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洞房花燭夜
來請古瀟的人、或者說妖,是狐七。雖然他看見古瀟男裝時的表情一言難盡,但也許是被琴箏說過了,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帶著古瀟一直來到新娘面前。
琴箏已經蓋上了大紅蓋頭,看不見裡面的模樣。喜娘將系著紅花的大紅綢緞的一頭放入琴箏手中,另一頭則交給古瀟。
古瀟握著紅綢子,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什麽。
這時,琴箏的聲音通過箏弦傳了過來:“姐姐,該去拜堂了。”
古瀟這才恍然,帶著琴箏小心地穿過村路,來到了喜堂中。
主持拜堂儀式的人是遊弈,在說了一大串祝詞後,他非常高昂地道:“新人見禮,一拜天地!”
古瀟一邊行禮,一邊心道:“這家夥怎麽這麽大嗓門……”
“二拜高堂!”
高堂自然是沒有的。面前的兩把椅子是空著的,只是拜堂的這一步不能少,所以才象征性地拜一下。
“夫妻對拜!”
夫妻對拜……這個自然也是……古瀟一邊牽著紅綢,緩緩地拜下去,一邊心道:“嚴格來講也不是夫妻……真要拜堂的話大概要怎麽說?妻妻?好像不大好聽。還不如直接叫‘新人對拜’聽著順耳一點……”
古瀟還在胡思亂想,那邊遊弈又道:“禮畢,送入洞房!”
古瀟微微松了口氣。啊……要入洞房了啊……
等等??!!要入洞房了???
這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又提了起來。在歡快的喜樂聲中,古瀟扯著紅綢,小心地領著琴箏朝婚房那邊走去。
婚禮亦是“昏禮”,黃昏之時,新人禮成。古瀟踏著夕陽的余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一地碎金之上。昨夜飄雪,地上一層薄薄的白雪,襯得陽光更加絢爛耀眼。
古瀟踏在浮雪之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盛著碎金的足印。喜樂似乎漸漸地遠去,古瀟就這樣握著紅綢,紅綢的另一端是琴箏,兩人緩步前行,竟是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一步一步,她們終於來到了婚房的門前。
婚房的布置是遊弈和綺羅負責的。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的被褥還有貼在窗戶上的“囍”字,以及桌子旁擺放著的兩隻紅燭。
扶著琴箏在床上穩穩地坐好,村子裡的宴席也開始了。古瀟作為婚禮的新郎,接待客人是必不可少的。她傳音道:“小箏,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應酬一下,馬上就回來。”
琴箏也回道:“姐姐放心。”
宴席很豐盛,完全是按照婚禮的規模來做的。村民們圍了幾十桌,按照習俗,古瀟需要向每一桌敬酒。
古瀟沒喝過酒,她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再加上今天最要緊的事情是要除鬼,可不能誤了正事。於是古瀟悄悄地把酒換成了茶。
雖然不願意那樣想,但是萬一自己酒品不好的話,待會耍個酒瘋什麽的可就丟大人了。
古瀟一邊從容不迫地招待著客人,一邊笑著喝茶。
正常來講,新郎也是可以吃東西的,不過古瀟現在顯然是沒心情。
開玩笑,琴箏一整天都沒吃飯了,把琴箏扔在屋子裡,然後她自己跑來吃東西,這叫什麽事?
日頭落了下去,天色已晚。
今天晚上是鬼魂現身的時候,雖說對古瀟和琴箏有信心,但村民們都不願意撞鬼。萬一出了事,可別找上自己。客人們也都沒心思鬧洞房,都陸陸續續地散了。
一旁的喜娘端著秤杆,似乎有些惴惴不安。
古瀟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喜娘,今日辛苦您了。接下來的事我們自己就好,您就回去休息吧。”
那喜娘猶豫片刻,還是非常負責地提醒道:“新郎官,該揭蓋頭了。”
古瀟接過托盤,朝著喜娘點點頭。喜娘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了。
遊弈、綺羅和狐七還留在原地沒有走。
古瀟笑道:“怎麽?想過來鬧洞房?”
遊弈將紙扇一展,哈哈笑道:“新郎若是同意的話,也未嘗不可。”
古瀟正色道:“那可不行,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讓你們過來胡鬧。新娘的樣子自然只有我這個正牌新郎才能看,你們就別想了。”說完,她朝著遊弈他們點點頭,道:“放心吧。”
那幾人心領神會,皆是準備轉身離開。
狐七走了兩步,又道:“你們……”他似乎是被什麽噎著了,半天才道:“百年好合。”
古瀟端著托盤哭笑不得。百年好合?這是什麽?祝福語?還是對她們表示擔心?或者是臨行前的囑咐?
古瀟想不出來。
好容易送走了遊弈他們,古瀟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琴箏正端坐在床邊,紅燭已經燃起,牆上大紅的“囍”字格外醒目。
古瀟將托盤放下,手握秤杆。大紅的蓋頭被緩緩掀起,琴箏微微抬眸,正對上古瀟的眼睛。
琴箏的雙眼很澄澈明亮,眼中仿佛承載了萬千星辰。燭火的影子在窗戶上跳動,在這樣柔和的光暈之下,琴箏的身影竟是像水中月影一般,如夢似幻。在這片金色的光影中,這一幕就像是神話仙境一般,美得不真實。
古瀟挑著蓋頭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琴箏的臉上是淡然的微笑,雙頰帶上了一抹紅暈。她傳音道:“姐姐。”
古瀟這才回神,她揭去蓋頭,將秤杆放了回去。
然後她又沒了動作。接下來做什麽來著?
琴箏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傳音道:“姐姐,交杯酒。”
在紅燭旁,擺放著兩隻小巧的酒杯,裡面盛著散發著香氣的美酒。
古瀟取過酒杯,心下一驚。
壞了,光記著要把宴席上的酒換掉,忘記交杯酒這個事了。她應該是還好,就是不知道琴箏的酒量如何……
要不然,假裝喝一下算了?
琴箏見古瀟端著酒杯遲遲不過來,傳音道:“姐姐,沒關系。交杯酒就是要用真正的酒才行啊。隻此一杯,不礙事的。”
琴箏這樣說,古瀟也覺得有理。她端著酒杯,遞了一隻到琴箏手中,道:“小箏,那我們現在就喝吧。”
手臂交疊,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抬眸看對方。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酒香,一杯下去,古瀟竟是覺得有些迷蒙之感。
頭似乎有些眩暈,古瀟揉了揉太陽穴,心道:“這個酒很烈麽?才喝了一杯,就有些招架不住了……”這一次,她很確定,自己大概是不太能喝酒的人。
可不能喝醉了,今天晚上如果醉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想到這裡,古瀟運起靈力,調息片刻,將這股酒勁給壓了下去。
然後她又覺得事情不太妙。她都不太能喝酒,琴箏平日裡安安靜靜的,更不像是會喝酒的樣子了。
古瀟連忙抬頭,果然,琴箏的臉頰泛起了紅暈,眼神都更加柔和了。
琴箏果然也不會喝酒。
古瀟二話不說,手放在琴箏的額心處,將一股靈力緩緩地輸了進去。
琴箏一愣,傳音道:“姐姐?”
古瀟回道:“別動,我幫你把酒力化掉。”
琴箏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她卻只是乖巧地“嗯”了一聲,便不做聲了。
紅燭還在燃燒著,燭淚順著邊緣流淌下來。半晌,古瀟收了靈力,道:“好了。”她又起身,端了桌子上的點心來,道:“一天沒吃東西了,快過來吃一些。”
盤子裡的點心看著五顏六色的,總感覺有的不是很好吃。古瀟選了一個看起來最正常的遞給琴箏,自己又隨手拿了一塊放在嘴裡,一邊吃,一邊道:“遊弈那家夥還算有良心,還知道我們一天沒吃飯,幫忙準備了吃的。不然可是要餓死了。”
這點心看著不太好吃,但是實際上……
它也確實不太好吃。
好吧,她要收回剛才誇遊弈的話。
太過分了!怎麽說也是來除鬼的,夥食還這麽不好!她要投訴!她要罷工!
古瀟在心裡呐喊了一會,認命地歎了口氣。想歸想,惡鬼還是要除的。
她又一次起身,隨手倒了杯桌子上的茶水遞給琴箏,之後又倒了一杯自己喝。
夜已經深了,屋外一片寂靜,只聽得到風聲在嗚嗚作響。古瀟百無聊賴地坐回了床邊,傳音道:“小箏,你說那隻鬼怎麽還不來?”
琴箏回道:“姐姐,這隻鬼是在洞房花燭之時才來的,紅燭尚未燃盡,它現在不會過來的。要等到燭火熄滅了才行。”
古瀟點點頭。原來如此。她又轉頭看向床邊,床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匹綢緞,是琴箏這幾日親手織出來的。
想想自己忙活了整整十天也隻弄出一條還算看得過去的長綾,古瀟不由得為自己汗顏。她道:“小箏,這幾日辛苦了。紡織花了很多功夫吧?”
琴箏笑道:“不辛苦的。能和你一起就很開心。”
古瀟也笑了。
婚房燃著的紅燭已經燃燒了大半,古瀟道傳音道:“小箏,這個熄滅以後,它就會來了嗎?”
琴箏回道:“按照先前村民們說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的。”
紅燭即將燃盡,燭台上隻留下兩灘形狀不一的燭淚。火苗閃了一下,兩下,終於熄滅了。整間屋子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古瀟坐著等了一會,一切都十分正常,並沒有任何奇怪的動靜。她傳音道:“小箏,它怎麽還不過來?難道是看出來我們的計劃了?”
琴箏回道:“不會的。只要有人成親,它一定會現身。它現在還沒出來,也許是因為我們表現得不太像成親的新人。”
古瀟不解道:“那要怎麽表現?”
琴箏微微一笑,道:“當然是……做洞房花燭該做的事情。”
古瀟“啊”了一聲,恍然道:“原來如此!”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琴箏都說了什麽。於是她連忙道:“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洞房花燭什麽的,不是不是……”
琴箏卻輕笑一聲,傳音道:“不是什麽?我說的是躺下睡覺啊,姐姐想成了什麽?”
古瀟一愣,然後松了口氣。
嚇她一跳,她居然真以為琴箏說的是……咳咳,總之,躺下睡覺能把鬼魂引出來也是好的。
於是古瀟翻身上了床,穩穩地躺了下來。
琴箏就躺在她的身旁,屋子裡很安靜,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躺著。
子時已過,窗外忽然風聲大作。風雪愈盛,那架勢好像要把窗子拍碎。與此同時,一股冷意蔓延過來。不是冬日中的寒冷,而是一種讓人感覺不安的陰冷氣息。
古瀟握了握琴箏的手,傳音道:“小箏小心,那東西過來了。”
陰冷的氣息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古瀟的身前。古瀟感受到了一股視線正凝視著她,她沒有睜開眼,而是耐心地等著它的下一部動作。可是,這鬼不知怎的,就這樣立在床邊盯著她看,看了很久。
就在古瀟快失去耐心的時候,那鬼忽然低低地笑了幾聲,道:“終於找到了……一整張完美無瑕的臉。”
這語氣似是如釋重負,又像是帶著壓抑的喜悅。
話音一落,一道如利刃般的陰風便朝著古瀟的臉吹了過去。
黑暗中傳來“嘶啦”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被撕開了。緊接著,是對打的聲音。不過片刻,靈焰燃起,屋子內重新回歸了寂靜。
除了古瀟和琴箏,這屋中還多了一個人。或者說,多了一隻鬼。
這鬼魂身著大紅喜服,臉上擦著胭脂水粉,手中拿著被撕扯下來的床單碎片,披頭散發地站在古瀟和琴箏的對面。若不是這鬼魂身型高大,他這種打扮一時間竟叫人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古瀟一手托著靈焰,一手捏著靈訣,靈縛術將面前的惡鬼牢牢鎖住。琴箏則站在一旁,手中纏繞著幾根箏弦,目光不善地看著對面的鬼魂。
對上那惡鬼怨毒的眼睛,古瀟臉上笑意不減,道:“你好啊,阿梅公子。”
聽了這話,那鬼魂一愣,隨即猛然抬頭,道:“你說什麽?!你認識我?”
這鬼的五官乍一看很正常,可是若細細看來,這張臉總給人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倒不是因為他化的妝,而是……這張臉上的五官非常僵硬,僵硬得好像是拚出來的一樣。
古瀟笑容不變,道:“自然。你殺了這麽多人,我們想不認識你也難啊。”
被稱作阿梅的鬼道:“是誰讓你們來的?!誰告訴你們的!”他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道:“是不是桑蠶!她回來了嗎?她來見我了嗎?她終於喜歡我的樣子了嗎?!”
古瀟把靈力鎖鏈收緊,淡淡道:“阿梅公子,請不要這樣激動。還有,有問題請一個一個問,你忽然問這麽多,我不知道從哪回答。”
阿梅掙了幾下,沒掙開,最後道:“你認識桑蠶嗎?”
古瀟沒有回答,倒是琴箏開口道:“一面之緣。”
阿梅的眼神立即對準了琴箏,道:“她……她是不是終於肯見我了?”
琴箏隻淡淡道:“不知。”
“不知?不知……”阿梅重複了這兩個字好幾次,他喃喃道:“不知……怎麽會不知?她怎麽會到現在都不肯見我!哪怕,哪怕我已經變成她喜歡的樣子,她也不肯來見我!!!”
阿梅似乎陷入了癲狂,可他的面容雖然扭曲,卻不像正常人生氣發怒時那樣自然。僵硬的五官更是給他的臉平添了許多詭異。
隨著阿梅情緒的激動,他的鬼氣暴漲,古瀟身形搖晃了一下,靈縛術險些控制不住。
追魂箏響起,琴箏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削去了阿梅身上包裹的一層黑氣。她冷冷道:“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若是傷到姐姐,就算桑蠶姑娘有過囑托,我也不會放過你。”
阿梅被削去一層鬼氣,情況也不太好。他自知打不過面前的兩人,卻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道:“桑蠶說了什麽?”
“殺孽如此深重,即便是鬼魂,也……”古瀟歎了口氣,道:“阿梅公子,你還是先告訴我們,你做了什麽吧。”
阿梅的眼中流下兩行血淚,他喃喃道:“我只是……想變成她喜歡的樣子啊。”
他只是,想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他雙親早逝,是結緣村的村民將他撫養長大。
這話說得很好聽,外人都覺得結緣村的人心地善良,還願意撫養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可是,這十幾年來,他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村裡的男人都負責采桑養蠶,可他偏偏喜歡女孩子家做的紡織。不僅如此,他很喜歡女子的裝束,有時候恨不得自己也是個女子。於是,他開始嘗試著化妝,嘗試著穿上女人才會穿著的襦裙。可是,這些小小的愛好卻被村子裡的人非議鄙夷。
村民們最開始還只是背後議論,後來卻變本加厲到當著他的面罵他不要臉的地步。
受了大人的熏染,村子裡與他年齡相仿的孩子也都不願意和他一起玩。女孩們看到他會躲得遠遠的,男孩子們甚至會結起夥來把他好不容易攢錢買的胭脂摔在地上,然後大笑著離去。每一次,他都是默默地收拾著地上已經碎掉的脂粉,小心地將它們重新裝回盒子裡。
長此以往,他便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躲在角落裡。一個人的時候,他喜歡對著銅鏡,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用妝粉在眉心處畫一朵小小的花,盡管畫得不怎麽好看。
有一年的冬日,他去村裡的小溪邊擔水洗衣。溪水很清很涼,映得岸邊的樹影和白雪都格外清晰。他看著溪水裡自己的倒影,一時之間便出神了。
突然,他感覺背部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溪水便浸透了他的全身。與此同時,岸邊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是平日裡拿他取笑的男孩子。
其中一個趾高氣揚地道:“你們看,我就說這瘋子肯定不知道我們過來了吧?”
另一個調笑道:“說不準是看著溪水裡的影子看得入迷了呢!”
周圍的人起哄道:“啊?這麽自戀不要臉啊?”
“真是第一次見!”
有幾個女孩子循聲而來,見了泡在溪水裡的他,嗔怪道:“你們怎麽把他推下去了?”
有人為他說話?
他猛然抬頭,說話的幾個女孩卻又嘻嘻笑道:“這水是要洗衣服的,把他推下去,以後我們還怎麽用?”
他眼睛裡的光就這樣暗了下去。
這時,一隻帶著暖意的手拉住了他,將跌坐在溪水中的他拉了起來。與此同時,身側傳來一道帶著怒意的女聲:“你們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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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