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叛亂者

  那呼救聲太微弱了，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葉願瀟屏住呼吸，伸出手來探查一番。這道門上並無陣法，又只是虛掩著，她想了想，伸手一推，門便開了。

  裡面的燭火昏暗，照得一條石階小路明明滅滅。這裡是妖界，也是林墨箏的地盤，怎麽會有呼救聲？是哪隻小妖碰到危險了嗎？
  葉願瀟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這條路通往地下，她慢慢順著石階往下走，那呼救聲越發清晰了起來。只是，呼救的人似乎越來越虛弱了。

  葉願瀟加快了腳步，然後發現這裡似乎是一間地牢。

  地牢裡散落著各種恐怖的刑具，有些上面甚至還有未乾的血跡，光是看著就叫人膽戰心驚。血腥味濃重了起來，葉願瀟看到了盡頭房間裡的人。

  不，準確來講並不是人，而是一個已經開始顯露出原形的小妖。

  那妖的雙臂被鐵鏈死死鎖住，十指上也被釘入了木刺，他上身的衣衫盡褪，上面的鞭傷燙傷無數，皮肉外翻，有些已經開始發白腐爛。右肩膀上有一塊皮肉被生生撕下，幾乎露出骨頭來。一頭銀發亂糟糟的，上面沾滿了乾涸的血塊和塵土。他的頭低垂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嗚咽，似乎剛才的幾聲“救命”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

  最讓葉願瀟震驚的並不只是如此，而是那妖的下半身已經顯露原形，赫然是一條蛇尾。然而這蛇尾也是慘不忍睹，除去幾道砍傷外，上面的鱗片也都被拔下去了。若不是細看，根本看不出是蛇。

  近些日子來蛇族侵犯，想來這妖也是犯了妖殿，被捉住關在這裡的。

  牢門沒鎖，葉願瀟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那蛇妖的面前，這時她才發現那蛇尾上的並不是砍傷，而是勒痕。有幾道極細的絲線深深地勒入其中，那血肉傷痕沒得到處理，便越發的嚴重起來，如今已經潰爛了一大片。

  這的確是酷刑了。

  但是，就算是被捉住想要從他身上知道情報，也不過是林墨箏一個眼神的事情，哪裡用得著這般虐待？

  “醒醒，醒醒。”葉願瀟站在蛇妖面前，道：“你是誰，怎麽在這裡？”

  那蛇妖見有人來，先是顫唞了一下，他掙扎著抬起頭，看向葉願瀟。這妖的相貌倒是挺好，除去臉上的傷痕和灰塵，應該是個俊秀的妖。

  見來人似乎並無惡意，這蛇妖才道：“我是銀尾大王的手下，被這妖界之主捉來這裡，受盡了虐待，求你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葉願瀟道：“你胡說！小……妖界之主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就算是捉來了你，也不會把你折騰成這副模樣。一定是你做了什麽事觸怒了她的底線！”她打量那蛇妖一番，道：“現在我什麽都不清楚，是不會聽了你一面之詞就放你走的。”

  那蛇妖本來說話都有一聲沒一聲的，聽了葉願瀟的話，也不知怎麽就惹急了他，竟是回光返照一般道：“妖界之主林墨箏最是陰險狡詐，你說她心地善良？我那蛇族族人被她折磨致死無數，她借著讀心妖瞳為非作歹，妖界不得安生！”他好容易緩過一口氣，道：“你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我勸你，別和她走的太近，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葉願瀟看著他，道：“如果你想挑撥我們的關系，那我勸你大可不必。編排她的話我聽得多了，比起別人說的，我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她轉身向外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過頭，道：“你被捉來也有些時日了，若你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妖，她絕不會為難於你。與其把目光放在妖主身上，不如想想你身為蛇族首領為何會被捉來這裡。你說是吧，銀尾。”

  那蛇妖突然就不再言語，直到葉願瀟離開，他也沒再說一句話。

  離開了地牢，葉願瀟想著怪不得林墨箏這麽胸有成竹，原來那蛇族首領已經被她抓住了。她悄悄地出來，又慢慢關上那扇小門，正想著該怎麽回去，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了林墨箏。

  林墨箏就面無表情地靜靜站在她身後，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葉願瀟嚇了一跳，然後心虛了起來。她尷尬地笑笑，道：“小箏，好巧啊。”

  “是啊，是很巧，姐姐。”林墨箏的唇角微微上揚，可眼裡卻沒有一點笑意，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葉願瀟面前，道：“姐姐怎麽這個表情，是看到了什麽還是聽到了什麽？”說著，她又搖了搖頭，道：“不對。我也許應該先去問問胡陸，到底是怎麽照顧姐姐的才行。”

  葉願瀟立即道：“小箏小箏，你先別忙，我是自己偷跑出來的，和小六無關，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去找她了。”

  林墨箏伸出手來，輕輕拂去了葉願瀟頭髮上落下的一片樹葉，道：“那可真是巧得很，姐姐竟然尋到這裡來了。想來……姐姐進過那密牢了？”

  葉願瀟點頭：“嗯。剛剛聽見裡面有聲音，所以就……”

  林墨箏微微低下頭，看著葉願瀟的雙眼，道：“那……姐姐可有話要問我？”

  話……這個的確有。

  葉願瀟認真起來，嚴肅道：“小箏，的確有問題。我聽說蛇族近來不太安分，你做好應對措施了嗎？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林墨箏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但轉瞬便恢復如常。她道：“就沒有別的要問？”

  葉願瀟道：“你還想我問什麽？”

  “那妖的樣子，姐姐當真看得下去？”

  葉願瀟攤手道：“如果這是你的意思的話，想來是那個妖作惡多端，有此下場也不為過。說起來，他是不是那個蛇族的銀尾？”

  林墨箏點點頭，面色緩和不少，道：“姐姐沒說錯，他就是蛇族的首領之一，銀尾。他還有一個哥哥叫做金尾，那個金尾倒是沒什麽野心，主要是銀尾總是想著歪門邪道的法子，和胡叁一起害了不少妖族，甚至還把手腳伸到了天靈大陸上去，我不能坐視不理。”

  葉願瀟道：“天靈大陸？他們做什麽了嗎？”

  “姐姐可還記得孟筱芙小姐說的要去隱祈港？”

  “記得，筱芙說清城那邊出現了怪物。”葉願瀟嚴肅道：“小箏，你是說那些怪物的出現和蛇族胡叁他們有關嗎？”

  林墨箏頗為神秘地笑笑，道：“不完全是。但是他們對奈落塔動了些心思，這就不應該了。”

  奈落塔，百余年前修靈家族用來封印魔氣的地方。

  奈落塔裡封印著最為強盛的魔氣和無數魔怪，這也是魔族這些年來有所忌憚不敢卷土重來的原因。

  魔氣是魔族修煉的根本，沒了足夠的魔氣，就算是魔王也不敢在修靈界放肆亂來。可以說，奈落塔是修靈界的命脈，如果它被破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葉願瀟聽到和魔族有關的事情就激動，她攥緊拳頭，道：“他們居然敢動奈落塔？！！”

  “姐姐別著急，倒是沒有特別嚴重。”林墨箏道：“修靈世家也不是廢物草包，就算平時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關系到命脈的問題他們還是不敢忽視的。”

  葉願瀟顯然抓住了這句話的重點，道：“小箏，你說修靈世家……平時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林墨箏面色不變，道：“洛家還有雲家的事，包括那些大的修靈家族做的事情，姐姐不是看過了嗎？”

  葉願瀟松下一口氣來，道：“這個啊……大家族裡有些秘密也是正常的。”

  林墨箏垂下眸來，低聲道：“對，有些秘密也是正常的……”

  想到那密牢裡的銀尾，葉願瀟道：“小箏，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我沒有刻意隱瞞銀尾被捉的消息，就是為了引出蛇族。自己的弟弟被困，以金尾的性子，一定第一個沉不住氣。”林墨箏淡淡道：“他越是著急，就越容易失去理智。我已經在妖殿附近布下天羅地網，到時候他們想反抗也不行了。”

  葉願瀟一聽說要打架就有些激動，她立即道：“我呢我呢？我需要做些什麽？”
    林墨箏輕笑道：“姐姐不如安下心來，好好看戲如何？”

  說完這句話，林墨箏拉過葉願瀟的手，道：“天色不早了，姐姐還是快些休息吧。”

  直到被林墨箏拉回了房間，葉願瀟都沒找到機會再問問妖界的情況。

  只不過，林墨箏說是讓她看戲，她這些時日卻沒看到什麽奇怪之處。妖殿的大家對她畢恭畢敬，她的待遇也是一如既往的好。而且最近林墨箏似乎得了空閑，總是出現在她身邊，有事沒事就和她呆在一起，還帶著她把妖殿細細地逛了個遍。

  妖殿很大，每次林墨箏拉著葉願瀟的手告訴她這裡是什麽地方的時候，葉願瀟都很疑惑，為什麽林墨箏就能把路線記得這麽清楚。

  葉願瀟在妖殿停留了數日，就在她自己都快記不清過了多少日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那本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葉願瀟正準備就寢，便聽見了幾聲敲門聲。門外的人聲音溫柔輕和，道：“姐姐，可是睡了？”

  林墨箏這些日子很少會和葉願瀟一起睡，葉願瀟隻當是林墨箏要成為妖主所以需要避嫌，再說這妖殿都在林墨箏的掌控之下，不會有什麽危險，葉願瀟便沒再多問。今天林墨箏這個時間來找她，倒是有些稀奇了。

  葉願瀟打開門，門外的人一身白衣，在寡淡的燭火的照映下，竟然讓那空中月亮都失了光彩。她怔愣一瞬，隨即道：“還沒呢，小箏這麽晚了是有什麽事嗎？”

  “我答應了姐姐要讓你看一出好戲。”林墨箏輕笑道：“現在就正是時候了。”

  林墨箏說得極為輕松，仿佛真的只是要讓她看戲，可葉願瀟的心卻陡然提了起來。她收起了剛剛的輕松之態，有些緊張道：“是不是蛇族打過來了？”

  林墨箏道：“說是他們‘打過來’不太準確，實際上，他們是送上門來才對。”

  “送上門？”葉願瀟想起了林墨箏說過的“陷阱”，道：“這幾日都沒看到胡柒，他是去準備了吧？”

  林墨箏微笑著點點頭，道：“姐姐，隨我來吧。”

  她站在溫柔的燈火下，朝著葉願瀟伸出手來。月光灑下，葉願瀟忽然就想起在結緣村的時候，林墨箏一襲火紅的嫁衣，站在皚皚白雪之中，宛如從天而降的謫仙般笑著看她。

  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葉願瀟忽然覺得若是天地之間只有她們二人的話，似乎也會很好。不管面前有什麽艱難險阻，也不管自己身後有什麽牽絆，好像每一次林墨箏朝她伸出手來，她都會不自覺地想要回應。哪怕要穿越刀山火海，她也在所不惜。

  是習慣麽？

  多年來的相伴早就讓葉願瀟將照顧林墨箏這件事變成了習慣，她關注林墨箏的喜怒哀樂，更在意林墨箏的健康安全，對於林墨箏，她幾乎已經是有求必應，甚至不需要什麽有求，她就會主動地準備好一切。

  不過眼下，葉願瀟忽然發現自己和以前又好像不太一樣了。以前的好多事情都還是她在做決策，但如今，林墨箏似乎掌握了決定權。她好像無法拒絕林墨箏的任何要求，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會義無反顧地衝上前去。

  大概……是蠱惑吧。可這種蠱惑，她逃不掉，也好像不那麽願意逃。所以等待著她的，就只有淪陷和猶如溺死在蜜糖般的甜。

  葉願瀟尚且不知道，林墨箏的溫柔就像是一面慢慢張開的網，這張網有著足夠的耐心來等待，等待獵物一步步地落入陷阱，那張網就會將獵物重重包裹，拖入深淵。她更不知道，現在她認識的林墨箏只是她看到的林墨箏，在她沒有注視著的地方，那個看似溫柔純善的少女便會褪去一身的光芒，帶著最為濃重的黑暗和血淋淋的真相等待著將她徹底掌控在身旁。

  越是美麗的事物就越是危險。可她偏偏從不對林墨箏設防。

  葉願瀟看著朝她伸出手來的林墨箏，向前幾步，沒有任何猶豫地將手放了上去。

  林墨箏的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輕聲道：“我們走吧，姐姐。”

  此時將近午夜，妖殿各處被夜色籠罩，透著一股近乎詭異的沉寂。

  林墨箏帶著葉願瀟來到了金鯉池。

  金鯉池中的幾尾金鯉魚停在水中，在夜色之下顯得格外明豔。

  林墨箏道：“姐姐，阿娘留給了我一些東西，你……想不想看看？”

  葉願瀟歪了歪頭，然後道：“如果我能看的話……”

  話音未落，林墨箏便道：“我的東西沒有姐姐不能看的。”她看著池中的金鯉魚，道：“這金鯉便是阿娘留給我的力量之一，也是能夠開啟妖主之印的秘寶。”

  葉願瀟疑惑道：“妖主之印？”

  林墨箏點點頭，她俯下`身去看著池中的幾尾鯉魚，眼瞳中慢慢浮現出鎏金之色。“妖主之印是統領妖界的根本，拿到了這個，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妖主。蛇族和胡叁一直想要的東西，無非是妖界秘寶天恕契約和妖主之印。想統領妖界，這二者的認可缺一不可。只不過……”

  “只不過？”

  林墨箏道：“只不過，他們既得不到天恕契約，也得不到妖主之印。”她轉過身來，看向遠處天邊的幾點星光，道：“姐姐，開始了。”話音剛落，原本只是微亮的天空突然染上了一片赤紅，伴隨著滾滾的黑煙，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剛才還寂靜無比的妖殿瞬間變得嘈雜起來，猶如萬千投石砸入水面。

  周圍的燭火點亮一片，林墨箏的白衣在火光的照映下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周圍有打鬥聲不斷傳來，怒罵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林墨箏卻只是輕笑著，看向葉願瀟的目光溫柔得一如既往。

  此刻的林墨箏就像是超脫塵世的謫仙，淡然從容的樣子讓葉願瀟恍然覺得周圍的火光和混亂都只是錯覺臆想。她怔愣片刻，道：“小箏，你……”

  “姐姐，你害怕了嗎？”林墨箏上前幾步，燭光照在她的臉上，可本該柔和的面龐配上周圍的環境竟然有些詭異。但是她卻不等葉願瀟的回答，只是站在葉願瀟的身旁，安撫道：“別怕，我在這裡。”

  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葉願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訥訥地點了點頭。

  這場爭鬥持續了很久，足足一個時辰，火光才慢慢地暗了下去。片刻後，胡柒和幾個妖壓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這人一頭金發，身上穿著蛇紋對襟衫，墨黑的布靴已經沾上了灰塵，原本淡金色的衣袍也沾染了血跡，變得詭譎起來。

  胡柒示意身後的妖將人帶到一旁，對林墨箏道：“林墨箏大人，叛亂者蛇族首領金尾已經帶到。其余蛇族也被控制，叛亂者胡叁帶著幾個小妖向西方逃竄，胡陸已經帶人追去了。”

  林墨箏看看胡柒，道：“做得不錯。”她將目光投向被壓製的青年，道：“蛇族首領金尾，歡迎光臨妖殿。”

  金尾猛然抬起頭來，一雙蛇瞳死死地盯住林墨箏，在那雙透著陰冷的眼中，葉願瀟看到了憤恨不甘，還有更多她看不懂的情緒。她直覺這個妖十分危險，下意識地往林墨箏身前擋了擋。

  金尾注意到了葉願瀟，近乎嘲諷地勾起一個笑來，道：“都說妖界之主陰險毒辣心機深沉，我本來不信，但是如今看來，你的確比那白雲玖不差分毫。”他上下打量了葉願瀟一番，道：“怎麽，這又是被你騙來的？或者是被你威脅了，才這麽護著你？”

  林墨箏的臉上本來還帶著盈盈笑意，聽了這句話，她忽然面色一凝，強大的妖力瞬間施加下來，金尾本就被壓製，現在幾乎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金尾。”林墨箏的聲音冷得像是浸透了冰水，她像是看著一隻螻蟻般看著金尾，道：“你想見見你弟弟嗎？”

  金尾強撐著壓力抬起頭來，猙獰道：“你把他怎麽了？！”

  林墨箏笑了笑，淡淡道：“比起問我，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族人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