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後手
  從來到雪殿起，葉願瀟就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基本是順著情況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麽。她和所有人都不同。

  林墨箏是一直都很清楚局勢，更明白自己要做什麽。胡柒在林墨箏手下做事，想來信息也掌握得八九不離十。

  文思賦體內的文墨人格無意參與洛家之事，她留在這裡不過是放心不下文書，擔心洛家找她麻煩。文墨更是從頭到尾都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雛菊立場很堅定，她無條件站在洛未雪這邊，看她的樣子，這些事她也知道個七七八八。

  其余人要麽是有自己的計劃，要麽是置身事外處於觀望狀態。就只有葉願瀟是沒有目的不知道該做什麽的人。

  她來這裡以後基本上也沒做什麽，就走走這裡走走那裡，在路上順便聽聽各種線索，努力地拚出一個事件的框架來。現在她這個框架都還沒拚明白，說她是洛未雪計劃的關鍵，葉願瀟自己都不相信。

  “是真的。”雛菊消耗了太多體力，說話都有些氣息不穩，但還是道：“葉姑娘請退開吧，我應付得過來。萬一傷到了你，大家就都危險了。”

  葉願瀟：“怎麽？我身上有什麽引爆咒訣嗎？損壞了就會炸死一片的那種？”

  “……不。”雛菊歎了口氣，她抬起胳膊趁著攻勢的空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你若是出事，這裡就要變成人間煉獄了。”

  葉願瀟不能理解。

  雛菊在說什麽？她怎麽聽不懂？
  雖然聽不太明白，但眼看著雛菊體力消耗得越發厲害，閃避的動作也越來越慢，她就覺得沒法放任不管。

  現在她沒法插手洛未雪那邊的事情，就隻好先幫雛菊抵擋一下這些人了。她一邊打，一邊想道：“也不知道小箏到底在什麽地方，胡柒那邊怎麽樣了……”

  胡柒現在很緊張。

  他攔不住葉願瀟獨自離開，也擋不住林墨箏的責問。他就像餡餅裡面的餡料，被夾在中間別扭極了。

  他帶著奪魂燈來到雪殿的暗室時，林墨箏正在給石床上的兩隻妖的屍身送妖力。聽到動靜後她隻抬頭看了一眼，便道：“胡柒，我姐姐呢？”

  “和雛菊一起離開了。現在應該是到大殿那邊了。”

  林墨箏皺皺眉：“你怎麽又放她一個人離開了？”

  “……”該躲的躲不掉，胡柒如實回答：“林墨箏大人，葉願瀟……大人實在是很執拗，屬下攔她不住。”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準備好要接受林墨箏的怒氣了。

  但沒想到林墨箏只是停頓片刻，道：“罷了。姐姐向來率真正直。”她微微歎了口氣，道：“把那燈給我吧。”

  胡柒把散發著微光的黑色燈盞遞了過去，林墨箏將燈盞放在陶木和陶花中間，抬手設了陣法。銀白的光芒在兩妖周身流轉，林墨箏道：“陶花的身體受損嚴重，我對縱偶之術並無了解，只能以妖力暫時保證這具身體不再惡化。”她完成陣法，起身道：“胡柒，你守在這裡。不要讓人破壞這個陣法。”

  “是。”胡柒想了想，又問：“林墨箏大人要去大殿嗎？”

  “不，還不是時候。”林墨箏道：“洛向陽既然喜歡設局，那就陪他玩玩。雪心蓮在藏靈山之中，那藏靈山變幻莫測，現在除了巫族族長巫言外恐怕是無人知曉它的具體所在。那是洛向陽給自己留的後路，不過……現在的雪心蓮是個隱患，他一定會去毀掉它。”

  “您是說……巫言有危險？”

  林墨箏道：“不止。洛向陽此人老謀深算且極為多疑，巫族族人都有危險。我現在得去尋秋葵木槿。”

  說罷，林墨箏轉身離開了暗室。走出不過十步，她忽然停了下來，道：“既然來了，就別躲躲藏藏的了。”她的余光落在斜後方的暗門處，道：“文墨姑娘，我們聊聊？”

  林墨箏找到巫言的時候，她正和秋葵木槿一同對付那些被控制的修靈者。

  林墨箏揮揮手降下結界攔住了那些失去意識的人，道：“巫言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巫言點點頭，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林墨箏姑娘是來問雪心蓮的下落嗎？”

  “不。”林墨箏笑了笑，道：“藏靈山離不開雪心蓮，那朵花現在還在那山裡，巫族族內之事我沒什麽好問的。”她看看巫言和皺眉不語的秋葵木槿，道：“此番前來，是為了幫助雪殿。畢竟……如果洛向陽那種人真的重新成為殿主，我會很困擾的。”

  秋葵看看林墨箏，道：“……因為妖界？”

  林墨箏微笑道：“不止。你們留在雪殿也不只是為了還人情吧？”

  “……”

  秋葵沒有說話，但木槿卻勾了勾唇角，笑道：“美人你很聰明，不過眼下那兩隻妖已經無礙，按你的性子，現在就該旁觀了才對。”

  “是嗎？”林墨箏看看周圍還被控制著的修靈者，道：“按理來講，你們也該旁觀。我可不知道原來妙手毒醫的藥還會失靈。那藥本就能控制靈體，這些弟子居然還會聽洛向陽的命令，是不是很奇怪？”

  木槿勾了勾唇角，揚起一個柔媚的弧度，道：“美人，你對‘妙手毒醫’真是了解。你這雙眼睛可有點讓人心慌啊。”

  “公子說笑了。”林墨箏淡淡道：“我無意參與他族之事，只為了自保而已。”

  按理來說這是在雪殿，現在離憂的身份是雪殿靈侍木槿，林墨箏該叫他“姑娘”才對。可這句“公子”無不帶上了挑釁之意，擺明了是對剛才那話的回擊。

  這兩人說起話來一個嬌嗔媚態綿裡藏針，一個深沉從容雲淡風輕，都不是帶著火氣的語句，裡面卻好像有著一片硝煙戰場。

  最終，巫言開口了。點點紫光浮現，她手中捧著一朵潔白的蓮花，對林墨箏道：“你說得對。雪心蓮的確不在這裡，我們自然也不會站在洛向陽那邊。”

  “那你也該知道他並非全然信任於你們。”林墨箏知道巫言不會把雪心蓮交出去。那是巫族族人屍身中僅存的靈氣才養出來的唯一一朵雪心蓮，而且那雪心蓮維系著整個藏靈山群的平衡，巫言身為巫族族長，絕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

  林墨箏隻掃了一眼那朵蓮花，便道：“戲倒是做得夠足。不惜拿自己當誘餌，就不怕賠得血本無歸嗎？”

  巫言道：“我的確是下了賭注。只不過，這賭注下在了葉姑娘身上。”

  “怎麽，賭我姐姐純善正義，定不會袖手旁觀？”

  “是。”巫言道：“葉姑娘心系天下且古道熱腸，此事牽扯頗多，她必定不會放任不管。”

  林墨箏的表情之中卻並不見多少愉悅。巫言的心思她心知肚明。這算盤哪裡只打在葉願瀟身上，最後的目的分明是逼她出手。妖族若是參與此事，無論她和胡柒站在哪邊，哪邊都會是壓倒性的勝利。

  她無意與巫言爭論太多，只是狀似無意地看了秋葵一眼，道：“你們最好小心洛向陽，他的後手也許不止於此。”

  木槿笑著接過林墨箏的話，道：“多謝美人提醒。不過他的後手，恐怕是用不上了。”

  林墨箏沒有再多說什麽，也沒有撤去結界，轉身朝著大殿的方向趕去。

  葉願瀟和雛菊以二對多，就算實力強勁，面對這麽多敵人也實難佔到便宜。而且她們出於各種原因無法下殺手，可對面被控制的人卻不管那麽多，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葉願瀟這邊既要護著自己不受傷，又要保護好掌控洛未雪身體的冬雨和蘇天晴，一來二去的明顯吃了虧。

  大殿附近亂作一團，葉願瀟挑開一個弟子的軟鞭，扭頭朝洛雪的方向看去。洛雪此刻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雖然與他對戰的只有洛向陽，但洛向陽畢竟是上一任殿主，而且他似乎對洛雪的招式很了解，甚至都並不急於取勝。明明是穩佔上風的狀態，卻一直不下殺手，看上去倒是像極了在拖延時間。也不知他還在等待什麽。

  想起洛向陽先前說過的話，葉願瀟心想他莫非是想要雪心蓮？

  這個想法倒是合理，洛向陽已經是靈魂，沒有自己的身體，借雪心蓮重塑身體起死回生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不過，那雪心蓮在藏靈山，若說是誰能拿得到，恐怕就只有巫言。洛向陽這是在等著巫言到來嗎？
  葉願瀟這邊尚未想完，便聽見雛菊那邊傳來一聲悶哼。她分出心來看向雛菊那邊，只見雛菊攔在冬雨身前，左邊肩膀上中了一劍，傷口正汩汩地往出流血。

  那修靈弟子大概是見雛菊引走了大部分火力，於是轉而攻向了一旁施展靈陣的冬雨。卻不想雛菊是個拚了命的，哪怕是自己受傷都要護住冬雨。她右手仍然緊緊地握著劈山斧，震開了攻擊她的那個弟子，也震碎了那柄試圖刺中冬雨最後卻傷了她的長劍。

  這一劍傷得不輕，雛菊握著劈山斧的手都在顫唞，可那手終究是沒能空出來去探一探左邊已經傷至露骨的傷口。

  冬雨仍然微眯著眼睛，捏著靈訣的手沒有挪動絲毫，她甚至沒有看雛菊一眼，只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塑魂陣和蘇天晴身上。顯然這塑魂陣已經進入了關鍵時期。

  葉願瀟知道，冬雨也在等著雪心蓮。
    塑魂陣能夠修複靈魂，可若是想要起死回生，需要一具肉身才行。

  眼看雛菊受傷，逼不得已，葉願瀟喚出靈璆守在蘇天晴身邊，而自己則去幫助雛菊。此刻她消耗了不少體力，又忙於抵擋進攻，並沒有看到洛向陽有些難看的臉色。

  “雛菊姑娘，你退後吧。”葉願瀟隻掃了一眼，便知那傷勢不容樂觀。

  除了那一劍刺中的露骨傷口，還有大大小小的擦傷劃傷，連手背上都有幾道血痕。雖說是修靈者，但雛菊也是一個姑娘家，這麽重的傷還是盡快脫離戰場比較好。

  雛菊咬著牙搖了搖頭：“無事，多謝葉姑娘關心……”

  葉願瀟的脾氣不算太好，耐心也不是很夠。不過對待四種人的時候她會格外溫和。

  第一種是孩童。

  她小時候頑皮，受過很多來自長輩的教導和包容，所以她對待小孩子的時候也格外耐心。

  第二種是老者。

  葉願瀟待長輩是謙恭有禮的，這是她從小就受到的教誨。

  第三種則是女子。

  葉願瀟平日待林墨箏溫柔慣了，她的潛意識裡就總覺得女子是溫潤如水的，需要被小心地呵護起來。當然，這不包括她自己。她平時就不修邊幅，毛毛糙糙的比男人都男人，若不是深知男女有別，她有時候都忘了自己是個女子了。

  雖說她從不把自己當回事脾氣也不太好，但待其他女子從來都是更溫和耐心的。

  這最後一種就是傷員。

  受傷的人在葉願瀟這裡一向都是會得到優先照顧的。大概是和林墨箏在一起時間長了，葉願瀟對受傷這種事特別敏[gǎn]，盡管她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傷勢。

  就現在的情形而言，這四種情況裡雛菊佔了兩種。

  她既是女子又是傷員。

  即便自身處境也不容樂觀，但葉願瀟決不會甩手不管。

  “別逞強。”葉願瀟騰出手來把雛菊往身後撥了撥，道：“你護好你自己，這邊放著我來。”

  雛菊微微一怔，隨即眼圈泛紅險些落下淚來。她修靈後就再也沒受過別人的保護，從來都是她擋在前面。她是洛未雪手下最得力的下屬，也是最鋒利的武器，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有些忘了，她其實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危險面前會這般護著她的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

  葉願瀟與她相識不過一月有余，而相處時間加在一起甚至不超過半日，說過的話更是寥寥無幾，可現在兩人都身處險境，在這樣的情況下，葉願瀟竟然如此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她的身前。

  雛菊知道一件事。雖然在這次的計劃中，妖族勢力是關鍵，但追其本源，葉願瀟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她一直對葉願瀟的身份很好奇。畢竟林墨箏是未來的妖界之主，她這麽在意的人一定很特別。所以在受洛未雪的吩咐和妖族交涉的時候，雛菊問過胡柒一個問題。

  “葉願瀟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時胡柒沉默了很久，就在雛菊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回了她一句話。他說：“葉願瀟是個傻子。”

  並不是預想中的答案。雛菊怎麽也沒想到胡柒會是這樣的評價。她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麽？”

  胡柒卻反過來問道：“你聽過修靈者的那幾句教誨嗎？”

  “……什麽教誨？”

  “恪守本心，除邪衛道，匡扶正義。”

  “不曾聽過。”

  胡柒便道：“你應當知道，林墨箏大人是因為她才會與你們合作。”

  雛菊點頭。

  胡柒似是有些無奈：“原因就是她很喜歡管閑事。”他看了看雛菊，又道：“她對林墨箏大人而言非常重要，所以合作的條件只有一點——洛家必須保證葉願瀟的安全。你們應該知道妖族不站在任何一邊，這次出手相助皆是看在葉願瀟的份上。所以如果葉願瀟出了什麽狀況，後果你應該明白。”

  雛菊微微垂下雙眸，道：“我明白。洛家一定盡力保證葉姑娘的安全。”

  見她還是心存疑惑，胡柒搖了搖頭，道：“等你們下次碰見，你就明白我說的了。”

  雛菊看著擋在她身前的人，突然就想知道葉願瀟到底在想什麽。她問道：“葉姑娘，為何護我？”

  明明她們與陌生人也沒有太多區別。

  葉願瀟道：“雖然不太清楚內情，但這幾日了解到的情況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不是惡人。修靈者恪守本心，除邪衛道，匡扶正義。所以真相未明之時，我不能放任不管。”

  雛菊好像恍然之間就明白了胡柒當時的話。

  葉願瀟是真的很傻。

  傻到為了幾句話就能在危險面前義無反顧地衝在前面。雛菊有一種感覺，葉願瀟正在保護的並不是她，而是那幾句教誨。

  葉願瀟真的把那三句話刻在了心裡。

  雛菊鼻子有些發酸。她感謝葉願瀟的相護，也敬佩這顆純澈正義的心，但她並未忘記自己與妖族的約定。她答應過胡柒和林墨箏，決不讓葉願瀟陷入危險。

  她是洛未雪的下屬，現在的洛家只有她還能派上用場。她要護好葉願瀟。無論她自己受多嚴重的傷，就算是死了……她也必須遵守承諾。

  雛菊並沒有離開，而是緩緩地運起靈力來，簡單地給傷口止了血。這之後，她提著劈山斧將試圖靠近葉願瀟的弟子盡數逼退。

  劈山斧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葉願瀟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本就有些氣力不足，見雛菊傷成這樣竟然還在硬撐，多少有點慍怒。可扭過頭來見到雛菊那雙極為疲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之時，她終究還是什麽都沒再說。

  每個人要守護的東西都不同。那是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拚死護住的珍寶。葉願瀟如是，雛菊亦然。

  葉願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她和雛菊都是極為罕見的攻擊型靈力，盡管實力屬於上乘，卻也抵擋不住如此持久的消耗戰。她們是有自主意識的人，可對面的那群是被控制了心神的傀儡，與行屍走肉並無二致。他們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會按照洛向陽的命令不要命地發動進攻。

  葉願瀟和雛菊不能下殺手。明知那些弟子只是受控於人，她們就更不能下殺手。一招一式都受著拘束，不僅要護著蘇天晴和洛未雪，還要幫襯著受傷的雛菊，饒是葉願瀟身手再好，也經不住這樣無休止的纏鬥。

  這些人是被控制了靈魂，想要讓他們停下來，只能找同樣能夠控人心魂的人。但冬雨專心於塑魂陣，顯然分不出心神，而洛未雪的靈魂又沒能控制身體，現在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先製住洛向陽，逼他解除對修靈弟子們的控制。

  想到這裡，葉願瀟不由自主地看向洛雪那邊。洛雪和洛向陽還在爭鬥，但顯然洛雪處於下風。該怎麽做才能既護著這邊，又幫得上洛雪呢？

  一有了這個想法，葉願瀟的余光就總是往洛向陽那邊看。這一看就大事不好，等到雛菊帶著驚慌和恐懼的聲音響起時，她只看見一道銀光閃過，那長劍已經離她不過三寸了。

  雛菊發現葉願瀟心不在焉的時候已經遲了，那長劍已經直朝著葉願瀟的心臟刺去了。她提斧欲前去相助，可左肩的傷口痛得厲害，她一時間竟然脫了力，劈山斧落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葉姑娘！小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