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對峙
采春園附近的荒地本就人煙稀少,此刻采春園裡的人各有心事自顧不暇,更沒有人來這裡了。
琴箏帶著古瀟一直在荒地附近徘徊,半晌,琴箏松了口氣,道:“姐姐,坐下休息一會吧。”
古瀟點了點頭,跟著琴箏來到了一邊。這裡比不得什麽青石磚瓦,都是灰撲撲的黃土。古瀟本來想找個帕子給琴箏墊著,但是她平時就沒有帶帕子的習慣。於是她找了個相對乾淨的位置,用手把土拍到一邊。
琴箏取出兩張手帕,先給古瀟鋪好了,然後她用另一張帕子幫古瀟擦了擦沾滿泥土的手。擦完了,她將這張手帕鋪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就坐了下來。
古瀟覺得琴箏很細心,至少比她要細心的多。只是……姑娘家出門一般都隻帶一條手帕吧?琴箏怎麽帶了兩條?
不過,眼下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古瀟道:“小箏,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按理來講,采春園的事是流消托付我們的,流消和彩女應當也有些聯系。聽彩女的意思,流消也是會過來這邊處理事情的,只不過可能比我們晚一點。可是流消現在自身都難保,更別提什麽調查采春園了。”她又小聲道:“而且,鎮宅驅鬼圖不見了。流消手裡的倒鉤長刀也沒了。我把流消帶回來的時候,他身上什麽都沒有。”
琴箏道:“姐姐,鎮宅驅鬼圖又不見了,若是落入修靈者手中倒也還好,要是落到別有用心之人的手裡……”
遠處似乎有人靠近,琴箏的感知能力很好,立即道:“姐姐,有人來了。”
古瀟也感知到了一股微弱的氣息,她點點頭,看向氣息傳來的方向。來人一身布衣,頭上戴著頭巾,布巾的一邊垂下來幾乎擋住了她的半張臉。這人身上背著背簍,手中還提著一隻籮筐,正緩緩地朝著這邊走來。
是彩女。
彩女走近了,一見古瀟和琴箏,便俯了俯身。她也沒有把背簍摘下來,只是將籮筐放在地頭,然後來到古瀟和琴箏對面坐了下來。
古瀟和彩女打了招呼,也沒有再多問采春園的事。倒是彩女主動開了口,道:“我知道你們的疑問。程厘一直都想把采春園賣給吳家,可園主不同意。現在他成為了園主,自然是想把園子賣掉。采春園是園主的心血,我不會讓程厘得逞。”
彩女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恨意。
古瀟道:“你覺得前任園主是程厘殺的嗎?”
彩女閉了閉眼,道:“是。”她繼續道:“前任園主阿珠是我的親生妹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程厘本就只是一個種茶的農人,他接近我妹妹根本就是不懷好意。他以為放了大火燒我,就能把我燒死,可是阿珠救了我。程厘以為我被毀了容貌,就會傷心崩潰,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為阿珠討個公道,讓程厘血債血償。”
琴箏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言。古瀟道:“那你為什麽認識流消?”
彩女一笑:“流消公子是個好人。我曾偶然幫助過他。”
古瀟點點頭。看來又是什麽救命之恩了。不過前一句話古瀟不敢同意。流消是好人?他是個頂級殺手,就算在修靈界,流消的名頭都不算小,雖然她沒聽過就是了。
做得了殺手的人都要狠得下心,他們的感情幾乎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殺人不眨眼是殺手的基本素養。就算是普通的殺手都能做到,更別說流消。也許他不會濫殺無辜,但他能保證殺死的都是惡人嗎?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是不是好人呢?古瀟可說不好。不過,彩女覺得是,那就是吧。
古瀟繼續問道:“那口水井怎麽回事?”
彩女卻很疑惑,道:“什麽水井?”
古瀟道:“院子裡有一口鬼氣繚繞的水井,你不知道嗎?”
彩女的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隨即道:“我不知。它在什麽地方?”
古瀟:“之前有,現在沒了。”
“這樣啊……”彩女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道:“也許是阿珠回來了。許是不想給人添麻煩,她沒有死在采春園。她是在離這裡不遠的偏僻之處跳井而死的。”
古瀟看她一眼,道:“你沒攔住?”
彩女搖了搖頭:“這些都是程厘說的。當時阿珠和他一起出去采購,沒成想……”
“你知道程厘不安好心,還放著阿珠和他一起?”
彩女道:“我沒辦法。阿珠和我保證程厘不會傷害她,而且還帶了園子的其他幾個人一起。采春園的事情多,總要有人留下。我當時以為,程厘不過是有些私心,還不至於痛下殺手,再說,那裡有那麽多人,程厘就算要下手,也沒有機會。可我沒想到……阿珠真的沒有回來。”她的眼圈紅紅的,道:“如果能夠重新來過,我絕不會留著程厘這樣的小人在阿珠身邊。”
古瀟歎了口氣。人生不過這麽短短的幾十年,哪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琴箏淡淡道:“所以你有什麽計劃?”
彩女抬起頭,道:“采春園的人心已經散了,我要把程厘從園主之位拉下來,讓他為我妹妹償命。這裡是我妹妹畢生的心血,我決不允許程厘在這裡為非作歹。”她取下背簍,裡面是采春園的一些帳本。“程厘欺騙了大家,欺騙了一起勞作的農人,他一定得付出應有的代價。”
彩女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道:“吳家倒了,程厘想投奔的靠山沒了,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最遲就是明天,他一定會召集所有人,關閉采春園。”
古瀟挑挑眉,道:“你這麽肯定?”
彩女點頭:“他利欲熏心,我太明白他想做什麽了。”
琴箏道:“你希望我們做什麽?”
彩女將帳本收回了背簍,道:“程厘手中有一些人,我希望在我揭開真相戳穿他的時候,你們可以保護我和采春園的大家。”
古瀟道:“程厘有膽子殺這麽多人?”
彩女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逼急了,什麽都可能做出來的。”她向古瀟和琴箏行了一禮,道:“拜托兩位了。”
琴箏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彩女轉身離開了。
古瀟手肘拄在膝上,用手托著下頜,注視著彩女離開的方向,道:“彩女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琴箏“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古瀟伸了個懶腰,道:“可惜可惜,流消這次可是被坑慘了。”
彩女說的沒錯,太陽將落之時,程厘有了動作。他將采春園的人聚集在一起,說什麽采春園今年的節氣不好,這些日子要暫停種植,關閉采春園。
古瀟和琴箏並沒有在場,只是悄悄在一旁聽著動靜。不多時,彩女的聲音傳來,裡面似乎很是混亂。片刻,有打鬥的聲音傳來。
是時候進去了。
古瀟和琴箏對視一眼,便直接翻入了屋子。屋內足有幾十余人,這些人都站在程厘的身側,彩女已經被兩個農人製住,現在正憤恨地盯著程厘,好像要把程厘盯出個洞來。
說實話,看著這個陣勢,古瀟震驚了一下。倒不是說她害怕,她也是見識過一些場面的,好歹也對付過魔物和魔族,捉鬼也有點經驗,還不至於被幾個人嚇著。她震驚的是,這些在采春園勞作的農人們,此刻居然齊刷刷地站在程厘身邊對抗彩女。
更令古瀟無語的是,她本以為彩女手中至少會有一些人脈才敢大庭廣眾之下挑明事情的真相,卻不曾想她居然是單槍匹馬地就過去了。真就這麽信任她和琴箏唄。不過,她和琴箏可沒說一定要幫她,更沒說過會保護她,自始至終,彩女做的事都太莽撞了。
這也就是一群農人,換成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彩女早就身首異處了。
幾十個人和彩女面對面站著,古瀟和琴箏突然闖了進去,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古瀟道:“程園主何必如此,有話好好說。”雖然她嘴上這麽說了,手卻不著痕跡地撥開了壓製著彩女的兩人。那兩人自知不是古瀟的對手,又見程厘沒有發話,便識時務地退到了程厘身邊。
程厘皺著眉頭看著古瀟和琴箏,道:“兩位姑娘,采春園的事情還請二位不要插手。”
古瀟笑了笑,道:“我們呢,也沒有無聊到非要摻和別人家的事,只是這次受人所托,所以才來看看是什麽情況。畢竟,采春園裡有我們一直在追查的東西。”
程厘的臉色不是太好,他歎了口氣,道:“彩女,你這是何必。阿珠已經將采春園交給我打理,我也根本沒有想把它賣給吳家,你何必如此執著?”
彩女只是憤恨地盯著他,並不說話。
程厘道:“你怎麽就不能明白你妹妹的苦心,為什麽總是一再地針對我?私下裡串通吳家想要變賣采春園,甚至不惜代價偷取地契,你到底想做什麽?”
彩女冷冷地道:“采春園是我和阿珠一手經營的,怎麽可能交給你?”
這兩人嘰嘰歪歪個沒完,古瀟卻不願意再拖著了,她看了看周圍的人,這些人都處於茫然的狀態,這其中的恩怨他們也不清楚,只是本能地站在他們信任的人身側。
古瀟道:“各位,你們都沒事情做嗎?散了散了,有什麽好看的?”
程厘有些頭疼地擺擺手,道:“大家都先回去吧,采春園永遠都是采春園,不會有事的。”
眾人雖然知道這裡有什麽秘密,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也不太好,便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古瀟道:“彩女姑娘,請將東西交出來吧。”
彩女退後一步,雙手護住了心口,道:“你在說什麽,我不清楚。”
古瀟直接道:“鎮宅驅鬼圖。我知道,它在你身上。以你的力量駕馭不了它,所以,交出來吧。”
彩女搖頭道:“我不會交出來的。”
古瀟微微一笑,道:“阿珠的魂魄可是在那裡面,你要一直帶著它嗎?”
彩女堅定道:“是。正因為裡面有阿珠的魂魄,我才會帶著它。當初那場大火沒有燒死我,就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古瀟皺皺眉頭,道:“流消的毒,和你有關吧?”流月七星劍出鞘,古瀟握著劍柄,淡淡看著幾步之遙的彩女,道:“那場火是你放的,阿珠救了程厘,也救了你。但是你一定要和程厘作對,現在還害了流消受傷,阿珠被困在鎮宅驅鬼圖裡。”
彩女突然笑了起來,道:“明明人是我救的,哪裡輪得到阿珠去獻殷勤!流消的命是我的,我能救他一次,也能把這條命收回來!阿珠,阿珠她從小到大都受寵得很,她什麽都不缺,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現在她死了,采春園居然是程厘接手,你讓我怎麽忍得下?!”
看她的樣子,古瀟已經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流消大概是受了什麽傷來到采春園,被彩女給救了,但是流消後來喜歡了彩女的妹妹阿珠,彩女便懷恨在心。
說到底就因為一個男人。
古瀟淡淡道:“就這樣,你殺了阿珠?”
彩女的眼淚流了下來,道:“我殺了阿珠?我怎麽可能殺了阿珠。”她哽咽道:“我承認我嫉妒她,可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麽會殺了她。”她連連後退,似乎正在尋找時機逃出去。
古瀟歎了口氣。被圍住了還想走?下一秒,她出現在彩女的背後,手指在她身上一點,道:“定。”
彩女頓時動不了了。
古瀟看她一眼,道:“你這是何必。就因為流消不喜歡你,你就要害死他嗎?”
彩女本想搖頭,但她現在被定住了,於是她憤恨地看著前方,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相貌平凡,也沒什麽本領,他是很強的殺手,看不上我我認了。但是,他憑什麽對我妹妹如此冷淡!”
古瀟茫然了。
等等?這是什麽意思?彩女和阿珠算是情敵吧?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還要怪那人對自己的情敵冷淡?彩女這是什麽思路?
這邊彩女還在憤憤不平:“阿珠是得到了所有人關愛成長起來的!大家幾乎把最好的都給了她,這樣的女孩子,他流消憑什麽不珍惜?”
古瀟道:“等等,等等。你不是喜歡流消嗎?他不喜歡阿珠你不應該很高興自己有機會了嗎?”
彩女卻道:“我是喜歡流消。但是,他對阿珠的態度讓我無法接受。”
古瀟徹底糊塗了:“你喜歡阿珠?”
彩女道:“阿珠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子。美貌、才華、能力……她身上有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我嫉妒她,也恨她。唯獨喜歡這種感情,絕對不會出現在我對阿珠的情感裡。”
古瀟:……完全不能理解。
彩女看向了程厘,笑道:“程厘,采春園絕不會交給你,我就算毀掉采春園,也不會將它放在你的手裡!”
說這話時,彩女的語氣格外堅定,好像看破一切,要與采春園共存亡了。剛才還說彩女毫無準備就過來了,但現在看她這副樣子,似乎又是有備而來。
這可不太妙。
還沒等古瀟有什麽動作,屋外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這陣腳步聲十分整齊,而且聽起來也不沉重。但古瀟直覺這次來的人不少,並且一定都是習武之人。
來人似乎分散開了,古瀟想也知道,這些人已經把這間屋子圍起來了。
現在想出去也不太現實,古瀟將琴箏護在身後,又將流月七星劍橫在身前,警惕地面對著正門。
片刻,幾個黑衣人走了進來。這些人裝束整齊,都帶著清一色的面罩和頭巾,一身便服,此刻正站在門口處,目光不善地掃視著在場的人。
古瀟撇了撇嘴。殺手歸殺手,麻煩敬點業成不成?不需要偽裝的嗎?注意一下`身份可以嗎?就這一身打扮,走到哪裡估計都會被認出來是殺手吧?這麽張揚,真的能刺殺到人嗎?
為首的那一個看了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被定住的彩女身上:“東西,交出來。”
彩女道:“別忘了,我和你們合作是因為什麽。我交出東西,你們必須將采春園處理好。”
黑衣人目光不屑,冷哼一聲:“那我也提醒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處境。你沒有資格和我們談條件。”
他伸出手一掌朝彩女劈了過去,彩女不過普通女子,哪裡能是殺手的對手,這一掌下去了,彩女肯定暈得不省人事。
“等等。”
黑衣人的手就停在距離彩女一步之遙,他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古瀟和琴箏,道:“古瀟,琴箏,現在你們可謂自身難保,居然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
古瀟“嘖”了一聲。自身難保?她就記著吳家一直在追查她們,但是看這些人的意思,顯然是有更多的人在搜查她們的下落。怎麽,修靈世家也在找她們?要置她們於死地?
那些黑衣人目光不善,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居然沒有立即動手。古瀟也不慌張,而是道:“別人的事我不管,只不過,受人之托難免要做點什麽。”她看向動彈不得的彩女,微笑道:“比如說,保護她的安全。”
別以為她沒看見這些殺手眼睛裡的殺意。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們還沒有殺掉彩女,但古瀟對自己的直覺毫不懷疑。
她心下歎氣,所以說,沒有駕馭的本事,就不要輕易招惹這些人。想要借刀殺人,到最後保不齊被手裡不聽話的刀給捅了。彩女現在的情況就頗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
阿珠的情況還沒說清楚,鎮宅驅鬼圖不知被彩女藏到哪裡了,流消昏迷不醒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這些殺手對她們虎視眈眈,還有一個看似什麽都不知道人畜無害的程厘。
現在的局面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在事情還沒清楚之前,誰都不許死。
古瀟一運力,下一刻便閃到了彩女身前,她拽住彩女的手,帶著她退後到了原位。現在離這些殺手這麽近可不是什麽好事。古瀟松開彩女,朝對面的人笑道:“說話就說話,總是把手放在姑娘家的額頭前可不太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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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