那叫一個義憤填膺,像是想到了什麽極為屈辱且不可思議的事情,道:“顧城主,你也要與妖族魔族同流合汙,背叛人族嗎?!”
這種話就太為過分了。周圍響起了指責青年和勸阻的聲音,但也不乏有和那青年一起質疑甚至是詆毀顧樂禮的人。
顧樂禮不發一言,直到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他才淡淡道:“背叛了人族的,從來都只有人族自己。”說完這句話,他徑直離去,再不發一言。
只是,夢魘離開的時間更早些,已經不知道後面的發展了。
林墨箏的面色有些蒼白,接連數日的巨大妖力消耗讓她有些支撐不住。她的身形晃了一下,便立即被葉願瀟扶住了。
葉願瀟自然知道林墨箏在做的事情,她清楚傳送法陣的目的,也明白林墨箏一直瞞著她的用意。即便嘴上說著些冷漠的話,但林墨箏始終沒有放棄修靈界,更沒有放棄那些無辜的百姓。
葉願瀟很高興能看到這樣的林墨箏,但卻不希望對方會因此受傷。她扶住了已經明顯妖力透支的人,道:“小箏,暫時大概已經沒有需要傳送陣的百姓了,切斷那些聯系吧。”
林墨箏勉強地勾起唇角,道:“姐姐,我沒關系。”她又輕聲道:“不只是百姓,還有些修靈者……不管這裡有多少黑暗的地方,修靈界都不能沒有修靈者。”
“你是想……讓那些人去南渦島嗎?”
林墨箏微微點了下頭。
“……小箏,我擔心他們會……”斟酌片刻,葉願瀟還是謹慎道:“我擔心他們圖謀不軌。”
雖然天恕契約是個詛咒,但這種時候它失去效用,對妖界而言並非好事。
知道內情的人明白那東西是個以保護的名義施加囚困和束縛的詛咒,但修靈界卻隻認為妖界是被那寶物庇護的世外桃源。
葉願瀟和林墨箏並不是沒想過說出真相,可一旦“天恕契約是個對妖界不利的詛咒”這一事實被揭開,妖界會面臨的危機只會更加嚴重。
在任何時候,妖族都絕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絕對不能把弱點暴露在那群修靈者的面前,絕對不能。
林墨箏眉宇間盡是疲憊,無論是解開奈落塔的封印還是接連數日的妖力消耗都已經耗幹了她的力氣,為了不讓葉願瀟擔心也為了不在修靈界露出弱點,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掩飾,能支撐自己到魔域來都已經奇跡。
如今,孟遲附身的孟望塵和洛禾已經被控制住,魔王花遙現世,那幾名魔族重新聚在一起,修靈界的百姓雖有傷亡,但在妖族的幫助下已經盡可能把這次的影響降到最低……孟家的那幾個人倒可能還會有些把戲,但閔溪畔有胡柒鎮守,南渦島也做好了布置,事態還在可控的范圍之內,或者可以說,現在基本已經安穩下來了。
所以到了魔域以後,林墨箏就像是卸了力一般,繃著的精神忽然放松下來,積累數日的疲憊就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她揉了揉眉心,道:“姐姐,沒事的。胡柒可以信任,南渦島那裡也都有妖族看守……”
林墨箏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竟然就這樣靠在葉願瀟身上失去了意識。
“小箏?!”
自從林墨箏修靈以來就很少在葉願瀟面前表現出這樣的弱勢,若不是實在支撐不住,這位妖主決不允許自己露出哪怕一點點的脆弱來。
葉願瀟的情況也沒比林墨箏好太多。她的靈魂在陰冥兩界受了重創,本就比正常人要弱一些,這些日子也委實沒怎麽休息,現在不過靠強悍霸道的靈力撐著罷了。見林墨箏出現異常,她第一時間接住了倒下的人,只不過自己也連帶著跪坐在了地上。
她雙手摟著懷裡失去意識的人,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花遙。“花遙,她這是怎麽了?”
花遙神色微斂,纖細的指尖輕點在林墨箏的額心,然後她的表情緩和下來,淡淡道:“只是力量透支,稍作休息調養就好。”她揮手驅散了幻象和結界,百花圍繞的魔宮便顯露在眾人面前。“你可以將她安置在這裡。”
聽了這話,葉願瀟松了口氣,她跟著花遙進入了宮殿,尋了房間將林墨箏平穩地放在床上,又回到了大殿中,道:“花遙,孟遲的事情怎麽處理?”
花遙頓了一下,有些無措地搖了搖頭。“他的魂魄似乎陷入了沉睡,或者說已經隱藏起來,我無法把他從那個人體內分離。而且……也沒有把握能夠摧毀他們的魂魄。”
這倒是正合葉願瀟的心意。如果有轉圜的余地,她不想讓真相永遠被掩埋下去。孟望塵要是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死無對證。想到這裡,她又道:“那魔族呢?魅影看起來好些了,夢魘怎麽樣了?她的魔脈受損很嚴重,還能重塑嗎?”
提起夢魘,花遙微微皺了下眉,道:“重塑自然是可以的,只不過,她的魔脈盡數損毀,多年強加的靈脈又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傷,她的魔脈已經經不起任何攻擊了。所以這一次我決定將她和魅影留在魔域。”
“那聽怒和纏煙呢?你帶他們走?”
“嗯。”花遙道:“修靈界被魔化的人不少,那些濁氣也必須處理。”
葉願瀟點點頭:“我能夠做些什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花遙剛要開口,神色突然一變。與此同時,纏煙的身影出現在殿中,他的氣息不穩,魔氣也減弱了許多,卻是急急忙忙地道:“花遙大人,孟遲和洛禾衝破了封印,幽冥湖和屍怪山谷裡的怪物失控,他們穿過死亡冥河朝修靈界去了。”
不同於葉願瀟的震驚,花遙沉默片刻,很快就做出了決斷。“計劃略有變動,我先去修靈界尋人,魅影和夢魘留下守護魔域,纏煙,你和聽怒去閔溪畔,務必守住那裡。”
“花遙!”
見對方要走,葉願瀟不由自主地把人叫住了。但是,她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了。孟遲和洛禾逃走了,只有花遙有可能阻止他們。她有心去幫忙,可林墨箏還昏迷不醒,她實在做不到在這種時候把人扔在這裡。
花遙見慣了各種各樣的人,她一眼就看出了葉願瀟在猶豫什麽。事實上,她也不想讓葉願瀟和林墨箏過多地參與到魔族的事情裡來。所以不等葉願瀟想好措辭,她便道:“葉願瀟,你留下吧。魅影和夢魘情況並不好,魔域的力量太少了。你和林墨箏在這裡,也能協助她們壓製那些暴動的怪物。”
葉願瀟有心想把林墨箏送回妖界,自己再回到修靈界幫忙,但此刻花遙的話也很有道理,她稍加思索,點頭同意下來。
花遙和纏煙消失在了宮殿內,倒是魅影和夢魘走了進來。
魅影左半邊臉頰上還有血痕,但已經不像先前那樣狼狽不堪,裸露在外的大大小小的傷痕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理了理卷曲蓬松的墨發,露出了一個堪稱嫵媚的笑。
隨即她張了張口,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被夢魘沉著臉攔了下來。“魅影。”
夢魘一向話少,只不過隻憑“魅影”這兩個字就讓大名鼎鼎的魅魔乖乖地閉上了嘴,倒真是有些手段。
興許是魅影失望的表情太過明顯,夢魘歎了口氣,妥協一般道:“葉願瀟,花遙大人可還留下了什麽話?”
葉願瀟見夢魘這樣,立刻就明白了原委。
大抵是花遙走得匆忙,又或許是花遙根本沒打算把一切都告訴自己的下屬,所以扔下了還在茫然中的魅影和夢魘就自己走了。至於聽怒,按照聽怒的性子,花遙不可能把計劃都告訴那樣魯莽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纏煙。
只是想來纏煙也沒多說,直接帶著聽怒走了,否則魅影和夢魘也不會這個時候跑來詢問。
雖然不敢說夢魘就完全沒有想問一問的意思,但如果魅影沒受傷,那主動開口的一定是魅影。不同於聽怒的耿直、夢魘的沉默和纏煙的冷淡,魅影才是真的最有大局意識的人。
這四個魔族裡,魅影看上去是最好說話的一個,但是她的心思卻遠比其余三個人深沉。聽怒脾氣暴躁直來直往可以說是毫無心機,夢魘平日沉穩冷靜但只會忠實地執行花遙大人的命令決不提出異議,纏煙雖然稍微好些,但因為和一個人族有過一段愛恨情仇所以不能保證在感情上做到絕對理智……
若是真的想找人商討些魔域的事宜,魅影是最佳人選。
絕對忠誠於花遙,時時刻刻為魔域著想,不會一味認同花遙的觀點而且頗有自己的見解……花遙有什麽事的話,找魅影才是最合理的選擇。只是,現在魅影顯然不適合參與這些了。
花遙自有考量,葉願瀟也沒打算說穿,她便隻道:“魔域的怪物暴動,需要有人鎮壓看守。花遙留下了你們就是這個目的。”
魅影唇角微揚,眼裡的笑意卻盡數消失了。這一次,即便她沒有反應,夢魘也忍不住繼續問道:“花遙大人去了哪裡?”
“修靈界。”葉願瀟頓了一下,補充道:“或者任何地方。她去阻止孟遲和洛禾,而我會和你們一起保護好魔域。這種時候,聽她的安排才是最好的選擇。”
魅影抿了抿唇角,抬眸看了葉願瀟一眼。一向風流多情的雙眸裡帶上了些沉重的情緒,只是,這樣的眼神沒有持續太久,她拉過夢魘的手,緩緩搖了搖頭。兩個人從殿門口離開了。
林墨箏還在沉睡,葉願瀟伸出手去,輕撫過那雙微皺著的秀眉,指尖又掠過她的臉頰,最後停留在了微抿著的唇邊。
林墨箏睡著時候的樣子看上去很乖巧,一點也看不出她平日裡或是強勢或是溫柔的樣子。這樣的林墨箏只是很安靜,安靜到像是一幅世間最好的畫者畫出的美人圖。這樣完美的人總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再細細地觀賞,想要進一步了解。
鬼使神差般,葉願瀟忽然很想做些什麽。她凝視著面前的人,臉慢慢地靠近,就在她的雙唇即將碰上那個毫無防備的美人時,背後的涼意讓她瞬間掣出了流月七星劍。
一股極強的力道對上了她的劍刃,生生將她震退了一步。
葉願瀟眼中的溫和消失殆盡,她召出靈璆在林墨箏周身布下結界,隨即殺氣凜然地看向了對面。“孟遲?!”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對方仍然頂著孟望塵的臉,但只需要一個眼神,葉願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葉願瀟的目光飛快地掃過了這裡,她並沒看到那個血紅的身影。洛禾不在。她立刻就反應過來眼下的狀況,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用洛禾把魔域的絕大部分戰力吸引走,而孟遲本人則趁著洛禾把魔域攪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潛藏在魔域,就等著一個時機……
可是,是什麽時機?
孟遲的目標不是花遙彼岸嗎?為什麽現在對她出手?
葉願瀟腦內千回百轉,但身體只是微微前傾,順便向前一步護住了身後還未醒來的人。
“……靈璆。”孟遲微微點頭,意味不明道:“果然,現在還沒有完整。”
“孟遲,你想做什麽?!”葉願瀟沒有糾結於他為什麽會掙脫林墨箏妖力的壓製,事實上孟遲這個人本就不能被當做尋常人來看待。
孟遲手上黑氣翻湧,一條通體漆黑的長鞭便纏上了葉願瀟的劍柄。他的臉色晦暗不明,似乎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又理所當然的小事:“自然是,給自己找一個更合適的地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