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洛向陽

  這一劍捅下來會怎樣？

  葉願瀟不知道。時間太短，她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念頭，腦子裡便出現了一片空白。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周圍倒是響起了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葉願瀟抬頭看去，那些原本被控制著進攻的弟子們不知為何都倒了下去。

  這些人倒的方向各種各樣，姿勢也千奇百怪。地上那麽多兵刃散落著，卻是沒有傷到一人。

  不過離她最近想要一劍刺穿她的那個弟子就很不走運，他不知怎的竟然往後仰倒了，腦袋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連口鼻都冒出血來，模樣非常淒慘。

  “這……”葉願瀟剛剛回神，還沒來得及看看什麽情況，身後便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她下意識想掙脫，卻被帶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林墨箏的下頜抵住她的肩膀，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頸邊。耳畔是清泉流淌般動聽的低語：“姐姐，對不起。我來遲了。”

  這聲音太過熟悉，葉願瀟本來緊繃著的身體忽然放松了下來。林墨箏來了。疲憊這才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她借著林墨箏的力道，勉強站穩了身體，她先打量了林墨箏一番，不見有傷，這才道：“小箏，陶木他們怎樣了？”

  “奪魂燈安置好了，我已經設下陣法保他們身體不壞，那裡有胡柒看守，姐姐盡管放心。”

  葉願瀟又道：“小箏你快去看看雛菊姑娘怎麽樣了，她剛剛受了很重的傷。”

  不提這個還好，一說到受傷的事，林墨箏的臉色便沉了幾分。她低聲道：“姐姐可知道若是我再晚來一刻會發生什麽？”

  “這個……”葉願瀟當然知道會發生什麽。別說是一刻，就算只是眨眼之間，那把長劍就會捅進她的心口。她自知理虧，於是道：“抱歉……實在是剛才脫不開身，一時疏忽才……”

  林墨箏沒有說話。

  葉願瀟又道：“那個……起碼結果是好的呀，你看，我什麽事也沒有。小箏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半晌，林墨箏才歎了口氣。“姐姐放心，雛菊姑娘沒有大礙，皮肉傷而已。”

  “那……他們呢？”葉願瀟指了指地上躺著的人。不知林墨箏用了什麽方法破解了洛向陽的招數，但是葉願瀟總覺得離她最近的那個傷得不輕。

  林墨箏瞟了那人一眼，遲疑了一會才道：“無礙。怎麽也是修靈弟子，沒那麽嬌氣。”

  那些弟子被解除了控制，洛向陽自然是最先察覺異常的。看到林墨箏到來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陰鬱，又似乎難以相信林墨箏會選擇站在他的對立面，提著白燭燈的手都顫唞了一下。

  如果說先前他還有幾分心思慢慢和洛雪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玩玩，那現在就是恨不能立刻結束這場戰鬥。他反手甩出一道咒訣，霎時化解了洛雪的攻擊。緊接著洛向陽又反身一腳踹在洛雪的膝彎上，靈縛術縛住了洛雪的雙臂，他的右手便按在了洛雪的天靈上。

  那氣勢和力道好像稍一用力，洛雪的頭骨便會被捏得粉碎。

  葉願瀟自然不會看不出洛向陽要做什麽，她雙手握緊，倒吸了一口涼氣。情況不妙。

  劈山斧落在一旁，雛菊抓著自己的左臂，現在情況不明，她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葉願瀟便又去看洛未雪。她知道現在掌控著洛未雪身體的魂魄是冬雨，洛雪是冬雨的兒子，自己的兒子性命受到了威脅，她不可能視若無睹。

  果然，在發現洛雪被挾持後，冬雨的手微微發抖，但卻並未改變姿勢。

  塑魂陣已經到了後期，容不得半點失誤。

  僵持片刻，最先開口的人是林墨箏。她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帶著些嘲諷，淡淡道：“怎麽，殺手鐧沒有了，就只剩挾持人質這一個辦法了？”

  洛向陽的手一直壓在洛雪的頭頂上，聽了林墨箏的話，他冷笑一聲，道：“想不到未來的妖界之主竟然會如此拎不清利弊。你知道你這個選擇就是步了你母親的後塵嗎？”

  葉願瀟雖不知林墨箏和洛向陽究竟說過什麽，但現在洛向陽的這個語氣顯然不是什麽好話。她眉頭微皺，正要反駁回去，便被林墨箏攔在了身後。

  林墨箏面色如常，淡淡道：“我隻知你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

  洛向陽似乎胸有成竹：“我一人之力倒是微不足道，但這麽做……你就不怕妖族徹底滅了？”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林墨箏語氣仍是淡淡：“我妖界之事也輪不到你來操心。”

  這兩人話裡話外都是威脅的意味，但葉願瀟卻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不過是洛家的糾紛，這和妖界有什麽關系？徹底滅亡？怎麽說的這麽嚴重？

  “解了控魂術又如何，你今日殺了我，他日一定後悔。”洛向陽提著燭燈，抓著洛雪的那隻手緩緩收緊。力道大了些，洛雪的眼眶處有鮮血緩緩地流下。“還是你當真覺得，這雙眼睛是你肆意妄為的籌碼？”

  葉願瀟心裡一急，她不清楚洛向陽和林墨箏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洛雪的情況很是不妙。她低聲道：“小箏，先救人質！”

  林墨箏卻搖了搖頭，道：“姐姐。他不敢。”

  洛向陽渾濁的雙眼有恨意閃過，他嗤笑一聲，道：“既然妖族都不畏後果，我又有何不敢？”

  “那你為何留他到現在？”林墨箏看著眼眶都湧出血來的洛雪，一字一句道：“因為你需要這具身體，對吧？”

  洛向陽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這具身體壽數將盡，撐不了多久了。”林墨箏看著對面垂垂老矣的老者，道：“機關算盡，籌謀多年。這個局早在你還是洛家大少爺的時候就設好了。”

  “你表面與蘇止合作，迎娶蘇天晴，但都是為了穩固勢力從而推翻你父親得到殿主之位。再之後，你納冬雨為妾，挑撥冬雨和蘇天晴的關系，皆是為了把冬雨的死順理成章地推給蘇天晴。

  “巫族覆滅後，你看似是幫他們封印屍身，實則是以巫族族人屍身為祭，養出雪心蓮。那是你為自己留下的退路，也是你準備好的另一條命。

  “後來洛雪發現了你所隱藏的秘密的線索並暗中展開了調查。你擔心事情敗露，暗中派人追殺他。後來靈女洛霞帶人前去查看，她發現其中蹊蹺回來質問於你。你便謊稱洛雪與魔族有所來往意圖謀反，騙洛霞替你頂罪。為了洛家和雪殿，洛霞自願服下了你給她的毒藥。死無對證，你再一次把流言蜚語引向了蘇天晴，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洛慕雪與蘇天晴的關系愈發變差，你本以為靈女之位後繼有人，只要再除去蘇天晴和總是不遂你意願的洛昭，便可以高枕無憂。但你沒想到的是毒藥最終還是出現在了你的體內。也就是那時，你終於意識到洛慕雪的異常，可為時已晚。瀕死之際，你以最後的靈力在劈山斧上設下咒訣，只要蘇天晴見到它，它一定能砍下她的頭顱。

  “鎮宅驅鬼圖是洛家秘寶，你修習魂靈，死後將自己的靈魂暫寄於鎮宅驅鬼圖之中，後來你托夢洛昭，將洛慕雪的行徑告知與他。你說雪殿不可落入蘇天晴和洛慕雪手中，需要你回來主持大局。

  “洛昭以為你心系洛家和閔溪畔，便以換魂之術助你了卻心願，你卻奪了他的身體，將他的魂魄鎖了起來。你騙了洛昭，騙了洛霞，騙了蘇家，騙了蘇天晴，連巫族都騙了過去。”

  看著洛向陽越發黑下去的臉色，林墨箏不慌不忙繼續道：“不止如此，你偽裝成洛昭，拖著文家下水，讓文思賦做你的外應，探聽出洛雪並未死去的消息。即便是在罪閣，也有你的眼線給你通風報信，所以你知道這次洛未雪抓來雙生妖並舉辦百花觀雪宴是你唯一翻身的機會。你騙身為鬼魂的蘇天晴讓她與洛未雪決戰，你則趁機控制洛家修靈者，打算一舉除掉洛未雪和蘇天晴。不僅如此，你聯系巫言，以助巫族族人複生的理由讓她帶來雪心蓮，給自己留足了退路。”

  說完這些，林墨箏面無表情地看著洛向陽，道：“我說的可對？”
    葉願瀟隻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麽線索，她道：“所以，他不會對洛雪動手的原因是……”

  “因為他要換魂啊。”林墨箏的目光掃過隱忍著的洛雪，最終定格在洛向陽那張蒼老的臉上，道：“換魂術雖然好用，但卻有一定的時間限制。若是時間到了還不解除換魂術，施術者的魂魄就會被重創。若想要長期換魂，還需魂魄與**契合。而這一點，只有血緣至親才能做到。你知道這具身體衰老不堪，所以需要換一具新的身體。這才是你執著於洛雪下落的最重要的原因。沒錯吧？”

  洛向陽眉頭緊皺，他仍然扣著洛雪的天靈之處，可身形卻有些發抖。許是心中所想皆被說中，他索性破罐破摔道：“是又如何，如今洛雪的性命在我手裡，等拿到了他的身體，別說是區區冬雨，就算是妖瞳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這次說話的人卻不是林墨箏，這聲音清清冷冷，葉願瀟循聲看去，巫言就站在洛向陽十步開外的位置淡淡看著他。在巫言的身後則跟著秋葵和木槿。

  木槿臉上笑意盈盈，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甜美：“莫非，這位曾經的殿主是在等雪心蓮嗎？你放心，雪心蓮已經按照你說過的毀掉啦。”

  雖然木槿是微笑著的，但洛向陽卻總覺得不對勁。這幾人不像是來助他成事，更像是來向他復仇。事情已經出乎意料，洛向陽的身子不由得顫唞了一下。

  “怎麽還是沒有動作？”木槿又笑道：“哦，我明白了。那盞燈又不聽話了，是吧？”

  霎時間，洛向陽的臉褪盡了所有血色：“你……怎麽知道？！”他幾乎是竭盡了全力保持平靜，可帶著些顫唞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的慌亂。

  當年他身死，用了洛家秘術將魂魄寄於鎮宅驅鬼圖之中。這圖是洛雪的手筆，他知道洛未雪恨洛雪入骨，所以關於這大少爺的一切都會被清理出雪殿。鎮宅驅鬼圖也不例外。

  洛向陽知道，他死後洛未雪必然會和蘇天晴反目，雛菊又是件絕對忠誠的利器，而巫族本身就聽命於洛家人，所以雪殿大抵不會有人有能力違抗洛未雪的命令。但有一人卻不會由著洛未雪胡來。這個人就是洛昭。

  他知道洛昭的性子。洛昭身為雪殿長老，絕不會放任雪殿被折騰得烏煙瘴氣。他就借著這一點，成功說服了洛昭對他使用換魂術。

  換魂術最多只能用七日，而且對換魂雙方要求極高。雙方必須是血緣至親，且為了保持魂魄穩定，施術者的魂魄不可離他的肉身太遠。否則換魂失效不說，雙方還都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所以換魂成功後，洛向陽只能把洛昭的魂魄封印在白燭裡，並且時刻提著那盞燈。盡量不讓白燭燈遠離自己。

  可洛昭是雪殿長老，靈力高強自不必說，他的魂魄就理所當然的有著更強大的魂力。再加上這老頭自己的意識極為強烈，察覺被欺騙後，竟還能偶爾從白燭中掙脫出來與洛向陽爭奪身體。若非洛向陽專修魂靈，怕是也難以招架。

  木槿微斂了笑意，道：“你這白燭燈，好像從沒滅過啊。”

  話中含義再明顯不過。

  那燈裡封印著洛昭的魂魄。

  不過，普通的白燭真的可以封印靈魂嗎？怎麽從未聽說。

  葉願瀟看著那盞仍在幽幽燃燒的燭燈，卻忽然覺得不太對勁。早在罪閣的時候她就有所懷疑，當時她見到的洛長老給了她一盞白燭燈，還說這燈可以避鬼邪。

  看著那盞十分簡陋卻一直未曾熄滅的白燭燈，葉願瀟的眉微微蹙起。燒了這麽久，那蠟燭……怎麽絲毫不見變短呢？這真的是普通的蠟燭嗎？
  林墨箏似是看出葉願瀟的疑惑，道：“奪魂燈燭。”

  “什麽？”

  林墨箏解釋道：“姐姐。洛向陽手中的白燭，是靈器奪魂燈的一部分。它本該安置在那盞燈裡才對。”

  “所以……奪魂燈中發光的是？”

  “是洛姑娘下的護靈法咒。”林墨箏道：“其實奪魂燈準確一點應該叫‘奪魂燈燭’。真正能夠‘奪魂’的，是那裡面的蠟燭。洛姑娘先前提著的不過是個外殼罷了，所以她才能在那裡下上護靈法咒。若是完整的奪魂燈，就……當真是不祥的邪物了。”

  奪魂燈認主。可它根本沒有認洛未雪為主。洛未雪無法駕馭奪魂燈，她的靈器只有身為靈女才能得到並使用的入夢金鈴。

  入夢金鈴的威力並不如奪魂燈來得大，而且這靈器只聽命於靈女。即便是同一個身體，冬雨也是無法使用入夢金鈴的。難怪洛未雪事先設計迷倒了那麽多人，就是為了在冬雨掌控她身體的時候也依然能夠控制局面。

  若是此刻再察覺不到異常，洛向陽就是傻子。

  欺騙，背叛，引導，威逼利誘……這些事他洛向陽全都做過。在他的眼中，無論是蘇家還是洛家，無論是同伴還是至親，無論是巫族還是妖界，只要對他還有價值，他就都會想盡辦法拉攏利用。

  他最擅長的就是揣測人心，最常做的就是挑撥離間。他能夠讓本來相安無事的雙方互相猜忌進而反目成仇，而他作為第三方勢力坐收漁翁之利。

  洛向陽的計劃向來周密，可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會與他預計的情況出現如此大的偏差。

  在洛向陽的計劃之中，他一直都偽裝成洛昭。以他的演技，應當騙過了所有人才對。雖然這期間偶爾被洛昭掙脫了幾次，但那老東西就只是跟蘇天晴道了聲歉，後來又和林墨箏下了盤棋，沒說什麽會引人懷疑的話啊。

  而且，就算林墨箏的妖瞳能夠讀心，洛向陽也很有把握妖族絕不會站在洛未雪那邊。這其中的利弊關系，她身為未來的妖界之主應該再清楚不過才是。

  洛向陽是早就知道冬雨的魂魄未消散的事的。他在雪殿自是有線人，所以線人將這個消息告知於他的時候，他有些難以相信。

  中了碎魂散的人，靈魂皆會被撕裂，三魂七魄根本無法重聚。再說，那時洛雪不過八歲，鎮宅驅鬼圖尚未被煉製出來，冬雨的魂魄能附在哪裡？！
  但洛向陽很快便鎮定下來。冬雨不足為懼。不過是個小小女子，沒什麽修靈天分，又不懂大局，能成什麽氣候？見到冬雨的時候，洛向陽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冬雨一定是用什麽方法騙了洛未雪，就像他騙了洛昭那樣，讓洛未雪對她用了換魂術，只是她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奪走洛未雪的身體。而且，看冬雨的狀態，怕是連魂魄都不完整，完全構不成威脅。

  他知道他死前在劈山斧上下的詛咒生了效，蘇天晴的魂魄已經被重創，而冬雨似乎要使用塑魂陣和雪心蓮讓蘇天晴複生。他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敢在百花之中動了手腳並讓蘇天晴前去與洛未雪交戰。

  他的內應精通用毒，迷[yào]的劑量也恰到好處。所以他才能在百花觀雪宴上保持清醒，並且控制著那些因藥力醒來又不在洛未雪控制之下的修靈弟子。

  可是……直到剛才為止這一切的發展明明都沒有問題，為何眼下事態會變成這般模樣？

  按照洛向陽的設想，現在他應該已經徹底鏟除了蘇天晴和洛昭，奪取洛雪的身體，完全控制洛未雪才對。但為什麽原本應該站在他這邊的人現在都與他為敵？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寂，半晌，一直沉默著的秋葵突然道：“洛向陽，你可知我是何人？”

  洛向陽抬頭看去，他自然知道秋葵的身份。

  線人。內應。

  這麽多年，若是沒有他這個雪殿的“線人”做內應，僅憑洛向陽一人，怎麽可能對大局如此熟悉？而且，若不是因為秋葵是他的內應，他又怎麽可能保持清醒？

  正因為洛向陽知道秋葵的身份，他才能在塑魂陣施展的時候這麽遊刃有余……不。有什麽地方不對。

  洛向陽驟然睜大了雙眼，他幾乎是瞪著秋葵：“你……”

  “我是巫族的大巫醫，亡祭。”赤金衣袍的人聲音喑啞，再聽不出絲毫女子的意味。他淡淡道：“從來就不是洛家的靈侍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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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