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日之內
狐七睡得正熟,冷不防屋子裡灌進來一股冷風,正吹在他脖子後,於是他一個激靈,醒了。
一醒就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他床頭盯著他看,狐七嚇愣了幾秒鍾,隨即就要叫出聲來。好在古瀟眼疾手快按住了他,道:“狐七,別怕,是我們。”
燭火燃起,狐七這才看清了來人的臉。一見古瀟和琴箏,狐七松了口氣,他拍拍心口,驚魂未定地道:“古瀟,大半夜的你這是做什麽?這樣很容易把我嚇過去的知道嗎?我還以為見鬼了呢……”
古瀟把背上的人往地上一放,道:“你看這個。”
狐七順著古瀟的目光看去,地上的人讓狐七又想叫出聲來,只不過這一次,捂住他嘴的人是他自己。半晌,他才緩過來,道:“你這還不如讓我見鬼呢。”
古瀟失笑道:“你就這麽怕流消?我怎麽覺得你是裝出來的?”
“怎麽會?!”狐七辯駁道:“我這是真情實感、情真意切的流露!”
古瀟看了他一會,道:“成語不能這麽亂用。要出大問題的。你這麽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愛上他了呢。”
一陣惡寒漫了上來,雖然他是狐狸,但總感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狐七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胳膊,道:“我可沒有這種愛好。”
見狐七睡意全無,古瀟道:“說正事。我今天把他撿回來了,小箏說他是中毒,血封喉。”
聽了“血封喉”這幾個字,狐七的神色變得嚴肅了不少。
古瀟道:“我知道你在天靈大陸遊歷,也去過不少地方,肯定比我們熟悉這裡。你知不知道有什麽醫生能醫好他?”
“這……”狐七猶豫片刻,道:“血封喉這個毒見不得血,流消他恐怕已經沒救了吧?”
古瀟道:“還不至於。他體內還有別的毒,兩個毒打架了,配合著小箏的醫術,他現在才能留著口氣。但是指不定撐到什麽時候,這毒就要發作了。”
琴箏伸出手在流消眉心點了一下,道:“現在有我的靈力和銀針壓著,暫時能護得住他的心脈。不過最多也只能護得住三日,三日之內要麽找到能解毒的方法,要麽找到能延緩毒性發作的藥。否則流消……”
雖說現在是初春,但風裡總還帶著冬日裡未消散殆盡的寒意。特別是一到晚上,這股寒意就越發刺人。
流消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像個黑色的麻袋。
嗯……古瀟覺得這個比喻有點問題,流消沒麻袋那麽胖。所以應該是……流消像一個被揍扁後疊起來的麻袋一樣躺在地上。
意識到自己對重傷員的行為不是非常友好,古瀟道:“狐七啊,和你商量一下。你那個床,借他一下唄。”
狐七立即起身,剛要點頭同意,忽然想起了什麽,道:“你在哪裡找到流消的?”
“這個嘛……”古瀟把地上面色發黑的流消拖起來扔到床上,拍了拍手道:“有人……不,有鬼帶我去的。”她對狐七道:“你搜搜他身上有沒有什麽惹事的東西。比如鎮宅驅鬼圖還在不在。”
狐七道:“你怎麽不去?”
琴箏似乎看了狐七一眼,狐七便立刻老老實實地過去了。
古瀟道:“不是我不去,是我現在這樣不方便。”她道:“你看我,就披著個外套,看出我著急了沒?流消怎麽說也是個男人,雖然我平時暴躁一點,但搜身之類的還是盡量少做吧。”她道:“流消不能被發現,今天就得把他送走。”
琴箏立即道:“姐姐,我們今晚就離開采春園。”
“那你的事……”
琴箏笑道:“反正也是流消拜托我的,他要是死了,就談不上什麽守約了。人活著才能親眼看見承諾有沒有兌現,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古瀟抿抿唇,微微搖了搖頭。
不是的。
承諾就是承諾,即便是一方死了,不在了,承諾也都是不變的。就像她曾經對林青的承諾,承諾過她要照顧好琴箏一樣。
狐七搜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他道:“鎮宅驅鬼圖不在,而且他手上那把倒鉤長刀也沒了。”
對於這個結果,古瀟不感到意外。他身上要是有東西,那才不對勁呢。上次他那純屬於運氣好,還能帶著鎮宅驅鬼圖跑出來。人啊,可不是每一次都這麽幸運的。功夫再好,說到底也是個普通人,和修靈者對著乾或許能有勝算,但和一群修靈者對著乾那就是找死。
狐七又道:“其實你們不用費心思的,我有辦法把他藏起來。”
古瀟眨著眼睛看他,道:“你有什麽辦法?”
狐七道:“我的妖力可以化出空間來。”
“那也不行啊。”古瀟歎了口氣。就算是化出房子,本來這院子就不大,憑空多出個房子還不是明晃晃的招搖……誒?等等?狐七說什麽?化出空間?不是化出實體?
想來也是,當時從雲家出來被玉瓊灣的幾大世家搜捕了半月,卻硬是一點消息都沒漏出去,古瀟一直以為是她們藏的隱蔽,但事實上只要是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就算再隱蔽也是能被找到的。更何況古瀟她們當時還在玉瓊灣呢。幾大世家聯手找她們自然沒理由找不到,那可是人家的地盤。現在想來,是那間明心客棧了。
怪不得每次住狐七化的店都這麽安生,也怪不得狐七一隻狐妖在修靈者的地盤橫行,居然也沒被抓住。原來有這麽便利的本事。
於是古瀟道:“那就拜托你了,狐七。幫了大忙。”
狐七嘿嘿一笑,道:“小意思小意思。”他笑完了,便正色坐了下來,手中浮現光芒,他用指尖勾畫了一個圈,再然後,他收了手,緩緩地松了口氣。
見狐七沒有下一步動作,古瀟道:“然後呢?”
狐七一攤手:“沒了啊。”
“沒了?”古瀟覺得狐七在和她開玩笑。
狐七卻一臉正經地道:“這裡已經是我的空間了,不信你打開門看看。”
古瀟並未開門,而是透過窗戶向外看。這一看可倒好,外面的天地是一片虛無,只有這間屋子才是有實感的。
狐七解釋道:“先前怕你懷疑,所以就連帶著周圍的景色也化出來了,現在流消昏迷不醒,也沒必要費那些工夫。”
古瀟抱著手臂,道:“明心客棧果然是你的妖力吧,之前還不承認,現在倒是不瞞著了。”
狐七看了一眼琴箏,又撓了撓頭,道:“總覺得……你已經知道了。”
古瀟伸手探了探流消的脈搏,道:“我又不是傻子。”
狐七道:“人先安置在這裡吧,我的結界沒人能破。”說完這話,他又心虛地道:“至少現在是沒有……”
古瀟伸出手揉了揉狐七的頭,笑道:“辛苦你了,狐七小公子。”
“姐姐。”琴箏抬眸,眸中似有星辰閃爍。
古瀟已經開始運氣了,她一邊運起靈力送到流消體內,一邊應道:“嗯?”
琴箏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
沒聽見琴箏的回應,古瀟轉過頭來,道:“怎麽了?”
“姐姐果然是姐姐。”
古瀟不明就裡,倒是狐七咳嗽了兩聲,道:“那個,我記得江湖上有個人能解百毒。啊不,是能解天下之毒。”
古瀟的眼睛亮了亮:“是誰?我們要怎麽找到他?”
狐七道:“也是我近年來四處遊歷聽說的,這人有個名號是‘妙手毒醫’,他擅長用毒,更擅長解毒。只不過他這個人特別神秘,沒人知道他的樣貌,更沒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個妙手毒醫一定解得了毒?”
狐七道:“解不解得了不好說,但若是說什麽毒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解,這個人都一定是妙手毒醫。”
古瀟看了眼流消,道:“行吧。試著找找。找得到算,找不到拉倒。”反正找這個妙手毒醫純屬碰運氣,運氣好了指不定就遇見了。
折騰了一夜,古瀟有些累了。她看了看琴箏和狐七,大半夜把這兩個人都折騰起來,大家都沒睡好覺。古瀟道:“小箏,狐七,我們走吧。”剛剛她給流消輸送了不少靈力,又有琴箏的銀針壓製毒性,流消暫時還沒什麽問題。
天色已經快要破曉,古瀟和琴箏回到房間。出了這樣的事,兩人雖然疲累,卻也沒什麽睡意了。於是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姐姐。”琴箏道:“救了流消可能會有麻煩的。”
古瀟把雙手墊在腦後,道:“麻煩也得受著了。誰叫我不走運,碰上了呢。”
琴箏似乎微微搖了搖頭,道:“姐姐,不要這麽善良啊……”
“善良?”古瀟似乎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轉過頭來笑道:“我可算不上是什麽好人。至少我這樣想。”
善良,從來都是區別對待的。自從她離開希冀村,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修靈者恪守本心,除邪衛道,匡扶正義。該殺人的時候,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啊,說起來,她還沒殺過人呢……
琴箏卻沒有笑,而是認認真真地道:“姐姐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了。”
古瀟又憋不住想笑了。但是這一次她忍住了,也認認真真地道:“那是小箏看過的東西見過的人還不夠多。”
真的,但凡對其他人多些了解,也不至於覺得古瀟是個溫柔的人。
哪個溫柔的人會把一群人揍得滿地找牙?哪個溫柔的人會一身黑衣整天像個男人一樣不修邊幅?哪個溫柔的人會動不動就捏斷別人的手腕,或者是把人扛在肩上?
古瀟溫柔?還是算了吧。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這也就是琴箏看著她,才覺得她什麽地方都好。
想到這裡,古瀟道:“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情人眼裡出西施,所以……”話沒說完,古瀟立馬意識到這句話用在這裡並不合適。
古瀟心虛地看向琴箏,發現琴箏顯然是被這句話驚到了,表情都凝固住了。於是她立即解釋道:“小箏你別誤會哈,我就是打個比方,嗯,怎麽說呢,因為是你嘛,所以看我什麽地方都好,換做是我的話也是一樣的……”
解釋,這怎麽解釋的清楚。而且這樣完全就不是解釋。古瀟轉頭看琴箏的時候,發現琴箏的臉浮起了一層紅暈。
古瀟暗道不妙。完了。小箏生氣了。臉都氣紅了。
古瀟這麽緊張主要是因為她有前科。之前拉著琴箏辦了個婚禮就已經是沒和琴箏商量了,現在又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琴箏心裡指不定要怎麽想她。即便是姐妹,有些話也是不可以說的,有些事也是不能做的。
古瀟立即想要道歉,道:“小箏……”
“姐姐。”琴箏打斷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古瀟的臉,道:“姐姐,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吧。”
古瀟剛想告訴琴箏她那是口不擇言胡說八道,但是現在也沒法開口了。於是只能點點頭,道:“好。”現在這樣躺著,古瀟也不敢亂動。倒是沒一會琴箏就翻了個身,背對著她了。
古瀟更加確定琴箏一定是介意了。但是琴箏現在背對著她,她倒是微微舒了口氣。她現在都不敢動,要是面對面的才更尷尬呢……
現在古瀟的腦子裡裝滿了事情,除了剛才的解釋沒想好,她腦子裡還琢磨著采春園的秘密,流消的傷勢,吳家的變故,鎮宅驅鬼圖的去向……想來想去腦子都快炸了。終於,古瀟在清晨到來之際進入了夢鄉。
折騰了這麽長時間,古瀟睡得也不踏實。
天色已亮,琴箏一個翻身便輕巧地坐了起來。她的長發松松散散地披下來,晨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給琴箏的臉上也渡了層光暈。
琴箏是個美人,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即便一身裡衣,不施粉黛,不戴首飾,也襯得她像個出落凡塵的仙女。此刻這仙女正微微側首看著身邊熟睡的人,太陽總是平等的,光暈灑在仙女身上,自然也灑在她邊上的凡人身上。仙女便伸出手來替身邊的人遮住了不合時宜地落在臉上的一道陽光。
古瀟正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她隱約看見琴箏滿臉的驚異地站在她對面,一邊連連後退,一邊四下張望,好像是在尋找時機逃跑。見琴箏看著自己的方向,古瀟隻以為她們是碰到了什麽危險,下意識地往後看去,可她身後分明空無一人。
古瀟疑惑地道:“小箏?”
琴箏卻更害怕了,似乎神情裡還帶著些厭惡,道:“我一直拿你當姐姐,你卻……”
古瀟一愣,隻覺得自己站在琴箏面前羞愧得無地自容,於是連忙道:“小箏,我從沒有過什麽別的心思,那些話都是玩笑話,我胡說八道的,你別當真……”
“小箏……”
聽著古瀟迷迷糊糊地叫自己的名字,琴箏應道:“姐姐,我在。”可是古瀟卻沒了反應,不多時又念叨著些什麽話,這話琴箏一時沒聽清楚。見古瀟還是睡著的,她微微抿了抿唇,慢慢地俯下`身去。
緊接著,夢中的人又道:“那些話都是玩笑話,我胡說八道的,你別當真……”
這下倒是聽得清楚了。琴箏遮著光的手一抖,卻仍是沒有拿開。她垂眸,緩緩地直起身坐好,臉上似乎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愁雲。
半晌,古瀟從夢中醒來了。醒來的時候,她渾身都輕飄飄的沒有實感,滿腦子都是夢裡琴箏錯愕驚慌與厭棄嫌惡的眼神。所以在她看到床邊對她微笑問好的琴箏時,她險些從床邊跌落下去。
琴箏摸了摸臉頰,笑道:“姐姐怎麽了?是我的樣子嚇到姐姐了嗎?”
古瀟用手拍了拍臉,道:“沒有沒有。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做了個噩夢,一時還沒回神罷了。”
琴箏笑了笑,也不再接著追問了。
古瀟深吸一口氣,現在流消生死未卜,鎮宅驅鬼圖不知去向,還有一個摸不清底牌的采春園,哪裡有時間給她胡思亂想。於是,古瀟整理了一下心情,道:“小箏,我們這幾日可有什麽安排?”
琴箏點點頭,道:“姐姐,三日之內,我會找出采春園前任園主的死因,還有能夠延緩毒性發作的藥。”
“藥?”說查出園主死因,古瀟還相信,但要說藥的話……又要查事情又要找藥,三天時間恐怕不太夠用。
琴箏道:“姐姐,這裡有不少好東西呢。”
聽了這話,古瀟不再多說。想來是采春園這裡有什麽寶貝了。但是,如果她沒說錯的話,琴箏也是第一次來采春園吧?怎麽好像對這裡了如指掌似的?聯想到去吳宅和徐宅的時候,古瀟揉了揉額心,總覺得琴箏有什麽特殊的能力……
今日的程厘似乎格外的焦躁。一直來回踱步不說,還一臉的憂色,和人說話都心不在焉的。見了古瀟她們,也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又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采春園裡彌漫著一片躁動不安的情緒,所有人都心事重重,連手頭的活計都做得比平時慢了許多,而且還錯漏百出。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沒人關注古瀟她們在做什麽。
白天這裡有東西壓製她們的靈力,狐七的妖力也會受到影響,再加上流消的狀況需要有人看護,古瀟索性就沒讓狐七一起過來。
時辰快到晌午,琴箏傳音給古瀟:“姐姐,吳家的事已經落定了。聽彩女說,吳家的人……無一生還。”
古瀟有些驚訝。都死了?吳天霸、吳天法、吳家的管家傭人……那麽多人都死了?
琴箏繼續道:“因為流消放出的怨魂,它們聚集在一起,吞噬了整個吳宅。”
古瀟並不覺得怎樣。枉顧天理是要付出代價的,吳天霸手上沾染的鮮血、吳天法仗勢欺人做下的惡行,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只是……可憐了那些傭人丫鬟。他們大概什麽也不知道吧。
剛想到這裡,琴箏便拉住她的手,傳音道:“姐姐,隨我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